《孫子兵法》思維藝術探析

摘要：《孫子兵法》雖然是一部軍事著作，但其獨具特色的思維方式。給人以深刻的啟迪。其中充滿了辯證思維、經驗思維、程序思維、系統思維等科學思維精神，表現出高超的思維藝術。

關鍵詞：《孫子兵法》；思維藝術

中圖分類號：E89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7408(2008)01-0115-03

《孫子兵法》區區5000余字，言簡意賅，提出了一系列至今仍閃爍著真理光輝的軍事思想。它雖是一部軍事著作，但其獨具特色的思維方式，給人以深刻的啟迪，對思維科學亦有一定的貢獻。本文就其包含的辯證思維、經驗思維、程序思維、系統思維等四個方面內容略作分析，以探尋其高超的思維藝術。

一、辯證思維

辯證思維區分為樸素辯證思維和理性辯證思維。《孫子兵法》中的辯證思維，是樸素的辯證思維。所謂樸素的辯證思維，就是“人們按照世界運動、發展和變化的本來面貌如實地反映世界，是自發地對自然界中到處存在的對立統一運動的反映，即人們未自覺掌握辯證法之前所進行的辯證思維，正像人們遠在散文這一名詞出現以前，就已經在用散文說話一樣。”《孫子兵法》中樸素的辯證思維，突出地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提出了全面觀察問題的思想。戰爭中充滿矛盾。矛盾又是由對立的兩個方面構成的。因此，孫子認為，在考察戰爭矛盾時，必須把握矛盾的兩個方面，忽視任何一方都是錯誤的。孫子的名言“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已。每戰必殆”，(《謀攻篇》)就是論述認識的全面與否和戰爭勝負之間的密切關系的。它深刻地揭示了全面認識矛盾的必要性，具體地指出了片面認識的危害。在論述軍爭時，孫子說：“軍爭為利，軍爭為危”，(《軍爭篇》)指出軍爭既有“利”的一面，也有“危”的一面，要求將帥考慮問題“必雜于利害”，(《九交篇》)在看到“利”時，要考慮到還有“害”的一面；在看到“害”時，要考慮到還有“利”的一面，即所謂“雜于利，而務可信也；雜于害，而患可解也。”(《九變篇》)告訴人們，在不利的情況下，要看到有利的因素，才不會失去勝利的信心；在有利的情況下，要看到不利的因素，才能防止發生危險。孫子的許多戰略、戰術指導原則，都是“雜于利害”而得出的結論。

2、指出戰爭中的矛盾現象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孫子兵法》看到了軍事領域中的許多矛盾都是互相依存、利害相聯的，是會發生變化的。例如亂和治、怯和勇、弱和強。“亂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強。治亂，數也；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勢篇》)就是說，這些矛盾是可以相互轉化的。一方面，恃治而怠則生亂，恃勇而驕則生怯，恃強而懈則生弱，另一方面，亂與治、怯與勇、弱與強雖為軍隊的素質所決定，然而得勢雖怯者亦勇，失勢雖勇者亦怯。治亂、勇怯、強弱是運動的、具體的，而不是靜止的、抽象的。

《孫子兵法》還指出某些矛盾可以通過發揮主觀能動性促使其轉化。例如：“故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能以眾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虛實篇》)示形于敵，造成敵人的錯覺，使其分散兵力置于十處，而我卻集中兵力于一點使用，這樣我就可以用十倍于敵的兵力攻擊之，造成在戰斗或戰役上敵寡我眾。這樣，在經過若干戰斗之后，嚴重地殺傷了敵人，就能在全局上變為敵寡我眾。再如，即使敵人防守嚴密，但由于“備前則后寡，備后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虛實篇》)總有弱點，總有疏漏，因此，如果避其實而擊其虛，敵人的主動地位就轉化為被動地位，強大就轉化為弱小了。

3、強調不同的矛盾要用不同的方法去解決。就敵我力量對比而言，孫子認為應根據雙方不同的情況采取不同的策略：“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謀攻篇》)在《九地篇》中，他論述了在九種不同的作戰地區，應當采取的不同作戰原則和處置方法。孫子還強調辯證地處理攻防動靜關系，當攻則攻，當守則守，攻守并用；當動則動，當靜則靜，動靜結合，“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若雷震”。(《軍爭篇》)

二、經驗思維

經驗思維是“人們運用生活的親身感受、實踐的直接知識、乃至傳統的習慣觀念等等而進行的思維活動”。如果從普通邏輯上考慮，這種思維是以簡單枚舉歸納推理為基礎的。經驗思維雖然是一種比較初級的思維類型，然而，它又是一種最普遍、最常用的思維方法。當人們遇到一個需要處理和決定的問題時，總是把以往經驗作為思考的“參照物”，自覺不自覺地要同自己的經驗作一番比較，按照曾經使他成功的行動方式來確定這次行動。《孫子兵法》提出的關于各種條件下的作戰方法，關于觀察、判斷敵情的方法，都是運用經驗思維得出來的。

例如：“絕山依谷，視生處高，戰隆無登，此處山之軍也。絕水必遠水；客絕水而來，勿迎之于水內，令半濟而擊之，利；欲戰者，無附于水而迎客；視生處高，無迎水流，此處水上之軍也。絕斥澤，惟亟去無留；若交軍于斥澤之中，必依水草，而背眾樹，此處斥澤之軍也。平陸處易，而右背高，前死后生，此處平陸之軍也。”(《行軍篇》)這是對山地、江河、沼澤和平原等四種地形行軍、駐軍和作戰的經驗總結。這些經驗，是從前人和當時的許多戰爭實踐中概括出來的，總的思想是善于利用地形，占據便于作戰、便于生活的有利之處。它對行軍、駐軍和作戰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如關于江河作戰時設營位置、交戰時機、迎敵方位的經驗，已被古往今來許多戰爭實踐證明是行之有效的。

關于觀察、判斷敵情的經驗，最典型的就是“三十二相敵術”(詳見《行軍篇》)。這“三十二相敵術”，是那個時代在白晝直接用視力在陣地前沿進行敵情觀察的經驗總結，它要求從細微觀察人手，透過表面現象來判斷分析敵情，從而采取正確的措施打擊敵人。這些經驗方法。雖古老而簡單，但它是古代戰爭指揮經驗的精華。有的學者，還從孫子所處時代的戰例中，找到了印證的史實。從某種意義上說，《孫子兵法》是經驗思維的結晶。

經驗思維在認識過程中具有不可缺少的作用。一般說來，經驗積累得愈多、愈豐富，對類似的問題處理就愈快。但是，經驗思維也具有明顯的局限性。特別是個人經驗，受實踐認識水平所限，就更加難免帶有局限性，況且在一些成功的經驗中，也包含著失誤的因素。而且，經驗思維在認識的深度上，只是對事物的表面聯系和外部面貌的認識，還沒有洞察到事物的內部本質和運動變化發展的真實原因。人們憑借經驗思維對于事物往往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懂得“是什么”而不懂得“為什么”，不能獲得普遍的、必然性的認識。例如“三十二相敵術”就“只是從表面現象判斷分析敵人將要采取的行動。眾所周知，現象有真有假，真真假假，互相滲透，相互為用。如果只從現象判斷敵人，看到的得到的只是一般規律，而軍事指揮員所需要的不僅是一般規律，更重要的是發現特殊規律。”從思維角度講，要求指揮員不能停留在經驗思維的水平上，而應當把經驗加以科學地抽象，去掉非科學的成份，使之上升到理論思維。

三、程序思維

程序思維是“人腦對外界客觀事物進行反映的有序化的集合。程序思維方法是將思維的問題分成許多小指令，系統排列起來，以便于思維。要講究程序，先想什么，后想什么，依次進行。這樣思維內容才不致雜亂無章、理不出頭緒來。思維程序化是科學化的前提，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思維效果。《孫子兵法》在程序化思維方面為我們提供了諸多范例。

譬如，“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日將，五日法。……將者，智、信、仁、勇、嚴也。”(《計篇》)這是《孫子兵法》運用程序思維的一個精彩范例。“道”是政治因素，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首要因素，放在第一位。“天”、“地”是自然因素，放在其次，先講天時，后講地利。“將”、“法”是軍事因素，放在最后，先講起主導作用的“將”，后講起保障作用的“法”。“將”的五要素“智、信、仁、勇、嚴”被學術界稱為“將帥五德”，“智、信、仁”為“文德”，“勇、嚴”為“武德”。為將者首先要有文德，文德是武德的基礎；為將者還要有武德，武德是文德的延續和補充。故先講文德，后講武德。在文德中，將“智”放在首位，在武德中，將“勇”放在首位。為將要有智慧和謀略，為將要勇。拿破侖曾把優秀軍事統帥的各種品質比喻為一個“正方形”，這個正方形的“底”是勇敢，“高”則是智慧。人們評價軍事統帥常用的成語也是“智勇雙全”。而且將“智”作為“五德”之首，這同他“上兵伐謀”，以智取勝的思想是相一致的。

又如，“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數，四曰稱，五曰勝；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形篇》)在孫子看來，預見作戰的勝負，還應當進行戰斗力計算，而進行戰斗力計算，就有一個誰先誰后的程序擺放問題。孫子認為，敵我所處地域的不同，產生雙方土地面積大小不同的“度”；敵我土地面積大小的“度”的不同。產生雙方物產資源多少不同的“量”；敵我物產資源多少的“量”的不同，產生雙方兵源多寡不同的“數”；敵我兵源多寡的“數”的不同，產生雙方軍事實力強弱不同的“稱”；敵我軍事實力強弱的“稱”的不同，最終決定戰爭的勝負成敗。這里的思維程序不是隨意確定的，而是建立在幾種客觀事物之間具有“甲決定乙，乙決定丙，丙決定于”這樣一種關系的基礎上的，這種思維的程序性決定了對戰爭勝負預見的科學性。毛澤東在抗日戰爭期間，發表過一篇著名論文《論持久戰》，講到中日雙方對比的第三項條件時，都是先從土地面積開始，后及人力、物力，最后是兵員，或許是對《孫子兵法》有所借鑒。

四、系統思維

系統思維是“把所研究處理的事物看作是一個整體，看到其中要素之間的聯系，并從整體的角度來協調處理各要素之間關系”的一種思維方法。體性原則是這種思維方法的核心。這一原則認為，任何系統都是由各部分(要素)組成的，但整體不等于各部分的機械相加，整體大于各孤立部分之總合。整體性原則要求人們無論干什么事情，都要立足整體，統籌全局，時刻用整體性觀念去看待和處理整體與部分、整體與環境、部分與部分之間的相互關系，從而正確地認識整體和把握整體。《孫子兵法》統觀全局，并將全局和局部結合得很好。

1、在戰略上。把用兵作戰作為一個由若干要素組成的整體來看待，用整體性觀念來認識和解決問題。孫子認為，用兵之先，要探討決定作戰勝負的基本條件，這就是“五事”和“七計”。“五事”即‘‘道、天、地、將、法”五個方面，孫子認為這是分析、判斷作戰勝負的基本要素，它是一個整體。要詳細分析五個基本要素，還要從“七計”中去推斷：“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計篇》)根據上述七種情況進行綜合分析，就可判明誰勝誰負了。在以上的分析中，孫子看到了戰爭中軍事因素以外的政治(道)、自然(天、地)因素的作用。在“五事”中他首先提出的是“道”。在對“七計”的分析中，又首先以“主孰有道”來判斷戰爭的勝負。孫子非常重視氣象、地理等自然條件對軍事行動的作用，寫了《行軍》、《地形》、《九地》等篇，對在不同氣象、地理條件下如何實施軍事行動作了詳細的闡述，并指出“知天知地，勝乃可全。”(《地形篇》)這是對二者與戰爭的關系的最好總結。孫子還看到了經濟、外交等要素在戰爭中的作用。他認識到戰爭的進行必須依靠一定的物質基礎(詳見《作戰篇》)，進而闡明，“軍無輜重則亡，元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軍爭篇》)孫子主張以“伐交”服務于戰爭，達到戰場上不能達到或難以達到的目的。他還就如何進行外交斗爭作了論述：“是故屈諸侯者以害，役諸侯者以業，趨諸侯者以利。”(《九變篇》)

可見，孫子把用兵看成是政治、軍事、經濟、外交、氣象、地理等的綜合問題。只有諸要素綜合運用，才能打敗敵人。毛澤東《論持久戰》一文，就是從政治、經濟、軍事、外交、地理諸要素綜合分析，判明中國的抗日戰爭必然勝利，日本侵略者必然失敗。今天，雖然作戰的情況不同了，條件變化了，但是這種分析問題的立場、觀點、方法，仍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2、在戰術上，強調部分與部分的協同配合。孫子說：“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九地篇》)孫子以這種別具一格的比喻說明，要處理好處于同一系統的各部分之間的關系。那么，如何使軍隊如“率然”一般協同配合，一致對敵呢?孫子也作了論述：“夫吳人與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而濟，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齊勇若一，政之道也；剛柔皆得，地之理也。”(《九地篇》)就是要讓諸方面同處共存于生死線上，而使其同處共存于生死線上的秘訣又在于組織指揮的得法和發揮作用在地形利用上的適宜。而對于敵方。則要破壞其各部分之間的配合關系，使其“前后不相及，眾寡不相恃，貴賤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離而不集，兵合而不齊。”(《九地篇》)

3、重視“造勢”，強調發揮系統的整體功能。現代系統論著重于系統的整體功能。《孫子兵法》所講的“勢”，就是一個系統。孫子非常重視“造勢”，他說：“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計篇》)“故善戰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勢篇》)又說：“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勢也”；“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勢篇》)這就是“勢”這一系統表現出來的整體功能。這種整體功能一旦發揮出來，就威力無比，銳不可當，“伐大國，則其眾不得聚；威加于敵，則其交不得合。……故其城可拔，其國可隳。”(《九地篇》)日常所謂“大勢已去”，也是表示系統的整體功能不復存在。

當然，《孫子兵法》所表現出來的系統思維，是原始的、樸素的，但是，在兩千多年前能有這樣高超的思維藝術，卻是非常難能可貴、令人欽佩的。

責任編輯 黎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