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幸福

何珈鈺琪

八十年代生人，射手座女子。 曾出版長篇悲情浪漫小說《紫鳶香》（中國電影出版社），寫作情感短文數十篇、歌詞三十余首，其中《迷途》作為電影《雕刻時光》的主題曲。感性大過理性，愛好表演、寫作、唱歌和戶外運動。

我的血液竟如此鮮活。濃稠的鮮血傾刻間噴灑了醫生一身，絢爛鮮紅如一朵朵盛開的曼珠沙華。

醫生把裝有一個肉球的器皿端到我眼前，我用余光掃了掃便迫不及待地轉過頭去。想嘔，血從我的嘴角流出，我滿不在乎地用衣襟一抹，那抹腥紅便定格在我蒼白的嘴唇上。不經意看到了鏡子里的我，像是剛吸完血的女妖，那種妖異濃艷看得我觸目驚心。

張了張嘴唇，卻一個音也發不出來。我焦急而恐懼地看著醫生。醫生正在交待術后的注意事項。沒關系，這只是暫時的，過幾天會好的，他說。我匆忙穿上外套逃也似地離開。我討厭呆在這種地方，它總會讓我聞到一種腐爛的氣息，聯想到死亡。

混在人群中，看到車流穿梭、人流如織，一片樹葉飄落在我肩上，我感受到了活著的真實。我買了一根雪糕，像個孩子甩著腳的坐在街心公園的秋千上，大大地深呼吸一口，就著秋日昏黃的街景，享受著手里的冰甜。醫生的話我早就拋到腦后去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我的眼簾，是韓韓。我欣喜地剛要向他招手，卻怔于他懷里的女子。我抄起手機撥通了他的電話，沒有憤怒，只是想拆穿他早上騙人的小伎倆。他在話筒那端迭聲地“喂”著，我靜靜的不發一語，心里想象著他會再編一些什么樣的話來騙我呢。他終于失去耐心，電話里傳來一陣忙音。也許，他會給我打過來，我想。眼睜睜看著他們親昵地上了車，我隱約猜到了接下去會發生的事情，內心竟安靜得一如手機。

我又想起曉曉。曉曉是不會背著我做這種事情的，他頂多只會折磨我。他會因為找不到路，在夜晚十一點把我一個人扔在六環以外的荒郊野外，讓我自己打車回去，盡管很難打到車；他會在我累得想睡覺的時候，在零下十度掀開我身上的被子要求一起打掃衛生，盡管屋里暖氣不足使我全身凍得瑟瑟發抖，盡管他知道我怕冷卻有裸睡的習慣，他喜歡看我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般可憐兮兮卻拿他無可奈何的表情；他會在寒冬臘月的天氣任由我負氣出走，而不加挽留……我越無助越生氣他越過癮，有時我甚至懷疑他有虐待傾向。可事后他會狠狠地把我摟在懷里，沒有道歉，他說他從不說對不起，既便這樣，我也很沒出息地上演著好了傷疤忘了痛的獨幕劇。下次如是，如此循環。后來，我一直都在想我是愛他才接受得了他諸如此類的霸道呢，還是因為一種習慣才忍受。

我拿起手機又給韓韓打過去，這次是關機。我面無表情的把手機放在手袋里，突然想把那難看的肉球要過來。攏了攏長及腰身的卷發，起身往醫院的方向走去。我向醫生要了一張紙和一支筆，把我的請求寫在紙上。他驚訝地看著我，指了指垃圾筐。我戴上塑料手套，俯下身仔細尋找。還好，那家伙還在。我又向醫生要了一個小玻璃瓶，將它放進去，再倒上一點酒精，密封好，在醫生不解的注視下心滿意足地離開。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將這個盛著我身體某個部位的玻璃瓶放進冰箱。說實話，它就像一個雞肋，可我不忍遺棄它，雖然它給我帶來了很多痛苦，但它畢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該死的，我又想起曉曉來。

逼著自己去廚房熬了一點粥，食之卻無味。無聊地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轉著臺，內心越發焦燥不安。

我化了一個濃妝，將香水涂在手腕上，像個幽靈似地游蕩到平時駐唱的地方，要了一瓶科羅娜，獨自縮在一角，目光渙散地看著臺上頂替我的那個女孩子。燈光照在她變幻莫測的臉上，顯得神秘而媚惑。也許韓韓當時也是被這樣的我給迷上的吧。我猛烈地喝著酒，喉嚨深處傳來燒灼般的疼痛，自我摧殘讓我產生出一股莫名的快感。

我燃起一支煙，試探地吸了一口，卻咳出一口鮮血。你沒事吧？小七走過來關切地問。小七是這里的調酒師，我在這里駐唱期間經常關照我，我們一直保持著若隱若現的關系。聽別人說他家庭背景很好，又是國外留學回來的ABC，長得也一表人才，我一直都納悶他為什么會甘愿在這里做一個小小的調酒師。

我笑著搖了搖頭，抹去嘴角的腥紅，正準備再灌上一口，卻被他一把奪下，我不解地看著他，他堅定地給我換上一杯白開水。你今天看起來有些虛弱，他說，一會我就換班了，送你回家吧。我點點頭不置可否。他霸道的時候很像曉曉，只是多了些溫柔。

曉曉是從來不準我抽煙喝酒擦香水的，在他心里我是一個玉女。抽煙喝酒有損我形象，而香水味會使他過敏，他曾經說過，如果我抽煙的話就和我分手。可結果我們還是分手了，理由卻不是因為我抽煙。很長時間，我都無法接受分手的事實，五年的感情哪能說放就放，可是我卻流不出眼淚，早在和他在一起期間，我的眼淚就流干了。有人說，分手以后，最好都想著對方的好，忘記該忘記的，記住該記住的，這樣在一起的日子就會是一段美麗的回憶，否則只會作繭自縛。可是生命本身就潛伏著一個很大的窟窿，那也是內心深處的一個陷阱，痛苦悲傷的DNA會像癌細胞那樣不斷擴增發酵，并具有很深的黏著性，讓人一不留神就忘記了快樂。盡管如此，我對他的想念仍像野草一樣瘋長著。

可以走了。小七換上了便服站在我面前，讓我眼前一亮。以前因為急著跑場沒注意到，他淺棕色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襯衫，我天生對襯衫有一種特殊的情結，特別是白色襯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曉曉喜歡穿白襯衫的關系。我從吧臺要了紙筆寫道：你今天很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著問：你嗓子怎么了？我又寫道：剛做完手術的關系，過幾天就好了，罪魁禍首被我冷凍起來了。末了，我還畫了一個笑臉。他也笑了，樣子很好看。那我們走吧，他說。我點點頭。

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小雨，給這座繁華且浮躁的都市帶來一絲安怡和清涼。小雨點滴在臉上涼沁沁、滑溜溜，很是愜意。上車吧。小七把我帶到一輛藍色MINICOOPER前。看著這輛漂亮的轎車我有些詫異，有看過開著寶馬MINI上班的調酒師嗎？

他看出我眼里的疑問，笑了笑說：先上車吧。我聽話地坐在副駕駛上，他熟練地發動引擎，車子緩緩開動起來。雨好像比剛才要大了，雨刷有節奏地搖擺著，滴落在車窗上的雨水很像一串串暈染開的眼淚。看著他專注的側臉，曉曉的樣子又變得清晰起來。

曉曉開車有個習慣，就是左手扶方向盤，右手握著我的左手，又或者右手將我抱進懷里，可是隔著手剎讓我很難受，所以一般我不喜歡他一邊開車一邊抱著我，可是如果我不同意的話，他便會很無賴地說我影響司機開車，并要挾我讓他抱著，否則他就開“S”型，總之一定要達到目的才罷休。后來，我一直在想，他是征服欲旺盛呢，還是只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在我面前撒嬌。

看著小七優美的側臉，我鬼使神差地將左手摸到他的右手上，我感覺到他有一絲抽搐，但沒有躲閃，任由我辣手催花。好久沒這種感覺了，我將車窗開了一條縫，飛舞的雨絲打在臉上，很清爽。突然想到什么，我用手比畫著問他有無紙筆。小七指了指后座。我撕了一頁紙，然后把我一直納悶的問題寫在上面：你為什么會在這里當調酒師呢？我聽說你完全能去大公司就職。我拿到他眼前，他看完笑了笑，沒說話，目光又投注到前方。我有些著急，只好用眼神逼他趕緊作答。他只好打開CD，將一張碟片放進去，片刻從里面傳來音質有些混濁的歌曲。

冷漠的城市，寂寞的人群，我們尋找著已經退化的情感。

彼此的慰藉，回首發現，缺少一個交匯的終點。

我不是你命中的孤雁，你不是我永遠的藍天。

……

老天，這不是我唱的《寂寞的城市》嗎？他什么時候給錄下來了。我凝視著他，眼里掩不住的震驚。他卻只是輕輕地跟著哼唱著，低沉的嗓音略帶沙啞。我突然間有些心虛。

去我家，好嗎？他沒頭沒腦地來這么一句。右手開始侵略性地抓住我的左手，我想將手抽回，卻被他抓得更緊，生怕我跑掉似的。我只好以詢問的眼神怔怔地看著他。只是去我家坐坐，你不要多心。他仍舊帶著如沐春風的和煦笑容，我如果再不答應便顯得有些扭捏作態了，再說回家也是我自己一個人。看到我點頭，他立刻掉轉車頭。

小七的家干凈而清爽，一如他本人。我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式坐著，他倒了一杯溫開水遞給我，說：你喉嚨剛做完手術就喝這個吧。我的感覺沒錯，小七的霸道帶著些溫柔，而曉曉的霸道更多的是偏執。

我喝了一口水，要了紙和筆，準備我和小七的談話。我寫道：我不回去唱了，你也不要去酒吧上班了，做你自己喜歡的事情吧！為什么？他問。我又寫道：我知道你家里很有錢，但要用在刀刃上，不要浪費在不必要的事物上。我也知道你很有才華，你還年輕，應該去找個能施展你才華的地方大展拳腳，而不是在這種酒吧里混日子。你有你的人生軌道，我也有我的，但我們只能做朋友。我一口氣寫完，我想我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可他仍然執迷不悟地問道：為什么？老天，他是十萬個為什么嗎？我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把筆一扔，向后一倒陷進沙發里。我突然間覺得很可笑，自己的人生都像一團糨糊，憑什么去規劃別人的人生呢？

靈，你是個輕盈的女孩，濃妝不適合你。他靠過來坐在我旁邊說。我當然知道，曉曉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略施粉黛，直直的披肩發，穿一件公主衫，外面套一件帶有蕾絲邊的小背心，下身再配一條蓬蓬裙，他最中意我這種打扮。我不依，我說都多大啦，還弄得像個芭芘娃娃，好惡心。不過，在我心情好的情況下，也會滿足他這種卡哇伊情結。所以那次見了他久違了的超級近視的高中老師，我們狂笑得眼淚花花。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位可愛的老師說：呀，曉曉，好久不見，女兒都長這么高啦！

想什么那么好笑？小七問。我回過神，發覺自己嘴角不經意牽起一抹笑容，很久沒有笑過了。我拿過紙筆，寫道：我今天不想回家。小七凝視著我，眼里閃爍著希冀的光芒。我忙又寫道：別想歪了，只是借宿一晚。那抹光亮瞬間又黯淡下去，我看著有些不忍。小七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如果不是曉曉先入為主，我想我會和他談一場戀愛的。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在沙發上睡過去的，醒來時我的身上蓋著一床被子，頭枕在一個溫暖柔軟的地方。小七一晚上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未挪動過，當我起身后，他的腿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我嘆了口氣，真是個傻男人。

回到家，我開始上網投簡歷。我不想再在那種燈紅酒綠喧囂浮華的地方上班了，我想換一種方式生活。韓韓風風火火地回到家，眼里的擔心和緊張不像假裝的，我被他緊緊地抱在懷里，他把頭深深地埋進我頸窩，帶有一絲哭腔地說：“你跑到哪里去了，昨天打了你一晚上的電話你都關機，去你上班的地方找你，他們說你和一個男人走了。”他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不管在外面發生過多少段露水情緣，終究是離不開我的懷抱。我拿起紙筆寫道：你昨天加班累嗎？我已經做完手術了，醫生說過兩天就好了。我沒有解釋和別的男人的事情，因為我也不想讓他解釋和別的女人的事情。

如果說曉曉像一幅色彩濃重的水墨畫，小七像一幅斑斕的水彩畫，那韓韓便像一幅黑白素描。我們彼此生活，卻又彼此出軌，繼而再彼此回歸。不同的是他用肉體，我用精神。他離不開我，因為只有我才會對他的濫情表現出波瀾不驚，這種漠然經常讓他感到恐慌。韓韓是愛我的，雖然他總是管不住他的下半身，就像我總是管不住我的大腦一樣。我們是一對怪異而又和諧的組合。

我們結婚吧！韓韓捧著我的臉說。我不免心動，這是我一直在等的話，但說的人卻不是曉曉，心動之余又不免傷感。一直覺得曉曉不是很愛很愛我，他從不給我承諾，對于婚煙只字不提，只會讓我陷入無止境的等待和對未來的迷茫。女人的青春本身就短暫易逝，五年時間已經讓我元氣大傷，我不敢想象等自己熬成阿香婆以后他還敢信誓旦旦地說要娶我。

韓韓送了我一個奢華且寡淡的婚禮，諾大的禮堂一遍又一遍空洞地播放著婚禮進行曲，催得我眼淚一串串往下掉。這一刻，我還是想著曉曉。不知多少次想象和曉曉的婚禮，想象著一起穿著結婚禮服的樣子。我木然地和韓韓一起接受著親朋好友的祝福，鼻子一酸，眼淚再次涌出。反應敏捷的司儀見狀，高調宣布新娘子是因為喜極而泣，引來眾人起哄聲不斷。韓韓緊張地抱著我，在我臉頰印上一個吻，仿佛吻醒沉睡的公主一般，四分五裂的意識瞬間聚攏，我給了他一個歉意的微笑。

蜜月回來，韓韓又開始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了，經常加班到半夜兩點，這時，我會熬上一鍋湯等著他回來喝。對于他工作的積極性我不置一詞，我只需扮演一個好妻子的角色就可以了。

韓韓心疼我，不愿意讓我出去上班遭罪，但我不想被柴米油鹽等家庭瑣事牽絆，我覺得趁沒有孩子還可以再做點什么。我聯系了一家唱片公司，掏出我所有的積蓄，準備出一張EP打榜。唱片公司開始對我進行一系列全新的包裝策劃，還給我請了一位聲樂老師矯正我的呼吸和發聲。小七就這樣再次走進我的生活。我真的不知道原來小七在國外學的是音樂，他也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

“因為你從未試圖來了解過我。”小七看了一眼我無名指上的戒指，恬淡地說。

“咳……”我尷尬得不知該說什么好。

小七也沒有再提以前的事，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優美地跳躍著。我們都裝成清白的樣子，試圖掩藏流淌在空氣中的曖昧分子。

《夢中的婚禮》把我帶到了夢之國，講述著一段不平凡的愛情故事，可是我卻想到了我那淡如水的婚禮。曲終，他專注且微醺的神情徹底烙在我腦海里，我第一次發現小七是那么有魅力的男人。

雖然喉嚨的傷口早已愈合，但那段時間以寫代言的方式讓我養成了寫便條的習慣。冰箱上、電視機上、書桌上甚至洗手間的鏡子上都貼有我寫的留言，韓韓有時候也會在留言下加多一句諸如：知道啦；謝謝老婆；吻你老婆；老公愛你等字樣，我們恩愛如常。不過，他仍然忙碌，對于我出唱片的事情沒有過多說什么，只是囑咐我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

小七的訓練方式，使我進步得很快。兩個月后，小七遞給我一篇歌詞，說讓我試著唱一遍，并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他的眼神有一種魔力，我有點哆嗦，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這段時間的相處，更像一場拉鋸戰，那種濕潤焦渴的情愫比我們更加誠實地滋長發酵著。

我慌忙接過那篇歌詞逃進錄音棚，隔著玻璃窗，我看到在操作間的小七比平時顯得浮燥，有些魂不守舍不知所措。

我戴好耳麥，磁性且性感的嗓音鶯繞在我耳際。那是小七給我唱的歌曲小樣。

誰為我泡一杯熱茶/暖一顆破碎的心

明天我就離開了/你/知道嗎

陪你的這一段路/卻賠上我一生的幸福

不再愛了/我變得孤獨

喜歡看你笑的弧度/深深印在我心深處

你心不在/我走得好辛苦

才知道愛上你是我犯的一個美麗錯誤

我不停不停為你付出

哦/不停不停為你受苦

明知道愛你換不回一點愛護

我卻一再陷入

我不停不停為你付出

哦/不停不停被你放逐

明知道愛你變成了一種盲目

我卻義無返顧

恨你笑得冷酷

天亮了/風起了/云淡了/雨停了/我/離開了

“愛上你是我犯的一個美麗錯誤……明知道愛你變成了一種盲目，我卻義無返顧……”突然間覺得這首歌是小七寫給自己的。清新淡雅的鋼琴聲配上他完美無缺的嗓音，我的理智正一點一滴被他摧毀。

“我不想唱這么悲傷的歌，你能給我寫一首比較歡快一點的歌嗎？”我竟然有些嬌揉造作地說。不知怎的，突然間很想在他面前任性一把，享受來自他的寵溺。果然，耳際邊傳來他溫柔低啞的嗓音：“靈，你的氣質不適合快歌。這是我特意寫給你的，我相信你能唱出我想要的感覺。”我只得無比溫順地點點頭。

就這樣，我跟著他的拍子像鸚鵡學舌般一句一句唱著，不知他是什么時候走到我身后的，突然環住我的腰。我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心里既緊張又期待，任憑他修長的手指拿下我的耳麥放在凳子上，開始在我身上游蕩，柔軟濕潤的吻落在了我的脖子上，從他白色襯衫里傳來誘人的男性氣息充斥了我所有意識，我抑制不住內心原始的沖動，激動地轉過身，準確地接住了他火辣的唇。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我給韓韓打電話說和朋友唱K唱通宵，他居然相信了。打著唱歌的旗號，我沉浸在小七溫柔的懷抱里，開始了精神和肉體的雙重背叛。也許是因為有愧于韓韓，只要他在家的時候，我會盡量表現出溫柔體貼的一面，還精心地替他慶祝了生日，我驚訝地發現他加班的次數逐漸減少。

我反復游走在背叛和回歸之間，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這一切對我來說究竟是對還是錯。我已經墮落了嗎？我不只一次地問自己。唯一確定的是和小七的這段感情不會長久。

我發現小七的性技巧和控制能力真的很驚人，一次次地把我推向狂熱的巔峰。但到達巔峰之后，緊隨而來的卻是無情地墜落，一直落到最深最黑的地方。這時，所有的痛苦都沉渣泛起，并加倍地、瘋狂地咬噬著我的心。

小七占據了我大量時間和精力，韓韓的變化讓我決心選擇回去。作出這樣的決定之后，我開始故意回避冷落他，但是他無辜的眼神讓我不忍，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服他放棄，他并沒有錯。

“結束了，小七。在你身上我一直在找尋另一個人，你別太當真了。況且我是有老公有家室的人，我是不會離婚的。”我知道他會受傷，但我必須這么說。

“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愛你，靈。”小七說。

我突然害怕起小七那鍥而不舍的精神來。看著他溫柔深情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把我鎖進那微醺的眸子里，我硬生生地把那句“生活不只是愛情”給噎了回去。曾幾何時，我也是浪漫地堅信有情飲水飽的女孩，但生活的殘酷活生生地把我逼向理智。如果回到七年前，我是會做出和小七私奔這種事來的。

但現在我已經不小了，經不起離婚的折騰。雖然小七和我年齡相仿，可是時間似乎對于男人格外厚愛，經歷過時間洗禮的男人會變得更加醇香，可經歷過時間催殘的女人卻如明日黃花，一天比一天枯萎，任是刷多少層綠漆也難掩其蒼老倦容。等到有一天，小七發現我皮膚松馳、體弱色衰，而憑他的實力在事業上出頭是絕對的事，那時我會輸得更慘。我沒有勇氣用我僅剩的青春去作賭注，我怕輸。

我想起了曉曉。和小七水乳交融的日子確實讓我短暫的快樂著，但我決沒有忘記曉曉，就算忘記韓韓，我也不會忘記曉曉。長城、華山、華清池、滑雪場、溫泉山莊甚至動物園、嘉年華都銘刻著我們的愛情，可那份愛已淡化成記憶中的纏指柔。

由于工作關系，我和小七不得不繼續見面，他是我EP的制作人。站在錄音室隔著玻璃窗，看著他迷亂的有些渙散的眼神，我的心抽緊了，可是我卻一遍又一遍以冷漠淡然對抗著他的熱情如火，他受傷的心一目了然，我唱的也全然不在狀態。

終于，他推開錄音室的門走進來，醺然若醉的眼神充滿了無限依戀，真摯地說：“靈，你可以不選擇我，但不能阻止我愛你。我愛你，所以希望你能幸福，如果你覺得和他幸福的話，我會祝福你的。”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可是他真正對我說出來的時候，我還是感到剜心的痛，胸口被什么東西堵得慌，我垂著眼瞼不敢看他。“可是，這首歌是你的心血，也是我的。我希望你能唱好它，就當……就當是送給我的分手禮吧！”他說得有些哽咽，我點點頭，默默地咀嚼著心中的苦澀。

他回到操作間，給了我一個手勢，我努力調整好狀態，和著音樂輕輕地唱起來。

誰為我泡一杯熱茶/暖一顆破碎的心

明天我就離開了/你/知道嗎

陪你的這一段路/卻賠上我一生的幸福

不再愛了/我變得孤獨

喜歡看你笑的弧度/深深印在我心深處

你心不在/我走得好辛苦

才知道愛上你是我犯的一個美麗錯誤

我不停不停為你付出

哦不停不停為你受苦

明知道愛你換不回一點愛護

我卻一再陷入

我不停不停為你付出

哦/不停不停被你放逐

明知道愛你變成了一種盲目

我卻義無返顧

恨你笑得冷酷

天亮了/風起了/云淡了/雨停了/我/離開了

也許是音樂喧染的離別氛圍太傷感，我太過投入，曲終時我發現臉上竟掛著兩行淚。幾天后，小七離開了這座城市，帶著不愈的傷口去國外繼續深造。我手捧著這張凝結著小七心血的CD，難過得無以復加，這分明是他送給我的分手禮。

回到了韓韓身邊，我又繼續扮演著溫柔體貼的妻子。不過讓我欣慰的是他居然改掉老毛病，和那些情人們斷絕來往，這變化著實讓我吃驚不小。我不動聲色地變著花樣做他喜歡吃的菜來獎勵他，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滿嘴油膩像個孩子，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溫暖。

最讓我出乎意料的是那首《明天我就離開》的單曲，推出市場后反應出其好。當初我只是單純地想把它作為我歌唱生涯的一個概括總結，沒想到卻成為我歌唱事業的一個楔機，新歌排行榜上每周幾乎都在前三列，甚至還躍升榜首。各大唱片公司開始爭先恐后要跟我簽約出專輯，我一連幾天都覺得生活在夢里。

我開始在唱片公司的安排下拍MV、拍平面、做宣傳、上通告，忙碌占據了我所有的時間，我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和小七一起分享這份喜悅，或許他還在異鄉的某個角落里獨自啃噬著孤獨的傷口，又或許他已經放下負累，開始另一段戀情。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他幸福。

接到初中同學的電話時，我剛拍完一支MV，來不及卸妝便直奔射手座酒吧，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當年那些稚嫩的臉龐都變成什么樣了。

推開射手的房門，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我被突然而至的寵愛和歡呼包圍著：“大歌星來啦！”我哭笑不得，這就是我可愛的同學們。我一個個回憶著他們的名字，念不出全名就被罰酒。然后玩“真心話”游戲，以當年學號為順序，接受大家嚴厲的拷問。我是當年的1號，想當年我這個班長就是同學們心中無畏的小白鼠形象。

副班長首先發問，他問當年五音不全的我是怎么完整唱出一首歌的，秘訣是什么？然后學習委員問我一共談過多少個男朋友？組長A問我婚否，同學甲實在想不出尖銳的問題，又不想放過我，很白癡的問我的真實年齡。我一一作答，然后點評大家的問題實在太不夠深入，尖銳程度不夠，對下一位的提問要秉承尖銳深刻的原則。

這次同學會讓我收獲許多奇聞軼事，輕松活潑的氣氛將心底的陰霾一掃而空。難以想象當年的戀愛困難戶居然和校花在拍拖，還弄清了校花家里是兩只貓而不是一只狗；那位微凸肚腩、戴著一幅金絲邊眼鏡的男人竟然是我當年暗戀的小帥哥；同桌開了一家廣告公司，業務蒸蒸日上；經常在我課桌上鬼畫符的同學成了動漫高手；失戀N次揚言要自殺的生活委員比我們誰都先結婚，并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大家都在成長，都在向前走，而我卻一直活在回憶中。

抽了一個空閑的日子，我整理著電腦上和曉曉的照片，他又開始入侵我的回憶。零下十幾度下著雪的天氣，我和曉曉縮在熱氣騰騰的溫泉里，朦朧的霧氣加上飛舞的雪花，浪漫極了，我記得那是情人節的第二天；穿著他精心給我挑選的滑雪服，像只笨重的小熊從山頂連滾帶爬地滾到山下，全身裹滿了白雪，卻笑得無比燦爛；采摘季節我們跑到郊外摘草莓，邊摘邊吃，直到牙齒開始罷工；我們一起抱著野生動物園里的小獅子照相，曉曉是獅子座，小家伙對他百依百順，對我卻兇神惡煞，可能它感覺到了眼前這位是自己的遠房親戚；最戲劇性的是我們去游樂場坐過山車，前一秒還艷陽高照，等到我們坐上去車子開動那一刻，雨剎那間砸下來，還是傾盆大雨那種，等我們頭暈腦脹地從過山車下來的時候，雨過天晴，似乎剛剛只是幻覺，那情景歷歷在目，我忍不住笑起來；華山長空棧道一直是我心中的遺憾，那年我們去華山游玩，所有的景點都去遍了，只剩這個最危險的地方，曉曉說要給自己留點遺憾，這樣下次才有借口再來。沒想到，這真成了我們一輩子的遺憾。

我拖著鼠標，看著一張張鮮活的照片，又哭又笑，完全沉浸在當時的記憶里。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是韓韓打來的，他說今天晚點回來，叫我不要等他吃晚飯了。我掛了電話，感到口干舌燥，打開冰箱，一個小玻璃瓶毫無預兆地和地板來了個親密接觸。

濃稠的血腥味和酒精味混雜在一起，充斥了我的嗅覺，已經不記得有多長時間忘了它的存在了。肉乎乎的小球委屈地躺在地板上，四周彌散著玻璃碎片，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拾起來，剛想重新裝進新的小玻璃瓶，驟然發覺它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想起它，我除了會想到當時的那陣痛，別無其它。

我穿上衣服，走到醫院附近的街心公園。無它，只是想蕩蕩那里的秋千。天空開始下起零星小雨，我沒帶傘也不想帶傘，就這樣坐在秋千上瑟縮在雨中。不遠處，有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小孩子急步走著，他也沒帶傘，只是盡最大努力將自己的身體護著小孩子，臉上滿是作為父親疼愛的表情。轉角時，我看到了曉曉。

我震驚得無以復加。我追了上去，然后停駐，不是因為他越來越遠的距離，而是我突然覺得沒有再追上去的必要了。也許我一直放不下的只是回憶中的曉曉，而不是現實中的他吧！

雨越下越大，我慌忙打車回到家，洗了個熱水澡，驅走身上的寒意，將自己裹進那柔軟的睡衣里，感到無比溫暖。這時門鈴響了，兩個郵遞員將一個巨大的紙箱子抬進來，我簽收好單據，關上門。

好不容易將這個厚重的紙箱子剪開，滿滿的一箱子玫瑰赤裸裸地呈現在我眼前，不是血紅的觸目驚心，而是火紅似夏日驕陽，散發著無比醉人的香氣，也映紅了我的臉。還沒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韓韓突然從這一堆玫瑰花里竄起身來，嘴里嘟囔著：“老婆，生日快樂！”我著實嚇了一跳，他看著我一臉驚愕，不好意思地說：“老婆，沒嚇著你吧！嘿嘿，這個生日禮物夠特別吧！”

看著他陽光般的笑容，我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只是將他緊緊抱住，眼淚不經意滑落，不是痛，而是幸福。我故意生氣地說：“說，你還有多少小伎倆沒使出來？”他神秘地說：“很多，多到你必須用一生的時間來發掘。”我被他反摟在懷里，蜜一樣的甜膩在我和他之間涌動，這就是陪伴我剩下的人生旅途的男人，我以前怎能深陷幸福而不自知呢？我撒嬌說想去華山的長空棧道玩，韓韓答應了。不是想要憑吊什么，只是覺得這樣的旅途才完整。

我拿起手機分別給小七和曉曉發了一條短信，不管他們能不能收到，我只想對他們說：請一定要幸福！

是的，驀然回首中，記憶深處總會有一份回憶誘發著我們的情愫，足堪玩味，歷久彌新，把這份叫回憶的禮物好好珍藏，下一段旅途總會春意盎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