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浦珠還與好官孟嘗

“合浦珠還”，是一個在中國家喻戶曉的成語，亦可倒過來讀作“珠還合浦”，字面意思是合浦郡的珍珠又回來了，比喻好人去而復回，好東西失而復得，也常用來頌揚官吏的勤政愛民與清正廉潔。

合浦珠還的典故，來自1800多年前一位名叫孟嘗的好官。孟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興利除弊，深受治下百姓愛戴。世人用“合浦珠還”這個成語，在歷史的長河中給他樹立了一座豐碑。

這個孟嘗，何許人也?

據《史記》記載，孟嘗是東漢時人，字伯周，會稽上虞人氏，生卒年月不詳。他為官于漢順帝時代，老死于漢桓帝時代。孟嘗出生于一個書香門第，其曾祖父、祖父、父親三代都當過郡守一級的官吏，而且都為朝廷效忠死節，美名遠揚。孟嘗在這樣的家庭里從小耳濡目染，受到良好的教育，少年時代便成為一個學識淵博、品德高尚、志向遠大、超凡脫俗的文人。

青年時代，孟嘗在家鄉上虞郡擔任掌管戶籍、祀祠和農桑的小官戶曹吏。上虞郡有一個年輕寡婦，是一個心地善良、孝敬老人的好女人，丈夫死后，不辭辛勞地奉養著同樣守寡的婆婆。不料好心不得好報，反而引起了心地歹毒、性格刁鉆的小姑的猜疑與忌恨。婆婆壽終正寢之后，歹毒的小姑一紙訴狀，將嫂嫂告上縣衙，誣陷嫂嫂厭倦了供養婆婆，因而投毒害死了婆婆。縣官是個糊涂官吏，未經詳細調查，竟然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派出如狼似虎的公差，將年輕寡婦抓來問罪。

凡事好調查研究的孟嘗事先了解到這起官司的實際情況，知道這是一起惡人誣陷好人的冤案，他坐不住了。本來這件案子不在他的管轄范圍之內，他完全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他一身正氣，于是找到太守，為年輕的寡婦申冤辯屈。孟嘗詳細地向太守匯報了事情的原委，希望太守秉公明斷，切莫讓好人沉冤。

不料太守是個昏官，沒有理會孟嘗的匯報。孟嘗在太守的門外痛哭請求，也無濟于事，于是懷著對官場的失望，孟嘗借口有病辭官而去。年輕的寡婦最終含冤而死。

原太守任滿離去，新太守殷丹到任。殷丹了解到孝順寡婦含冤而死的情況，便重新調查審理此案。孟嘗不失時機地來到公堂，向殷丹太守詳細陳述了孝順寡婦遭小姑誣陷含冤而死的詳細經過，對太守說：“從前東海孝婦，感動上天致旱，于公一言，甘澤順時而降。現在官府應該處罰那個誣告的人，向含冤而死的亡魂謝罪，讓她的冤情在陰間得以昭雪。”

殷丹太守聽從了孟嘗的建議，拘押提審了誣陷嫂嫂致死的歹毒小姑，查清了誣陷事實，讓歹毒小姑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并親到冤死的寡婦墳前祭告，當眾宣布給她平反，百姓的怨氣煙消云散。

這件事情之后，孟嘗憑借自己的品德和才學，先后被郡里舉薦為孝廉和茂才。兩漢時，封建皇帝比較重視人才，漢高祖劉邦即位后，曾下過“求賢詔”，命令地方官吏向中央政權薦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委以治國安邦重任。治下有賢能之士而不薦舉的官吏，要被撤職查辦。

漢武帝劉徹效法他的先祖，也下過“求賢詔”，命令地方官吏舉薦孝廉和茂才。孝廉即孝順父母，品行清廉之士；茂才是才學出眾的優秀人才。這樣的人才被舉薦到朝廷，經過皇帝“策問”（皇帝親自出題考試），然后量才使用，委以官職。孟嘗被郡守舉薦為孝廉和茂才后，被委任為徐地的縣令。

一個難得的歷史機遇，把孟嘗推上了更大的政治舞臺，這一歷史機遇，來自于當時已名揚四海的珍珠之鄉合浦郡。從此，孟嘗的美名與珍珠永遠聯系在了一起。

漢代的合浦郡，與交趾（今越南）接壤，雖是嶺南要地，卻距京城有萬里之遙，屬于天高皇帝遠的邊遠落后地區。當地百姓不懂農耕技術，也就產不出能夠自給自足的五谷雜糧。但合浦郡南濱一碧萬頃的大海，盛產被視為奇珍異寶、價格貴過黃金白銀的優質海水珍珠。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合浦百姓主要靠潛入海中采擷珍珠，賣給遠道而來的中原客商和交趾客商，換取糧食、布匹和日常生活用品，過上了豐衣足食的生活，合浦也一度成為富庶之鄉。合浦的珠寶市場，曾經進行過“以斗量珠”的大額珍珠貿易，成就了許多具有經商才能的人的發財美夢。

西漢成帝時的諫議大夫王章因直言進諫得罪了權貴，招來殺身之禍，其妻被發配到合浦。這位女能人憑著超人的智慧，經營珍珠致富，積聚家財數百萬，后遇赦返回京城，用巨款為丈夫雪冤并贖還了家產，留下了“牛衣對泣，珍珠贖家”的故事。

可是到了東漢順帝年間，合浦這個因盛產珍珠而“常通商販，商貨流通”，已有一條“海上絲綢之路”聯接著東南亞和南亞各國的富庶之鄉，卻跌落進了苦難的深淵。朝廷委派來的官吏，大多是些“上承權貴，下積私路，多無清行”的貪贓枉法之輩，他們不但利用手中權力，借進貢和征收珠稅之名，如狼似虎、肆無忌憚地對當地百姓進行橫征暴斂，還和奸商們相互勾結、狼狽為奸，關閉了原本自由競爭的傳統珠寶貿易市場，對珍珠進行壟斷性的經營。同時使出各種陰謀詭計，誘使和逼迫珠民們無休無止地下海捕撈珍珠。凡采到的珍珠，全部要送到太守衙門交給貪官污吏們挑選，好的留下，只把少許次等的珍珠還給珠民們交換糧食茍延性命。

貪官污吏們對珍珠的貪得無厭，致使珍珠資源日漸枯竭，生活在海底珠池中的珍珠蚌面對來自人間的狂采濫捕，害怕斷子絕孫，紛紛逃到交趾海域去了。中原和交趾的商人們無利可圖，都不愿到合浦來做生意。合浦郡的地方經濟全靠珍珠這個名牌產品支撐起來，遭受致命打擊后完全崩潰。合浦郡變成了一個夜海無光，“行旅不至，人物無資，貧者餓死于道”的黑暗衰敗之地。

貪官污吏們倒行逆施，摧殘地方經濟，禍害當地百姓的劣跡被上奏到朝廷，朝廷決定遴選一名清正廉潔、賢明能干的官吏到合浦郡去收拾爛攤子。在這個節骨眼上，正在徐地擔任縣令的孟嘗因為清正廉明與政績突出，經州郡官員上表推薦，在朝廷的選拔中脫穎而出，被任命為合浦郡太守。

當時的合浦郡土地遼闊，所轄區域西起如今的廣西欽州，北至廣西容縣，東達廣東的陽江、新興，包括了整個雷州半島和海南島，面積相當于現在的一個省。若從管轄面積論，合浦郡的太守相當于現在的省長，算是個不小的官了。

孟嘗到合浦郡出任太守，可謂受命于危難之際。已經積累了多年從政經驗的他，對治理合浦郡胸有成竹。因為他知道，只要不做貪官污吏，不收刮民脂民膏，憑著他的品德和才能，要治理好一個出產奇珍異寶、曾經富庶過的地方并非難事。

經過一番風餐露宿的長途跋涉，孟嘗到合浦郡上任了。他先深入民間調查，很快便對合浦郡日漸衰敗的原因和當地百姓的疾苦了如指掌，于是大刀闊斧地推行了一系列興利除弊的政治改革和經濟改革政策。

孟嘗的改革措施包括：減輕珠稅，鼓勵百姓有節制地采擷珍珠，嚴禁破壞珍珠資源的狂采濫捕；解除前任官員和奸商們為了壟斷市場對珠寶貿易實施的種種限制與禁令，重新開放自由競爭的傳統珠寶市場，進行公平合理的珠寶貿易；整肅吏治，遏制貪污腐敗。

孟嘗的政策推行不到一年，便立竿見影，合浦郡很快政通人和，逃跑到交趾海域的珍珠蚌，紛紛遷回了合浦海域。當地珠民恢復了駕船出海采擷珍珠換取糧食、布匹和日常生活用品的營生；中原和交趾的客商們得到了公平合理的投資環境，有利可圖，又攜帶著合浦郡缺少的糧食、布匹等貨物，到合浦來做生意。自由貿易的珠寶市場重新繁榮起來，以珍珠經營為支柱的地方經濟迅速復蘇，百姓又過上了豐衣足食的好日子，合浦郡又重新成為了富庶之鄉。

孟嘗在合浦郡當了10年太守，鞠躬盡瘁地為百姓謀福祉，操勞過度生了病，在這個缺醫少藥的偏遠之地久治不愈，不得不上書朝廷，請求辭官還鄉治病。朝廷批準了孟嘗的請求，召回孟嘗。

孟嘗離任時，當地的官吏、士紳和普通百姓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官府門前，黑壓壓地跪了一片，有的攔住車駕，有的攀住車轅，不肯放他離去，哭著、喊著，苦苦地哀求他繼續留任。面對萬民跪泣、呼聲動地的感人場面，孟嘗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大白天離開合浦，只得略施小計，趁夜深人靜時悄悄脫下官服，換上百姓的便裝，扮作商人，借著夜色，乘海船“逃離”了合浦，成為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逃官”。

兩袖清風的孟嘗卸任之后，不居功，不自傲，不做作，不張揚，交接完了公家的事務，便悄無聲息地返回故里上虞，隱居于窮鄉僻壤，一邊求醫問藥治療頑疾，一邊耕田種地，以維持一家老小的生活。

孟嘗離任后，合浦郡的百姓牢記著他的大恩大德，深深懷念著他，知道他離開合浦時兩袖清風，擔心他從高官變成庶民之后貧病交加，生計艱難，自發捐出一斗上好的珍珠，選派代表，經過數月的旅途勞頓，不遠萬里地來到孟嘗的故里上虞，找到隱居于窮鄉僻壤的孟嘗，把這一斗珍珠贈送給他。孟嘗堅辭不受，合浦百姓的代表便長跪不起，孟嘗盛情難卻，只得勉為其難，收下一小部分。

孟嘗收下了珍珠，不是為了自己享用，而是有了新的打算。他隱居之地有一條名叫代河的河流，河床淺窄，水量不豐，夏秋兩季經常干涸，不能灌溉兩岸農田，嚴重影響到農作物的收成與百姓的生活。孟嘗捐出了合浦百姓贈送的珍珠，發動當地的鄉紳百姓，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起興修水利工程。

在孟嘗的組織和帶領下，當地百姓眾志成城，在代河上修筑了一座集水利節制和閘、橋、路、亭于一體的水利工程，不但能蓄水泄洪，保證兩岸農田得到正常灌溉，讓當地百姓旱澇保收，還成為人們閑暇時游覽的好去處。這一處雖然不大卻十分完美的水利工程，距孟嘗宅第不遠，被當地人命名為“孟宅橋”，又被稱作“還珠橋”。孟宅橋經歷了近2000年滄桑，如今依然滋養著兩岸的黎民百姓，成為孟嘗故里的一處名勝古跡，不知引來多少騷人墨客賦詩題詠。

孟嘗令珠還合浦的動人故事，已經是千古傳揚了。合浦百姓懂得感恩戴德、萬里贈送珍珠的故事，孟嘗慷慨捐獻珍珠興修水利造福于民的故事，又給合浦珠還的動人故事增添了閃光的結尾。

漢桓帝時，孟嘗的一位同鄉楊喬在京城當了尚書，十分欽佩孟嘗的為人，先后8次上書漢桓帝舉薦孟嘗，盛贊孟嘗安于修身養性，傳播仁義，愛好道德修煉，行為超凡脫俗，而且愛國愛民，才能超群，不張揚自己的功德，甘于清貧，是個難得的賢人，建議朝廷重用孟嘗。不知什么原因，孟嘗始終未被朝廷啟用，70歲時病歿于家中。引得初唐時的大才子王勃在他的名篇《滕王閣序》中高聲感嘆：“孟嘗高潔，空懷報國之心！”

合浦百姓為了紀念和祭祀孟嘗，同時律貪革弊、警醒后人，自發集資修建了孟嘗祠、還珠亭和海角亭。1800多年時光悄然流逝，這3處古建筑屢遭兵火，幾經傾圯，又幾經重建，如今尚存的還珠亭和海角亭成了合浦縣的名勝古跡，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風和日麗之時，到還珠亭和海角亭游覽憑吊者絡繹不絕。

海角亭位于合浦縣的重點中學廉州中學內，亭上懸有一塊古老的匾額，上書“萬里瞻天”四個大字，筆力遒勁，字跡飄逸，乃宋代大文豪蘇東坡的手跡。才華蓋世、命途多舛的蘇東坡晚年遇赦，從流放地海南島渡海北返，途經合浦時游覽海角亭憑吊孟嘗，陪游的友人請他題字，他揮毫寫下了“萬里瞻天”這四個大字，制成匾額懸掛之后，為海角亭增色不少。

還珠亭位于合浦縣城東北的還珠嶺上，亭上鐫有一副對聯：

孟嘗何處去了

珍珠幾時回來

寄托了合浦百姓對為官清廉，造福一方的孟嘗太守的無限敬仰與懷念，以及對合浦珠還的美好生活的憧憬與渴望。

一個地方官吏在任時得到治下百姓的敬仰與愛戴，離任后又為治下百姓所深切懷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被治下百姓懷念、祭祀了千百年，而且名垂青史，就難上加難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