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元420年東晉滅亡,至公元589年隋統一中國,南北朝歷時170年,其中南朝先后經歷宋、齊、梁、陳四個朝代。這四朝忽興忽亡,改朝換代相當頻繁,平均每個朝代只有40年多一點,共有24帝先后執政。
其興起時,有力地促進了南方經濟和社會的發展,長江中下游地區和兩廣、福建地區的經濟開發取得了突出成就,加快了我國經濟重心南移的進程,為隋唐經濟文化的高漲奠定了基礎。特別是劉宋的“元嘉之治”以及蕭齊的“永明之治”,一度使經濟和社會出現了相當的繁榮。梁代史家沈約評價“元嘉之治”:“兵車勿用,民不外勞,役寬務簡,氓庶繁息,至余糧棲畝,戶不夜扃,蓋東西之極盛也。”(《宋書·孔季恭傳》)
當其衰敗之際,經濟社會往往受到嚴重摧殘,不但百姓遭受涂炭,而且也導致了統治者自身無可挽回的悲劇下場。13歲的宋順帝劉準在被迫禪讓、面臨被弒時,嚇得藏身于佛蓋之下,被牽出后哭著說:“愿后生世世勿復生天王家!”(《資治通鑒·齊紀一》)
南四朝更迭周期如此短促,興亡對比如此強烈,這就促使我們不得不深思:四朝何以來去匆匆,忽興忽亡?這里原因當然很復雜,僅從治政的角度看,就很有一些規律可循。
發展經濟關注民生者興,恣意妄為不恤民生者亡。
宋文帝劉義隆在詔書中說:“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他言出法隨,身體力行,繼承他的父親宋武帝劉裕利國便民的政策,放貸扶持農業生產,以農業生產的好壞作為獎懲官吏的重要標準;修復芍陂、六門堰、馬人陂等許多堤堰,改善了農業生產基礎條件;多次下詔責成地方官員調集柴米,及時救助災民,救助孤老病弱者。通過30年的努力,終于使宋初出現了繼東漢建武、永平以后的又一個被史家稱道的太平盛世——元嘉之治。
南朝的一些亡國之君則與此完全相悖。宋后廢帝劉昱的命運本來已掌握在權臣蕭道成之手,卻仍不思振作,縱情游樂。“無日不出,夕去晨返,晨出暮歸。從者并執鋌矛,行人男女及犬馬牛驢,逢無免者。民間憂懼,商販皆息,門戶晝閉,行人殆絕。針、椎、鑿、鋸,不離左右,小有忤意,即加屠剖,一日不殺,則慘然不樂;殿省憂惶,食息不保。”(《資治通鑒·宋紀十六》)劉昱如此倒行逆施,很快就落得國破身亡的可恥下場。
齊廢帝東昏侯蕭寶卷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根本就不懂得“民本”為何物。他窮奢極侈,大造豪華宮殿“鑿金為蓮華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也’”;“嬖幸因緣為奸利,課一輸十……守宰皆不敢言,更重科斂。如此相仍,前后不息,百姓困盡,號泣道路”(《資治通鑒·齊紀九》)同時,他恣意游走,“每出,先驅斥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尉司擊鼓蹋圍,鼓聲所聞,便應奔走,不暇衣履,犯禁者應手格殺。一月凡二十余出,出輒不言定所,東西南北,無處不驅。常以三四更中,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橫路。士民喧走相隨,老小震驚,啼號塞道,處處禁斷,不知所過。四民廢業,樵蘇路斷,吉兇失時,乳母寄產,或輿病棄尸,不得殯葬……”(《資治通鑒·齊紀八》)他見一個臨產孕婦走不了,就下令剖腹看男女;見一病弱老僧躲在草里,即“令左右射之,百箭齊發”,其暴行有過商紂!他在位僅兩年即被近臣所殺,國家也隨之滅亡。
為政寬厚凝聚人心者興,為政殘暴自毀臂膀者亡。
劉宋末期,皇室骨肉相殘。宋前廢帝劉子業即位,前后誅殺其祖、叔、兄、弟無數,斷手足,裂腸胃,慘不忍睹,“自是公卿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隸矣。”(《資治通鑒·宋紀十二》)被稱為“豬王”的湘東王劉彧是劉子業的叔父,與建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佑一齊被拘于殿內,“毆捶陵曳,無復人理”,劉子業10多次欲殺之。劉彧僥幸留下性命,劉子業被殺后他得以登基,同樣昏暴。為了給幼年的太子劉昱創造一個沒有風險的繼位環境,他誅殺諸王十五六人,皇室成員進一步凋零,致使“本根無庇,幼主孤立”,從而大權旁落,最終人亡政息。
宋帝自毀臂膀造成的嚴重惡果,給繼宋的齊朝君臣以深刻的警示。齊高帝蕭道成問政于參軍劉,劉回答說:“陛下若戒前車之失,加之以寬厚,雖危可安;若循其覆轍,雖安必危矣。”蕭道成稱贊道:“儒者之言,可寶萬世!”(《資治通鑒·齊紀一》)他對太子說:“宋氏若非骨肉相殘,他族豈得乘其弊,汝深誡之!”(《資治通鑒·齊紀二》)蕭道成不但不妄加殺戮,而且以寬廣的胸懷對待與他曾經有過節的人。大將王玄邈在他危難時不但不與他合作,而且還向宋帝告密他“有異志”,以后蕭道成當了皇帝,王玄邈非常恐懼,而蕭道成卻“待之如初”,王玄邈終于放下了包袱,建立了赫赫戰功。蕭道成穩定了政局,按照他“使我治天下十年,當使黃金與土同價”的治國理想(《資治通鑒·齊紀一》)安撫流民,整頓戶籍,興修學校,錄用人才,恢復和發展經濟,為他的兒子齊武帝蕭賾開創“永明之治”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開明納諫虛心求治者興,剛愎自用一意孤行者亡。
這一現象在梁武帝蕭衍身上表現得最為典型。蕭衍靠軍功起家,憑實力受禪代齊,建立了梁朝。蕭衍在統治前期不但虛心納諫,舉賢任能,而且還能尊重民意,廣開言路。他于公車府設謗木和肺石函,收集士民的“來信”。尚書右丞江子四上書“極言政治得失”,蕭衍看了后立即下詔:“古人有言:‘屋漏在上,知之在下。’朕有過失,不能自覺,江子四等封事所言,尚書可時加檢括,于民有蠹患者,宜速詳啟!”(《資治通鑒·梁紀十三》)他接受齊末暴政的教訓,“敦睦九族,優借朝士,有犯罪者,皆屈法申之”,但對百姓犯罪卻仍然嚴苛,“一人犯罪,舉家質作,民既窮窘,奸宄益深。”有一位秣陵老人攔住他的車駕,進言道:“陛下為法,急于庶民,緩于權貴,非長久之道。誠能反是,天下幸甚。”蕭衍接受了這位老人的意見,在執法上也寬以待民。他優待朝士,重視農業,大興儒學,使南朝出現了繼劉宋元嘉、蕭齊永明之后的第三個小康局面。
但是,梁武帝統治后期,沉溺于自己的文治武功,加上年老“厭于萬幾”,逐漸不能容言。散騎常侍賀琛啟陳四事所提的問題并不怎么尖銳,但因為所言屬實,觸動他的痛處,因而大怒,立即口授詔書,逐條批駁痛斥,“琛但謝過,不敢復言。”蕭衍拒諫,逐步陷入昏庸境地,先后出現了一系列導致滅亡的嚴重失誤:一是縱容勛戚官吏不法,親信奸佞小人,以致政治日趨腐敗;二是佞佛,先后四次舍身入寺,大臣們花了數億資金才把他從寺院中贖出,以致全國遍建廟宇佛塔,僧尼人數猛增,加重了百姓負擔;三是不顧群臣苦諫,貪圖河南之地,接受狡詐兇殘的羯族將領侯景投降,結果引狼入室,導致了滅頂之災的“侯景之亂”,不但使他自己在軟禁中憂憤成疾,受虐而亡,而且使“江南千里煙絕”,給經濟社會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慘重損失。蕭衍死后先后換了3個皇帝,僅僅8個年頭,梁朝也就終結了。司馬光批評蕭武帝后期堵實言路導致“奸佞居前而不見,大謀顛錯而不知”,結論是:“梁高祖(即梁武帝)之不終也,宜哉!”(《資治通鑒·梁紀十五》)
勤儉圖治克己清廉者興,荒淫腐敗窮奢極欲者亡。
曾國藩在給侄兒曾紀瑞的信中寫道:“無論大家小家、士農工商,勤苦節儉未有不興,驕奢倦怠未有不敗。”這不僅是修身齊家之理,也是千古不易的治國之道。南四朝開國皇帝,因為起自艱難,所以都能克己清廉,勤儉治國,減輕百姓負擔,使經濟和社會發展出現了一個個高潮。宋武帝劉裕“清簡寡欲,嚴整有法度,未嘗視珠玉輿馬之飾,后庭無紈綺絲竹之音……財帛皆在外府,內無私藏……內外奉禁,莫不節儉……故能光有天下,克成大業者焉。”(《宋書·本紀第三·武帝劉裕下》);齊高帝蕭道成“性清儉,主衣中有玉導,上敕中書曰:‘留此正是興長病源!’即命擊碎”(《資治通鑒·齊紀一》);梁武帝蕭衍更是清心寡欲,“日止一食,惟菜羹、糲飯而已,或遇事繁,日移中則嗽口以過。身衣布衣,木棉皂帳……后宮貴妃以下,衣不曳地”(《資治通鑒·梁紀十五》);陳武帝陳霸先“性儉素,常膳不過數品,私宴用瓦器、蚌盤,殽核充事而已;后宮無金翠之飾,不設女樂。”(《資治通鑒·陳紀一》)
四朝的末代之君,幾乎無一例外都是窮奢極欲的敗家子。南朝最后一帝陳后主陳叔寶,盡管當皇帝的時候陳朝版圖已經很小了,只有江南這一小塊地盤,北方強大的隋朝積極準備對南用兵,偏安的陳朝已岌岌可危,但他卻沒有一點憂患意識,史稱其“即位未幾,起臨春、結綺、望仙閣,各高數十丈,連延數十間,皆以沉、檀為之,金玉、珠翠為之飾,珠簾、寶帳、服玩瑰麗,近古未有。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植花卉……使諸貴嬪與客唱和,其曲有《玉樹后庭花》等。君臣酣歌,自夕達旦;宦官近習,內外連結;宗戚縱橫,貨賂公行。”(《歷代十八史略·陳》)當隋軍以泰山壓頂之勢襲來之際,陳叔寶還自我麻醉,狂傲地說:“王氣在此……彼何為者邪!”“故不為深備,奏伎、縱酒、賦詩不輟。”(《資治通鑒·陳紀十》)直至與張貴妃、孔貴嬪一齊匿井被俘,落下千古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