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于情事變更原則對生效合同的毀棄效力,受注重形式理性的概念法學影響,大陸法系各國民法對情事變更采取了幾近排斥的態度,多不直接規定情事變更原則。學界證明情事變更的理論根據的努力主要在實證分析和邏輯分析兩個進路上進行。對有關這兩種進路的各種學說進行分析,可以看出,各種學說本質上仍然固于概念法學的窠臼。情事變更原則的理論根據應當導源于與法律的社會統制目的相關聯的實質正義與公平。
關鍵詞:情事變更;實證分析;邏輯分析;目的考量
中圖分類號:D9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8)05-0108-05
有效成立的合同必須遵守,不但是公認的法則,而且是合同法的目的所在。正因為如此,在近代民法典的創制時期,因情事變更而主張合同變更或解除的要求為立法者們所不能接受。然而,大陸民法的發展歷程卻做出了相反的選擇。在大陸法系著名民法典中,對情勢變更原則由拒斥到接納的典型例子當推德國。具體的合同都是以特定社會、特定時空中的交易習慣、法律政策和經濟狀況、社會秩序乃至自然資源的具體情況為基礎性條件的,合同雙方當事人對合同履行之利益的預期即以此為前提。所以,如果合同成立之時,法的秩序、經濟秩序、貨幣實值、交易條件、物價政策、貿易管理規則等發生當事人在訂立合同之時不能預見并且不能克服的變化,且這些變化直接影響當事人之間合同履行的效益和合同目的的實現,致使履行合同產生對應性的重大損益后果,使原本自愿、公平的契約變成為顯失公平的損害之根據時,該合同是否還必須遵守?如果必須遵守,則對顯失公平的后果如何救濟?如果不須遵守,合同必須遵守的原則如何執行?這正是討論情事變更原則的理論根據所應考量的問題。前者事關以法律為手段的社會統制目的的實現;后者事關以合同為紐帶的經濟關系的穩定。歸根到底,這是一個利益衡量問題。
綜觀國內外有關情事變更的論述,多從事實分析層面或者邏輯分析層面立論,鮮有從價值分析層面著眼者。不少人將情事變更等同于情況變化,并因此而對情事變更產生憂懼與戒心,認為肯定情事變更原則,將使合同的安定性受到損害,甚至對關聯合同關系產生連鎖反應,造成經濟運行的失衡,破壞正常的經濟秩序。這種心理在我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的過程中得到了生動的體現,絕大多數人大代表反對情事變更原則。認為情事變更原則將實際上賦予法官據公平原則否定合同效力的“自由裁量權”,而我國現階段,法官的素質尚待提高。人大代表們說,合同法制定之前,法律上根本沒有給法官以情事變更的授權,各地法院尚出現了許多裁判不公的現象,諸如關系、人情,地方保護主義等等,現在這么一授權,還得了嗎?這種情緒當時影響了所有人大代表,大家意見一致,除了少數幾位法學界的代表堅持以外,一致反對。最后,不刪掉情事變更原則,這一合同法就通不過。客觀地說,人大代表們這種情緒是可以理解的,其動機和用意也是無可指責的。從表面上看是他們對情事變更原則存有誤解,但實際上卻提出如何認識與定位情事變更原則在以公平和效率為基本價值目標的債權法律制度中的地位問題。筆者認為,造成這種誤解的原因在于,對情事變更原則的價值未有充分、全面的認識。這與我國理論界長期僅從實證分析和邏輯分析兩種進路解說情事變更原則的理論根據有不可分割的聯系。本文擬對這兩種進路的理論解說進行評析,以期有助于為完善情事變更的理論根據進行探索性研究。
一、對各種實證分析理論的評析
基于實證分析解說情事變更的理論根據是為普通人所最易于接受的方式,因為該說完全符合一般人的感性認識的結果。合同履行的時候發生了當事人所未曾預料的情事,導致合同賴以成立的基礎不復存在,因而合同效力就不應當再維持。其潛臺詞為,如果當事人已經預料到該情事的發生,則當然不會同意簽訂該合同,因而該合同不應對其產生羈束力。對情事變更的各種實證分析理論主要有以下各種學說。
1 “情事不變條款”理論
該理論于12至13世紀時肇端于前期注釋法學派對尤士丁尼主持編訂的《法學階梯》的詮釋著作《優帝法學階梯注釋》。其中表明了這樣一種見解:合同是基于特定的客觀條件所達成的協議,這構成雙方當事人訂立合同的基礎。在合同履行中此基礎條件應當繼續存在,一旦合同締結當時的基礎條件發生巨大變化或不復存在,則應準予變更或者解除合同。至17世紀時,由自然法學大師格老秀斯(Grotius)和普芬道夫(Puffendorf)等人的倡導,“凡以意思表示為要素的法律行為,無論其屬于民法、刑法、訴訟法、國際法或者教會法,均有情事不變條款的適用。”后由于情事不變條款之適用過于泛濫損及了法律秩序的安定,在18世紀一些學說對情事變更原則提出了質疑。隨著歷史法學派的興起,為自然法學派所力倡的情事變更原則漸趨式微。在德國歷史法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薩維尼(Friedrich Karl Von Savigny 1764~18441的巨著《現代羅馬法體系》一書中,以及在19世紀的潘德克吞(Pandektem)教科書中,均未再論及這一理論。該理論的可取之處在于,認識到了合同訂立根基于合同訂立時的具體客觀情況這個合同之外的事實,其不足之處在于假定該情況是不變的,并以此作為準予變更或解除合同的條件。首先,假定合同訂立當時的客觀情況不發生變化,這只是一種主觀臆想,現實生活中的情況和事態總是變動不居,而非靜止不動的。其次,“情事不變條款”之字面含義是情事一旦發生變更,則原合同即可直接變更或解除。易給人一種系“合同的安定性之大敵”的誤解,觀念上難于為普通人所接受,實踐中,要法官尋覓情事不變之質與量的標準也屬強人所難。
2 前提假設理論
該理論為德國著名民法學家溫德夏特(Wind-scheid)的觀點:合同當事人通常假定其所欲追求的法律效果,惟在一定的前提條件下始得發生,而這個前提可以看作是當事人意思表示的附加條款,但這種前提并非法律行為所附的條件,關于該前提條件持續存在的假想并未被做成合同的條款,如果相對人已經意識到(包括應當意識到)這種預設對當事人的意思表示產生了根本性的影響,則如果當事人的這種預想后來被證明是錯誤的,因此產生顯失公平的狀況,就不應當令其受其意思表示的拘束,當事人可以提出抗辯,進而請求變更或解除該法律行為。該理論實際上將當事人關于合同的前提條件持續存在的“假想”作為合同維持其約束力的前提。溫德夏特認為“謂前提為意思表示之附款,而尚未至于為條件之程度者。前提為意思表示之內容,惟于某狀態之繼續存在或存在之際,欲其發生效力。然非如條件有使其法律效力之發生或不發生系與將來某種事實之發生與否之意思”口。如果這種前提自始欠缺,則合同應屬自始無效,當事人享有不當得利請求權,如果該前提在合同訂立時存在,在合同生效之后不復存在,則產生所謂情事變更問題。該理論明顯的不妥當之處是其所肯定的合同效力賴以持續的前提,完全取決于合同當事人的主觀認識,從而使對該前提進行認定的標準變得不確定,其結果是為合同一方當事人將合同風險轉移給相對方開了方便之門,更不利于合同的安定和交易的安全。正如德國哥庭根大學教授奧特曼(Paul Oertmann)所指出的:他關于解決這一問題的主張是正確的,然而就解決這一問題所設計的理論卻并不怎么正確。此外,該說之語義還涵蓋了重大誤解的情形,而重大誤解在債權法上已經有專門制度規范。
3 行為基礎理論
1921年,德國哥庭根大學教授奧特曼在其《法律行為基礎》一書中提出了其關于合同以訂立、履行時的客觀條件為基礎的見解,被概括為“行為基礎”理論。其“行為基礎”是指法律行為締結之時表現出來的,當事人一方對特定環境的存在或發生所具有的預想,且當時相對人明知這種前提觀念的重要性,但未作反對表示的一方當事人的前提觀念,或者,多數當事人對于特定環境的存在或發生所具有的共同預想,這就是行為意思得以構筑其上的、對于特定情事的存在或發生所具有的前提觀念。依其主張,如果行為基礎自始或者嗣后缺失,則因此而遭受不利益的一方的當事人有權變更或者解除合同的權利。依據奧特曼的見解,法律行為基礎是獨立于法律行為之外的,既非法律行為的目的,也不是法律行為的一部分。何為行為基礎之事實,依奧特曼之例舉,范圍甚為廣泛。①學術書籍之購入,其為最新版之事實為行為基礎;②鞋帽衣襪之購入,合于買者身段之事實;③為觀覽行列所租賃之陽臺,其行列舉行之事實,或戲院坐席至少可見其演出之主要部分;④購入建筑用之土地,其得受建筑許可之事實;⑤股票之買賣,其得在交易所買賣之事實;⑥買古玩文物,應為真品之事實;⑦認定某畫為一定畫家所作或某馬某犬為一定飼養者所養成之事實。諸如此類,皆為行為之基礎。法律行為基礎相對于法律行為而言是客觀的,但認定法律行為基礎之有無的標準卻是主觀的。即合同當事人對合同訂立和履行的客觀條件的認識和預想,以及對方對此的默認。有超出當事人之主觀認識的情事發生(并且影響合同效果的),即應認為法律行為基礎發生了變更。
顯然,奧特曼在力圖證明存在一個在合同的締結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并且為對方當事人所默許的“行為基礎”的同時,也給人們帶來了一個如何把握其“行為基礎”的主觀標準的難題。因為:①當事人的預想和默認不能明示為法律行為效力的附加條件(即不能是法律行為的一部分),一切均只是不言自明的,僅屬合同當事人在心照不宣的情況下心領神會的事情。②如果將行為基礎認為是合同目的借以實現的條件的話,則失之過寬。因為許多可以導致合同目的不能實現的事由均可以認定為行為基礎的內容,這就把屬于正常交易風險的事由也包括在內了。如此,則實有將情事變更原則蛻變為“合同履行遇險即變”之虞。另一方面,奧特曼的行為基礎理論,只注重當事人的預想,不關心合同當事人的合同目的,以及履行合同必要的客觀環境要素,一旦當事人未就行為意思得以形成的、共通的“前提觀念”達成一致時,則在發生真正情事變更的案件時,法律行為基礎理論反而無從適用。
鑒于此,德國學者拉倫茨提出“修正行為基礎說”,提出了“主觀的行為基礎”和“客觀的行為基礎”說。前者“指在合同締結過程中表明了的并且對于雙方當事人動機的形成發揮了一定作用的前提觀念”。后者“指作為合同的客觀基礎,是為了實現合同的客觀目的而在邏輯上必須存在的全部情事”。即于合同成立之時并未存在于合同當事人頭腦之中的情事。“其結果是,行為基礎喪失理論被適用于所有的情事變更,而不論當事人在達成合同時是否在頭腦中意識到了這些情事。主觀行為基礎喪失方面所出現的主要問題是共同的“動機錯誤”。客觀的行為基礎喪失則主要發生在兩種場合,一是所謂的“等價關系的破壞”(又作“對價關系障礙”)場合,另一則是“目的不達”場合。此說仍然有將情事變更等同于“風險變更”之嫌,如果行為基礎指的是當事人確信的,合同訂立和履行以之為背景的客觀情事的話,那么所謂主觀的行為基礎與客觀的行為基礎劃分是不必要的,因為主觀的行為基礎與客觀的行為基礎往往是交錯或者重合的。如果想做服裝銷售生意,與乙就臨街門面達成買賣協議,不料,合同成立生效之后,該門面被列為近期拆遷對象。雙方對門面臨街的認識可算是主觀行為基礎,門面拆遷則為客觀行為基礎,門面拆遷即意味著主觀行為基礎的破滅和客觀行為基礎的喪失。德國學者萊曼(Lehmann)認為,嚴格劃分主觀與客觀法律行為基礎實際上并不可行,他認為:所謂法律行為基礎,乃指契約當事人于簽約時,如曾考慮到某種情事之不確定性,則該契約的相對人,依誠實信用原則并兼顧契約之目的,必曾以該情事之存在為契約效力發生的前提,或以此為契約效力發生的前提。
4 相互性理論
此說為德國學者柯魯克曼(Krackmann)所倡。他認為情事變更原則的理論依據在于契約的相互性,即合同義務、權利的對等性或相互性。一方所得的權利應以相當的義務為代價,一方所得與所失(或所給付之價值)與其所能取得之價值違反合同的權利義務的相互性時,即可適用情事變更原則,“其效力為拒絕履行之抗辯權或契約終止權或解除權”。因情事變更而取得解約權的一方對于相對人因信賴契約所遭受的損失應給予賠償。該說所作分析,仍停留于事實分析層面,其所強調的核心主張實為等價有償,將情事變更的適用條件系于對合同雙方當事人依合同約定所得的對價值的評估比較。然而,合同雙方并非總是在客觀上等價的,是否等價常系于主觀認識。常有客觀上并不等價而當事人主觀上認為等價者,也有主觀上認為不等價,而客觀上實為等價者。并且情事變更中的合同在簽訂的時候往往形式上都是等價的,只是在情事變更發生之后,才發生了實質上的不公平。相互性理論此時遇到了如何選擇等價標準的難題:如果采用主觀標準,即僅依據當事人一方之主觀想法認定合同對價格相當與否,則評斷依據,殊難統一。如果采用客觀標準,“則出賣人隨時于其價格不相當時,得解除契約,其為不當甚明。”
上述從實證分析角度闡述情事變更的理論依據的各種學說,都只是觸及到了問題的一個方面。“情事不變”、“前提假設”、“行為基礎”等理論強調了合同之外的基礎情事之變更對于合同效果的決定性作用;“相互性理論”注意到了基礎情事發生變更之后,合同履行效果的不對等性,但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經濟競爭無處不在,市場情況瞬息萬變,合同基礎情事變更和合同效果實益不對等已然就是社會經濟生活的常態。以此作為毀棄合同效力的法律依據,將會造成合同的安定性的極大破壞。即使正常的商業風險也都可能成為當事人變更或者解除合同的正當理由。
二、對邏輯分析理論之評析
突破事實分析層面,采取邏輯分析的進路,對情事變更的理論依據,從民法基本原則的邏輯意義上進行探討的嘗試,當始自“誠實信用原則說”,此說為德國判例所用。“履行因不可預見之特別情事,經濟上已與當事人之所欲者全然相異時,則不得復認履行之強制。契約訂立后,情事變更達于非當事人所可預想之程度,其結果強制本來契約之履行,為不道義時,債務人有契約解除權”。但應當滿足下列條件:一方當事人因履行情事已變更后的原合同所蒙之損害,與其相對人因原合同被解除所可能受到的損害相比較,應為“非常重大”,否則,對相對人堅持要求履行原合同的主張,不得認定為不道義。這是人們第一次跳出事實分析層面來探尋情事變更原則的依據。
然而,以誠實信用原則所內涵的道德要求作情事變更的理論依據亦多有不足:1,不恰當。合同是雙方當事人之間的法律,依法生效的合同應予履行;要求履行合同,即使情事已有重大變更,亦難以說當事人不誠信,因為,情事之變化不得歸咎于當事人之任何一方。并且從表面上看,要求履行的生效合同,恰恰是嚴守合同的“誠信”行為。2,借助于道德譴責。在民事法律關系中,道德與法律也是有嚴格區別的。道德上的可非難性不等于法律上的可咎責性。對情事變更,合同當事人沒有法律上的過錯,要求履行情事已變更的合同,當事人同樣沒有法律上的過錯。因而當事人均不應承擔情事變更后履行原合同所可能造成的損害。問題是,事情無法使利益對立的雙方兩全其美。在情事變更中,一方以不履行原合同為利益(避免額外損失),另一方以履行原合同為利益(取得額外利益)。后者被“誠實信用原則”論者斥為“不道義”實在有所不妥:其一,將不道義等于法律上的過錯,將此過錯強加給要求履行原合同的一方當事人。似乎是因為其過錯,所以相對方才享有了變更或解除原合同的權利。事實上,不管原合同是否被一方當事人違背“道義”的要求履行,該合同均應在法律上給予救濟,否則,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合同權利義務關系仍然存在,另一方依其合同義務也應自動履行原合同;其二,未充分考慮原合同解除后,應對另一方當事人因合同不能履行而受到的損失(如信賴利益、可得利潤等等)給予補償。其三,解釋上牽強附會。據常理,誠實信用原則對當事人所課加的應為義務,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誠實信用原則,是指民事主體在從事民事活動、行使民事權利和履行民事義務時,應本著善意誠實的態度,即講究信譽、恪守信用、意思表示真實、行為合法、不規避法律和曲解合同條款等。”即使當一方當事人違背誠信原則,另一方當事人也只能有請求司法救濟的權利,而不是直接變更或者解除合同的權利。
以道義為基礎分析情事變更的法理依據的學說,包括法律制度說,表面看以法律的規定作為情事變更救濟的依據,但其在本質上仍著眼于誠信原則。此說對情事變更之依據作了簡單化處理,認為情事變更既然指當事人不可預見之情事的變化,則自然不得從當事人的意思之中去尋求其效力之源。而“應為法律上之效力,即為法律上所規定之制度”。任何法律制度都有其理論依據,但此說沒有進一步涉及對情事變更應給予救濟的理論依據,僅停留在就事論事層面,即對合同成立生效之后的情事變化,直接予以認定并認為應從法律上給予救濟。在德國民法典中因沒有關于情事變更的一般規定,人們常援引德國民法典第242條,以債務人負有依誠實信用和交易習慣履行給付義務為據,說明對情事變更之合同應予救濟的理由。然而此一做法難以讓心人誠悅服,以債務人所負之誠信給付義務,反證其對因情事變更而造成的不公平的給付義務有拒絕的權利。此外,該說也未指明認定情事變更的標準。該說本質上是對前述誠實信用原則說從不同的視角做出的說明。
上述各論均囿于事實分析的角度,以情事的變化作為當事人要求法律救濟的理由,充其量只論及履行情事已變更的合同有違誠實原則。根本沒有討論情事變更原則與合同必須嚴守的原則在功能上的兼容性,價值上的互補性,也未述及情事變更原則的適用效果與法律制度終極目的——公平保護達致社會正義。故而上述各說在理論上因為不夠深刻而難以讓人信服,在體系構架上因缺乏對情事變更概念的應有界定而有不嚴密之感。
三、情事變更與全面履行的辯證關系
由于情事變更原則對生效合同的毀棄效力,受概念法學注重形式理性的影響,大陸法系各國民法對情事變更采取了甚為審慎的態度,多不直接規定情事變更原則。法學理論界證明情事變更的理論根據的努力主要在實證分析和邏輯分析兩個進路上進行。本文對兩種進路的學說進行了分析,指出各種學說本質上仍然囿于概念法學的窠臼。實證分析試圖從合同概念本身出發,將合同的內容擴張為合同內的行為內容與合同外的行為基礎,力求說明一定的情勢狀態原本是合同成立和生效基礎或者前提條件,因而情事變更自應為合同概念的應有之義;邏輯分析則從誠實信用原則的概念分析人手,認為當事人基于變更了的情事,以對方的損害為代價,取得超出合同簽訂時雙方所能預想的巨大利益,顯然有違誠實信用原則的要求。上述兩種路徑的共同點在于,都致力于在現行合同法概念體系的范圍內,探討情事變更的根據,都忽略了從目的考量和利益衡量的路徑上所可能展開的探討。
事實上,在奉行合同必須嚴格遵守原則的合同法體系內,尋求破除合同效力的情事變更原則的理論根據猶如緣木求魚。從邏輯上分析,誠實信用原則已然是“合同必須嚴格遵守原則”的理論根據,欲再從中推導出功能上與此相反的情事變更原則,違反了矛盾律。這也許是合同法理論E界定情事變更頗感為難的原因之一。從利益衡量角度分析,放棄對合同后情事變更所造成的顯失公平的救濟,不僅會產生個案不公正的后果,而且會讓當事人視簽訂合同為畏途,因為對合同在情事變更后都不可變更的過度剛性懷有怵惕之心,對于將來可能的情事非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輕易簽訂合同,由此則反而抑制了合同在經濟生活中的應有功能及其正常作用的發揮,申言之,產生了與“合同必須嚴格遵守”原則的目的適當相違背的效果。情事變更本來不是合同法的基本原則,而是對“合同必須嚴格遵守原則”起補偏救弊作用的原則。其理論根據在位階上應當高于合同法的基本原則,應當從法律的社會統制目的上探求。
結語
情事變更原則的制度價值在于因不可歸責于雙方當事人的原因,作為合同行為基礎的情事發生變化,致使履行原來的合同將造成一方當事人受到巨大損失,對方當事人因此獲得巨大利益的時候,運用情事變更原則消除此等不公平的后果。由此我們不難理解情事變更原則與合同必須嚴格遵守原則分別從兩個不同的方面保證實現社會統制目的:堅持實質正義,實現社會公平。
責任編輯:宋 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