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與重構：關于國內發展倫理的研究述評

摘 要：通過對國內學者關于發展倫理的學科構思、發展及其觀念的產生與演變、發展觀的批判反思與倫理重構等研究情況進行大致的梳理，提出當前國內發展倫理學的研究還需要拓展研究視角、深化研究層次、積極借鑒國外以及其他人文學科的相關研究成果。只有這樣，才能更完善地建立起適應社會發展需要的發展倫理學學科體系。

關鍵詞：發展倫理；發展現；反思與重構

中圖分類號：B82-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8)03-0038-05

發展倫理是近年新興的應用倫理的一個分支學科，它在國內的出現還只有十幾年左右的時間。自從1995年有的學者開始提出發展倫理學這個說法以后，才逐漸開始有人對之進行較為深入的研究。從已有研究成果來看，我們可以從如下幾個方面對之進行歸納。

一、關于發展倫理的學科界定與學科建設

1 國內學者關于發展倫理學科的界定

第一，發展倫理是對發展實踐的規范與反思。一些學者指出，發展倫理是近代以來。人類社會在片面的發展觀的指導下所進行發展而引發的一些嚴重問題的倫理反思。他們認為發展倫理應該有自己固有的研究對象，那就是發展的實踐本身；認為它是對既有片面發展觀的批判和反思，并進而力求提出更符合人道的發展觀、發展價值、發展道路以解決片面發展觀所帶來的危機的一種新倫理。也有學者認為，發展倫理是以人類的整體的生存和可持續發展的倫理問題為對象，體現了對人類目前所面臨的生存和可持續問題的深切關懷和對發展觀、發展模式、發展道路、發展價值等問題的深刻的哲學反思，以及對人類未來發展倫理、發展的終極價值等問題的深入思考的一種新倫理學。

第二，發展倫理是發展善的學問。有的學者認為，社會發展本質上是一個求真、趨善、臻美的過程。求真屬于發展哲學研究對象，求美屬于發展美學研究的對象，而求善則是發展倫理所要研究的對象。因此，發展倫理是以發展善為主要研究對象的一門學科。是倫理學理論與社會實踐相結合的產物，是應用倫理學的一個分支。

總之，盡管這些定義表面上看有一定的差異，但是它們都指明了發展倫理的研究對象在于社會發展的實踐本身，發展倫理就在于使發展臻善這一終極目的上。因此，可以說這些定義都是大同小異，它們基本能反映出發展倫理的本質特征，也取得了研究者的認同。

2 國內學者關于發展倫理學科建設的論述

第一，主張確立一條最基本的原則，并以此為基礎確立起發展的諸多規范性問題。有的學者提出發展倫理應該是建立在一個基本的倫理原則上的，即我們“能夠做(有能力做)的”，并非一定是應當做的。換言之，“能”與“應當”的關系問題是發展倫理學的基本問題。在此基礎上，進而處理好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系問題。

第二，主張學科上“具體”與“系統”的建構并舉對發展倫理的范式進行研究。自發展倫理提出并進入研究領域之后，對社會發展的批判更多地是停留在抽象的道德批判層面，這就使得發展倫理研究存在淺層化的趨勢。沒有對發展與倫理的關系本質進行深層存在論反思，也忽視了資本邏輯與發展中出現的生態破壞、國家間與社會內部貧富差距這一系列問題的內在聯系。認為我們必須看到現代性語境下的發展倫理問題，其實質就是資本邏輯對社會生活關系的全面入侵所導致的社會生活全面異化，因此，建構發展倫理學時，應該超越資本的邏輯，實現發展倫理學在學理上“具體”與“系統”的建構。同時還認為，范式研究是對一門學科進行深層研究的重要方法論維度。因此，對發展倫理的研究與建設就必須對該學科進行范式研究，從具體出發揭示這門學科的“范式問題”，具體揭示“理想范式”、“問題范式”、“規律范式”在該學科中的具體內涵與具體關聯。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使發展倫理走出相對貧困的狀態，走向真正的繁榮。

值得一提的是，廣西師范大學的林春逸教授在其最近出版的書里，較為詳細地闡述了發展倫理的基本問題和特殊使命，深入探討了發展倫理的現實依據和理論基礎，試圖初步建構起一門較為系統的學科。這可以說是國內較為系統性地試圖勾勒發展倫理學的第一部著作。

總而言之，雖然目前國內暫時還沒有學者能較為完整地構建起發展倫理的學科體系，但是這些研究也為我們勾勒了發展倫理學科研究的一個粗略痕跡。尤其是陳忠的“‘三范式’結合說”與林春逸的學科建設探究，對于我們深化發展倫理學科的研究有著深刻的指導意義。

二、關于發展及其觀念的源流考察方面

如上所述，發展倫理是關于發展實踐的倫理思考，因此，對于什么是發展、發展觀念的產生及演變的學術考察也就具有重要的意義。對于這個問題，國內的不少學者都有較為完整的論述，他們追溯了現代性社會發展觀念的起源，并對它的演變情況作出明確的區分和把握。其大致有如下兩個方面的觀點：

一方面，從近代尤其是黑格爾的“胚胎式”發展觀開始考察，指出了發展的方向性意蘊。中山大學劉森林教授在其《發展哲學導論》里就對發展觀念的產生及其嬗變進行了較為仔細的考察。他指出，我們現在所使用的“發展”一詞的形成是基于多種理論中關于方向性變化的多義合成。它直接來源于近代生物學的胚胎發育學說，并在把它用于說明社會變遷時接受了啟蒙理性主義“進步”觀的深刻影響。此外，劉森林教授還詳細考察了現代社會發展的觀念的幾條脈絡，以及這些發展觀念變遷的軌跡，從哲學上對“發展”一詞做了較為全面的把握。

另一方面，從當代開始考察，認為當代社會的發展觀念主要來自于其他學科尤其是經濟學的發展觀念。有的學者就專門考察了20世紀50年代以后發展觀念的演變。認為這一演變沿著兩條軌跡進行：其一是從單純的“經濟增長論”開始，經過“基本需求戰略”，走向可持續發展論。其二是從人與自然、社會與自然的關系出發，走向可持續發展論。并認為，前一條理論最終結果是走向死胡同，而后一條才具有解決當代發展危機的意義。因此，這兩條路線在時間上并行，但跨越的理論障礙完全不同。

上述這些概括總體上對近代以來社會發展的觀念都能作出較為清晰的梳理。必須指出的是，雖然我國的發展觀念來自于近代以來西方社會，西方國家在現代化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很大程度上我們國家也會遇到、現代化通病在我國也可能會出現，但是，與西方相比，我們國家走上現代化道路的時間相對較短，只是近幾十年的事，加之時代發展和國情的不同，中西發展道路必然存在一定的差異。那么，我國走上現代化道路以來的發展觀念、發展規律又是什么?這種差異性對我國社會的進一步發展具有什么意義等等這一系列問題都是值得我們認真考慮的。

三、關于發展的反思性與重構方面

對既往的發展進行反思是發展倫理不可或缺的重構前提，而對發展觀、發展理論的重構則是發展倫理的實踐意義所在。從我國當前對發展倫理的既有研究情況來看，在反思與批判性方面具有一定的深度，其重構也具有一定的發展水平。

可以這樣說，發展倫理的研究幾乎都是從對工業社會以來的發展觀的反思開始的。相應地，國內學者在這一方面也進行了比較深入的研究。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從“發展”一詞所蘊涵的價值色彩進行反思，指出了近代以來以工具理性為依托的狹隘人類中心主義發展觀念所蘊涵的危險性。如劉森林教授在考察發展的來源的同時，還進而闡述了這種發展思想對后來社會發展的影響。他認為，一方面，由于近代發展觀念把“發展”與“進步”、“進化”等具有價值色彩的詞語聯系在一起，就使得人們對“發展”只抱肯定態度，而缺乏對發展的否定與反思的向度。另一方面，發展的胚胎式觀念鑄就了近代發展過程中理性主義的壓倒性勝利，直接導致了近代工具理性的盛行。因此，對于中國的發展而言，發展絕不是一種胚胎式發育，發展的關鍵不在于是否找到一種發育胚胎，而在于找到一種機制使原有結構發生合理性轉變。這就意味著，發展并不一定是規模的擴大，而主要是一種結構性合理變革，應該從中國的人口、能源這一特殊國情出發，走節約能源、保護環境、控制人口的可持續發展道路。

也有的學者從近代以來的哲學觀念出發對發展觀進行反思，認為近代理性主義的主體性哲學扭曲了人與自然的關系，把人變成了無倫理約束的絕對主體，把物變成了失去本體論根基的“為我之物”。認為正是這種主一客二分觀念造成人與世界的對立和以人為中心的文化觀念。因此，發展倫理必須反思這種觀念。在對傳統人道主義哲學批判的基礎上，建立起新的人道主義觀念，這種新的人道主義觀念實現了：①從個體本位到類本位的轉變；②從絕對主體意識到“有限主體”意識的轉變；③從享樂意識到生存意識的轉變；④從現世意識向未來意識的轉變間。并且認為。只有在這樣一種轉變了的人道主義指導下，我們才能在面對個體與類的關系、個體與社會的關系、代際關系時確立起可持續發展的倫理準則。與此相近的是，有的學者認為必須對近代以來的發展技術觀進行深刻的反思與批判。他們認為，傳統的技術觀的根本缺陷在于拋開了技術的社會歷史屬性，這就導致了技術對人的異化。因此，像海德格爾那樣對技術的反思與追問方式對于我國發展倫理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啟迪作用，它要求在研究發展過程中必須透過各種危機現象，對人的根本性存在方式進行追問，這也是發展倫理獨特意義所在。

第二，從發展的代價著手進行反思，認為發展就是要走出高代價的方式，走向一種低代價的發展模式。發展就必定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但是也不是在發展過程中所付出的代價都是必須付出的。因此，有的學者就從代價的角度，研究發展倫理問題，他們通過考察代價的含義、分類以及中西歷史上的代價思想，并立足于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對我國社會發展、市場經濟建設、全球化進程進行批判與反思。還有學者從發展與代價的關系史來考察社會發展的代價問題，認為社會的代價有著從高代價到低代價的一種劃分模式。而我國原來的發展是代價較高的發展，它必須向低代價發展模式轉變。由高代價發展向低代價發展轉變是當代發展進程中具有深遠意義的重大實踐轉向。邱耕田還通過對近代發展的反思，認為發展問題表現為人與自然、人與人、人類自身物質與精神這三大關系的嚴重失調。這些失調造成了發展過程中理想、真理、正義、尊嚴、價值的消失。因此，發展倫理學必須給發展主體在發展實踐中的行為選擇提供具體的道德原則。具體包括：人本性、協調性、持續性、適度性、內源性、普遍性、互利性、利益調控性這八大原則。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實現發展的善的可能性。

第三，從事實與價值的統一進行反思，指出了近代以來事實與價值二分法的發展觀點的謬誤，認為發展應該回到事實與價值統一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上尋求方法。有的學者從事實與價值這兩個重要的維度出發，詳細地考察了近代以來發展哲學的演變邏輯。認為近代以來發展觀可以分為發展真理論與發展價值論，并且長期以來是發展真理論占據著主導地位而非發展價值論。這種理論過分強調主一客二分，也發展了工業社會的發展觀，造成了近代發展的危機。因此。現當代以來，社會就轉向了發展價值論，發展出浪漫主義發展觀和以人為中心的發展觀。但是，這些發展觀卻由于過分強調人的自為性的一面，忽視了工具理性對人的價值的支撐作用，致使發展理論由工具理性的僭妄又走向了價值的虛無。因此，要解決發展的價值與真理的悖論，就必須回到事實與價值統一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上尋求方法。與此相似的是，有的學者從馬克思主義的相關理論出發，通過對“生產主義”和“生產主義批判”理論的研究，著力解釋近代以來這種“生產主義”發展觀對社會的影響，認為我國的批判理論要超越“生產主義”批判理論、發展要走出單純的生產主義觀點，就必須建構起物質生產的人本價值、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三維一體的高度統一的價值論。

總而言之，當前國內發展倫理的研究對于傳統發展觀的批判與反思，總體上還是都能指出近代以來發展觀所存在的弊病，并相應地給出了一些規范性的準則。尤其是“回到事實與價值統一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上尋求發展”這一呼吁，更是指明了我們尋求解決發展問題的指導理論所在，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四、意義與局限：對當前研究的評價

發展是人類的主題，是硬道理；但是并非所有的發展都具有天然的合理陸。我們在發展過程中還必須清醒地看到由發展所帶來的一些負面因素，如環境惡化、自然枯竭、核武器危機、社會嚴重不公正、人的價值觀喪失等等。這些問題已經如此嚴重，以致于如果對此不加以主動解決則必然會出現反發展的現象，甚至可能導致人類社會的整體性毀滅。這就要求倫理學不能再做“密納發的貓頭鷹”，到了晚上才翩然起飛，而必須積極主動地介入到日常生活，以合理的方式對社會問題進行解答。從這個意義上講，發展倫理的產生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國內的一些學者能適時地看到這一現象，積極地介入對發展倫理的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其貢獻是巨大的。

但是，我們還必須清醒地看到，與實踐的緊迫性需求相比，國內對發展倫理的研究總體進程還不很令人滿意。具體表現為：研究進展速度較緩慢，研究者、研究論著、譯著、學術研討活動等偏少；在國內學術界形成的影響較小，發展倫理這個概念使用頻率相對較低，遑論影響實踐；研究的視角有限，很大部分僅囿于從自然環境、生態的視角來考察發展問題；缺乏具有實踐操作可行性的對策；缺少從其他角度——這種角度對發展實踐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的研究。有的學者將國內關于發展倫理學研究的這一境況稱之為“處于相對貧困狀態”，可以說是名副其實。

首先，當前國內對發展倫理研究的視角較為單一。發展的終極目標是個人的全面發展，圍繞著這一終極目標，發展倫理的研究應該是多層次、多角度的研究。它不僅需要對個體的良性發展進行研究，還必須對整個社會的和諧發展、自然的良性運行進行研究。可以說，這些研究領域是緊密相關、互相影響、互為條件地存在的。離開了個體的發展談社會的發展、自然的發展則很容易變成極權主義社會；離開社會與自然的發展空談個體的自由發展，則是一種幻想。因此，發展倫理不能僅僅囿于某種單一的視角來研究發展。而當前我國大部分的研究者對發展倫理的研究還更多地是從自然問題與環境問題來談發展問題，缺乏對社會層面的關照。殊不知發展過程中所帶來的種種負面因素很大部分都是緣于社會的制度運行上一這一點我們可以從阿瑪蒂亞森的研究中得到啟發，他通過對貧困與饑荒的考察，指出這些災害很大部分就是在于制度的運行上出現問題。我們必須意識到，發展所帶來的許多負面問題都與社會的正義問題有關系。發展倫理的研究應該更多地去關注社會制度的運行，并積極地進入實際生活層面，“制定多種部門領域的倫理戰略，舉凡從人口政策到投資法規，從援助戰略到技術轉讓規范以及評估遵從人權的標準”。

其次，發展倫理的研究對國外的研究理論吸收不夠。國外關于發展倫理學的研究起步較早，也較成熟，其中有很多理論都值得我們借鑒。以一些實際可操作性的理論研究為例，我國的發展倫理研究在這一方面的成果很少，這也是制約發展倫理整個學科進一步發展，并使之更好地適應社會現實發展的最主要瓶頸。而國外在這方面的研究則成熟多了，如德尼，古萊的《發展倫理學》中就發展的技術考察、文化背景中的發展策略、發展的援助措施、衡量發展代價的評估方式的研究，阿瑪蒂亞。森的發展理論中對于貧困的權利視角界定、實質陸自由的測量等等方面的研究，都是一些較好的研究范例。因此，在形而上的意義上更深刻地批判既有的發展中的不合理現象、確定符合人道的發展觀與發展原則的同時，如何更好地在形而下的意義上制定可行的發展規范、準則，可以說極大地影響著發展倫理學科的發展。

再次，與操作性不強相關的是，國內發展倫理的研究與其他相關學科的聯系不夠緊密。現代社會的發展已經使得許多學科尤其是人文社會科學都淡化了固有的研究對象。這些學科正在相互滲透、相互借鑒中走向融合，共同架構起人類的知識發展。因此，發展倫理也應該積極地吸收其他學科的研究成果與研究方法。而且這也是發展倫理本身的特殊使命所要求的，正如古萊所說的，“發展問題是多方面的和復雜的，沒有哪個單一學科能夠包羅，更能提供解決方法”，“發展倫理學被正式承認為發展研究與哲學的一個跨學科領域”，發展倫理更應該積極開展跨學科的研究。但是，國內對發展倫理的研究卻缺乏其他多學科的幫助而獨自奮斗，這就使得發展倫理與實際社會的發展嚴重脫節。我們必須看到，關于發展的其他一些學科的研究相對較為成熟，其中很多理論與方法——如發展社會學的發展理論、發展反思的視角、發展的模式等理論；發展經濟學的發展戰略及其一些相關的研究方法等等——對于發展倫理的深入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因此，如何更好地與其他學科合作是今后發展倫理研究所必須思考的一個重大問題。

如上所述，發展倫理的產生是時代的要求，對發展倫理的深入研究也是時代提出的急迫課題。發展倫理研究的缺陷對于國內發展倫理學研究者來說，既是挑戰，也是良好的發展契機。因此，如何“直面發展的深層問題、拓展研究視域、提升研究平臺”，成為當前發展倫理亟待解決的一大問題。

責任編輯：懿 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