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世紀中葉,正是中國烽煙彌漫、王朝更迭的時期。然而,中國畫壇卻異樣地出現奪目的光輝。可以列舉出一批響亮的名字作證:“清初六大家”的“四王”、吳、惲;“四大畫僧”弘仁、髡殘、八大山人和石濤;人物畫的“南陳北崔”;書畫雙絕的王鐸和傅山等等。在這一系列各有建樹的大畫家中,“金陵八大家”之首的龔賢,仍然鮮明而突出。
龔賢(約1619年~1689年)字半干,號柴丈、半畝。祖籍江蘇昆山,約在少時移居南京,曾一度遷揚州、泰州和海安。康熙五年(1666年)定居南京清涼山下,筑半畝園,載花種竹,賦詩作畫兼教學生,終其一生。周亮工《讀畫錄》說他“性孤僻,與人落落難合。其畫掃除蹊徑,獨出幽異。自渭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信不誣也”。
所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是指他風格之獨創。而這獨創之風格來自于積墨。梳理山水畫史,我們會發現一個最黑的面孔,那就是龔賢。他從米氏云山得到啟發,逐步改造舊法,由白到灰,再到黑,把積墨之法用到了極致,形成了自我獨創的風貌。
龔賢晚歲在一件《師董巨山水》中自題曰: “畫必綜理宋元,然后散而為逸品。雖疏疏數筆,其中六法咸備,有文氣,有書格……孟端(王紱)、啟南(沈周)晚年以倪(瓚)、黃(公望)為游戲,以董(源)、巨(然)為本根。吾師乎,吾師乎!”他在這里精辟地指出了神品與逸品的關系,即“本根”與“游戲”,這是中國畫最高層次中,兩個不同境界之間的關聯。其實這正是龔賢一生藝途的總結,他追求董、巨為代表的神品境界,這是他藝術的“正派”;同時向往倪、黃為標志的逸品境界,成為他藝術的“別派”。龔賢的正、別兩手,正是藝術上的張與弛,是生命的節律。
此為閩客所作山水,屬于龔賢的逸品。不是早期的“自龔”,不是中期的“灰龔”,也不屬于后期的“黑龔”。畫無署年,從畫風、款書分析,大約是龔賢六十歲前后的作品。
圖以前、中、后三段寫就江南山水。前作疏林坡石,樹三組,株株有別,或作橫劃,或為圓點,或作松針,或為夾葉,垂枝,介字夾雜其中,高低橫斜,參差錯落,疏密得當。運筆方中見圓,且時有波折,老而秀,蒼而潤,是典型的龔氏筆墨。中為小洲茅亭,后作對岸山巒,層層推遠,疏朗松秀中寓著沉雄的功底。我們稱為逸品,是因為他的筆墨氣息與倪、黃有合,疏落的筆墨中,含著文氣和書格。合著前賢的傳統,又備著自我的風神,這是龔賢成功的標志。
畫上端作者以行書作題: “客有自閩中緘書索畫者,因作此紙以報。不識能上方比玉,下敵友介否?石城龔賢。”所說比玉,即宋玨(1576年~1632年),晚明山水畫家,福建莆田人,比玉是他的字;友介,應是有介,即許友,清初畫家,福州人,擅畫枯木竹石,有介是他的字。龔賢為福建客人作斯畫,因此想到了前后兩位福建畫家,并戲問道:比之他們如何?有趣的是,三百年后,徐邦達老師在右側邊跋中作了回答:“以余觀之,實均不逮半千之深厚精到耳!”是的,宋玨與許友的成就,在今天看來,距龔賢遠矣!
裱邊上還有“小萬柳堂”“廉泉印信長壽”“南湖鑒藏”“正大光明之室鑒藏書畫之鈐”諸印,前三方為一家。即廉泉(1868年~1932年,無錫詩人、鑒藏家)、吳芝瑛(1866年~1934年,詩人、書家,與秋瑾交誼極深)夫婦的“小萬柳堂”。后一方為孫大光先生(原地質部部長,書畫收藏家)藏印,圖中“四味書屋”一印亦其所鈐。這些印記告訴我們此圖的收藏經歷,增添了歷史感和畫外的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