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鏡子
手拿老鏡子的老人
拿了七十年唱了七十年的老人
不是在唱是在說
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啊_呀_來_
那只銅鏡已被擦拭得露出了骨頭
可仍然沒有照出走出去的影子
有個叫李才蓮的紅軍戰士
結婚三天就走了的紅軍戰士
那雙草鞋把自己走成了萋萋芳草
他只結婚三天的媳婦
問過了一塊又一塊石頭
問過一棵又一棵青竹
問過七十個年頭
把星星等落了
把牙齒等落了
把我的眼淚等落了
總是每天的黃昏坐在山崗上等呀
眼睛已長出了云彩
還在唱著七十年前的啊_呀_來_
山岡上的風也唱了一聲啊_呀_來_
那青竹一樣的愛情
讓所有的山變的如此蒼老
塞北的雪
你終于粉碎了自己
在我目光無法觸覺的地方
你轉身的一瞬
我抱緊了自己的骨頭
你是在我的目光里粉碎自己呀
我想成為你燃燒的一縷暗香
而我不是
我只是夜的半個翅膀
塞北的雪
在我的血管里飄飄灑灑的下著
我聽見了你哭泣的聲音
在我的手指滴落
我站在雪里
雪站在我的頭頂
站在我的肩膀
站在我生命的最高處
我不停的咀嚼寒冷
咀嚼二十年的傷痛
我已嚼碎了自己的骨頭
然后把我自己也拋灑出去
塞北的雪呀
我燃燒的光
能照亮你回家的路嗎
親親我的煤
你的黑 就是你的白 就是你的紅和綠
就是你的愛和痛苦一樣深的歲月
你的飛揚 就是黑色蝶的飛揚 就是花的飛揚
就是云和霧的飛揚 就是落葉留戀根的飛揚
讓你的皮膚涂成我的皮膚
你的寒冷涂成我的寒冷
你的孤獨涂成我的孤獨 你的皺紋涂成我的皺紋
讓我被一種黑色的雪包裹成一種雪的溫暖
從一場萬劫不復的災難開始 又從一場萬劫不復的災難復活
從遙遠而來 到遙遠而去 冰涼的手抓住震驚的世界
總是赤裸著一顆心臟 誰的手指都可以觸摸到心跳
我想親親你被點燃之后 被粉碎之后
被釋放完所有的燃燒值之后
在城市的路基上流出的一滴眼淚
我想親親你被鋼鐵和石頭擠壓的嘆息
除了眼睛的光亮和金屬的牙齒
還有鉆鑿苦難世界的拳頭
還有鉆鑿自己的另一種疼痛
我想親親你的痛粉碎性骨折 肌肉撕裂 被擠扁的頭顱敘述煤的命運 會被有形無形的手指搔弄
我仍然咀嚼你的痛 就像急劇膨脹的瓦斯
冒頂的石頭傾瀉的洪水咀嚼你的痛
我想親親你的歌聲 在電流的弧光上
在鋼水的飛濺上
在鄉村和城市的煤氣爐燃燒的火苗上
顫抖的血液 讓燃燒成為一種最動聽的歌
我想親親你的嘴唇 雖然我的牙齒雪一樣白 我仍然把你想像成雪的晶瑩 桃花的嫵媚 葉子的蔥翠
還有一顆被深埋的靈魂
讓你歡笑的臉貼近我的臉
我想親親你血肉一樣溫暖的的身體
我會在我的血液里溶進你的血液
讓我的骨頭和你的骨頭一起燃燒
讓我成為你的另一種同伴
我想親親你的身影 那些被血和淚浸泡的影子
金屬支架一樣的站立 鏈板機一樣的傾斜
被星星撫摸 被早霞等待向著太陽該走過多長的黑暗
親親我的煤 用一根火柴輕輕一擦
就點亮了寂靜的生活
讓我緊抱一團火的律動 就像抱緊我自己的心臟
在地球最黑暗 最寒冷 最潮濕的深處
我的皮膚的黃
曾經因為我皮膚的黃
在藍眼睛的眼睛里
我是一個劣等的民族
在飄滿垃圾和黃土的大街上
小跑著拉著黃包車
躬著弓一樣的腰
扛著比自身還重的黃麻袋
在東洋人西洋人的吆喝聲里
總是低著頭 矮了半截
在侵略者鋼藍的槍口下
羔羊一樣的戰栗
我皮膚的黃
我爺爺皮膚的黃
我爺爺的爺爺皮膚的黃
讓我質疑我眼淚的顏色
那些苦膽的黃
壓駝了我的背
像背著三座大山
我知道岡村寧次的軍刀
沒有刺死我的黃
我知道麥克阿瑟
瞪大的藍眼球
沒有嚇倒我的黃
我頭顱的硬度
擊碎了所謂聯合國軍的飛機
大炮
我膽量的黃
沒有害怕被原子彈嚇回到
舊時器時代
有一個早晨 我皮膚的黃
終于抹去了黑色的胎記
那些怯懦的黃已經死去
我用挺直的脊骨站著
我微笑的黃
像向日葵的黃
是因為黃繼光在前面
是因為上甘嶺的血站在前面
是他們改變了中國的位置
是他們改變了我的面孔
我驕傲皮膚的黃
因為我身后有黃河的黃
黃山的黃 黃陵的黃
我的臉上布滿滄桑黃色的皺紋
讓邊疆成為
我疼痛 灼燙黃色的皮膚
那就是青藏高原
我看見
你把長江 黃河 懸下來
把我懸下來
把我的肺懸下來
把僅有的一絲氧氣懸下來
把僅有的一首歌懸下來
把通往你頭顱的火車懸下來
把世界的目光一步步懸下來
讓我再也看不見山
我的世界雪一樣的白
我找到一群群云一樣的羊
我找到一朵朵羊一樣的云
把哈達懸在太陽的脖頸上
把太陽掛在我的手指
我可以觸摸月亮的臉龐
那些山峰只是雪包裹的石頭
在我的眼眶里懸起來
我只能虔誠地
匍匐在你的腳下
在青稞酒的膽量里
撕開喉嚨喊一聲
那就是青藏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