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大概是老師們最愛說的一句話了。可是我覺得許多校長和班主任只是用這句話為自己任意出臺各種“土政策”做口實,很少有人認真探究,所謂“規矩”是怎么產生的,它的使用范圍如何,實際效果如何。
首先一個問題就是規矩的合法性問題。
我們知道,在現代,教育不是私人的事情:教師是由國家委派的,教師代表國家和社會,去對下一代進行教育。國家不但規定了教師的地位和職責,而且規定了學生守則,學生行為規范,各校又有課堂常規等。于是許多老師(尤其是班主任)就誤以為,既然國家賦予了教師權力,教師無論說什么學生都應該照辦。他們不明白,教師只有在按照國家的有關規定管理學生時,他才代表國家,超出這個范圍向學生提要求,就不代表國家和社會了,只代表他自己。比如有的老師強制學生購買學習參考資料,強制學生交班費,要求學生在教師節必須給老師送禮物或寫信,或讓學生為自己干私事,這就沒有法理依據。有的老師甚至把權力運用到知識領域來,就更離譜了。有個學生對老師講課中的一個問題提出了不同的意見,老師駁不倒學生,竟說:“在我這廟里,就得念我的經!你不聽我的,可以走啊!”這樣用行政手段給知識問題做結論,就屬于濫用權力了。我們通常說的“人治”就是指的這種情況。這樣的班主任,就不像是教育者,而像“寨主”了。
早年我當班主任的時候,常常對學生這樣說:“我對你們提的要求,凡是帶強制性的,都是國家和社會對你們的要求,不是我個人的意見。比如你們必須來上學,這是義務教育法規定的;不能遲到早退,不許打架罵人,不準吸煙喝酒,這都是學生守則規定的。我個人對你們沒有任何強制性的要求,只有建議。比如你運動會報什么項目,參加哪個課外小組,用什么學習方法,當不當班干部,愿不愿做老師的朋友,中考報什么志愿,喜歡訂哪一種雜志,這些,我只能建議,不能強迫你聽我的。我尤其不能要求每個同學都和我保持情緒上的一致,因為我無權這樣做。今天我情緒特別不好,偏偏你很高興,笑逐顏開,我可以少看你兩眼,但不可以找碴兒批評你;今天我情緒甚佳,偏偏有個同學一天哭喪著臉,我也不可以認為他掃了我的興。但是不管你情緒如何,也不管我情緒如何,你要是早晨遲到、不交作業、和同學打架,這我都得管。為什么?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我在執行公務。”
我這樣講的好處是,當學生違反課堂紀律你批評他時,他不會和你鬧對立,因為他知道,你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而當你給他們提個人的建議時,他們會感到你平等待人,反而比較容易接受你的建議,而且不容易逆反。逆反都是強迫命令造成的。我們要盡量把“公務”和“私人意見”分清楚,這是“法治”和“人治”的主要區別之一。區分了這二者,就避免了學生“給老師守紀律”“給老師當干部”等想法,就能增強學生的主動性和自覺性。
許多教師缺乏區分這二者的自覺性和習慣。比如有人動不動就壓堂,下課鈴響還講課,弄得孩子連課間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了,這是不應該的。課間10分鐘是國家規定的休息時間,老師無權占用。當然,偶爾一兩次也問題不大,但經常如此,就是把個人意見當成“法權”了。這是一種“土政策”。這種事,我個人當年是這樣處理的——下課鈴響了,我還剩幾句話沒講完,我必定問學生:“還有幾句,講完好不好?”學生同意,我再講。因為延長上課時間,屬于我的個人意見,沒有法理支持,我就必須和學生商量。但我不會用商量的口吻問學生:“你不曠課行不行?”這是不容商量的,這不是我個人的意見。班主任不分清法權和個人意見的界限,一味強調“我說了算”,學生就會把學校的一切要求都看成老師個人的意見,他若反對這些要求,矛頭就只能指向老師,因而極易造成師生對立。老師把一切強制性的要求都攬在自己身上是不明智的,也不符合實際。
常常聽到班主任說這類的話:“當老師的有什么權呀!學生打不得罵不得,連說話過火一點,都要挨校長的批評。明明他不想念書,你還得上家里去請他!什么條條框框都是限制老師的,這工作沒法干了!”他的意思是,給他更多的權力,他才能管住學生。這些班主任的教育理念有問題,他們認為教師的任務就是“管”學生。怎樣才能“管”好呢?關鍵是手里要有一把尚方寶劍。他們不知道或者不清楚,教師還有許多更重要的影響學生的手段。這樣的教師最容易濫用權力。有位心理學家說:“教師中最迫切地要求權力的人往往是最不善于使用權力的人。”此話值得深思。
很多班主任特別重視班規。可不可以通過班規教育學生呢?可以。不過我們一定要注意,不可以拿班規體現班主任的個人意志。實際上效果最好的班規應該是班主任意見和各類學生意見互相妥協的產物,看起來似乎誰都對班規不滿意,但絕大多數人又都可以接受這些規定,這其實是比較好的。讓班主任個人完全滿意的班規很少能貫徹下去,往往成為一紙空文。班規最好條文不要太多,不要喊口號,內容要切實可行,要能操作。
不少班主任都有一種幻想:制定了班規,人人照辦,于是班集體舊貌換新顏……事實上很少有這種事情。據我看來,一個新制定的班規,如果絕大多數人能夠執行,少數人偶爾違反,個別人經常違反,這可能是最正常的情況。如果一個班規出臺后無人違反,很可能它的要求太低了;如果一個班規出臺之后違反的人數超過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那可能說明這個班規要求太高了,是脫離實際的。恰到好處的班規是那種大多數人能做到,少數人違反,然后通過教育處罰等手段,把違反班規的人數減到最少,這才是真正有用的班規。班規到了無人違反的時候,它的生命就結束了,或許又該制定新的班規了。
關于養成教育,我還想說幾句。我覺得中國教育界流行著一種對養成教育的迷信。很多人都以為,只要班主任制定一系列的行為規范,迫使學生照著一遍一遍地去做,千遍萬遍地重復,學生習慣又習慣,“守規矩”就變成他們人格的一部分了——有人將此稱為“行為凍結”。
這種看法的理論基礎是心理學上的行為主義理論,它當然有一定道理,也有一定效果。但是我必須指出,它的作用是有限的。你不能奢望用這種辦法解決多數教育問題,更不用說一切教育問題了。你能凍結行為,不大能凍結思想;你能凍結出整齊劃一,不能凍結出個性;最重要的是,你沒法凍結出創造來。恰恰相反,創造之所以為創造,就在于它沖破了某種凍結的東西。所以,教育者迷信凍結,有可能壓抑和扼殺創造性,不管他主觀愿望多么美好。而且時至今日,你想讓學生如何如何做,他常常不理睬你,你推不動他,不用等你來“凍結”,他自己已經先“凍”住了,你可奈何?
所以,對養成教育,對凍結教育,對訓練,都不可迷信,都不能夸大它們的作用。千萬不要以為“我定規矩,你成方圓”,這就是教育了。教育要是如此簡單,它就不是一門科學了。
反思和行動:
請您班的學生把他們能想到的需要遵守的所有規矩都寫出來,然后您仔細研究一下,哪些屬于國家的要求,哪些屬于學校的校規,哪些是班里的要求,哪些純屬他們的個人建議,然后把研究結果向學生公布。
(責編 若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