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的隱喻認知機制解讀

摘要：本文以成語為研究對象，運用認知語言學的理論，從隱喻機制在成語意義構建中的重要作用入手，以概念隱喻理論中隱喻的系統性為切入點，從語義的層面分析了漢語成語在概念層次上的系統性。

關鍵詞：成語 隱喻 意義構建 概念系統

一、引言

(一)成語的定義和性質

成語是漢語詞匯的精華部分，不管是在形式上還是意義上都獨具特色。最明顯的特點有兩個：一是“定型”，由于成語是在長期的語言實踐中沉積而成的，其結構緊密，成分固定，不能隨意變動；二是“來源”，有些成語可以從字面上理解，例如“萬紫千紅”“后來居上”，有些成語必須了解來源或典故才能理解其意義，例如“杯弓蛇影”“朝三暮四”。因此史式在《漢語成語研究》中的解釋為：“凡在寓言中長期沿用，約定俗成，一般具有固定的結構形式與組成成分，有其特定含義，不能望文生義，在句子中的功能相當于一個詞的定型詞組或短語，謂之成語。”（史式 1979：12）

（二）隱喻機制

在傳統隱喻研究里，對隱喻認知特征的闡述最早、最明確、最系統的人是理查茲。理查茲指出，隱喻是人類“語言無所不在的原理”（the omnipresent principle of language）。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現象，它還是人類思維的一種方式。

萊考夫和約翰遜在《Metaphors We Live By 》中指出，隱喻在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pervasive)， 不但在寓言中如此，在思想和行為中亦是如此。我們賴以進行思考和行動的日常概念系統，在本質上也基本是隱喻性的（Lakoff Johnson，1980:4）。萊考夫和約翰遜對隱喻的定義是：隱喻是指通過另一類事物來理解和經歷某一類事物(ibid：5)。我們不僅使用和創造隱喻，更是生活在隱喻的世界中。我們賴以生存的概念系統，包括思想和行為從本質上來講都是隱喻性的。隱喻概念建構了我們的感知、行為和社會關系。萊考夫等人的研究突破了傳統的“隱喻的修辭觀”，突出了迥然有別的“隱喻的認知觀”。

隱喻是一種基本的認知模式，是語言形成的重要機制，當然也是成語形成的重要機制。我們期望借助于這種機制能給成語的研究帶來一個全新的視角，以拓展成語研究的廣度和深度。

二、成語的隱喻機制解讀

根據Lakoff 和 Johnson 的觀點，隱喻分三種最常見的類型：方位隱喻（Orientatioanl metaphor）、本體隱喻（Ontological metaphor）和結構隱喻(structural metaphor )。下面我們就以這三種類型為框架，探討漢語成語的隱喻認知機制。

（一）成語的方位隱喻解析

Lakoff Johnson歸納的第一種概念隱喻類型是“方位隱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它不是用一個概念構造另一個概念，而是在同一個概念系統內部，參照上下、內外、前后、深淺、中心——邊緣之類的空間方位自相組織起來的。

人們普遍認為，在概念隱喻的所有種類中，對于抽象概念的形成起最大作用的是方位隱喻，因為很多抽象概念都是通過方位隱喻來表達和理解的。Lakoff Johnson 認為，方位隱喻是圖像隱喻的一種，它是根據方位圖像和內在邏輯把源域中的方位概念映射到目的域中的抽象概念。方位隱喻通過空間方位來描述抽象概念，比如我們最常見的一個例子：高興是上。高興是上這樣一個認知基礎導致我們的漢語里有“興高采烈”和“一蹦三尺高”這樣的表達方式。這種隱喻并不是任意的和偶然的，而是有一定的物質經驗基礎的。下面我們來看一下漢語成語中所包含的方位隱喻。

1.高興是上，難過是下；

神采飛揚：臉上的神態煥發有神。①

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形容失意懊喪的樣子。

認知基礎：低垂的姿勢通常與悲傷、壓抑的感覺相隨，直立的姿勢則往往與正面的情感狀態相伴。

2.健康、存活是上，疾病死亡是下；

起死回生：把瀕臨死亡的人救活。形容醫術十分高明。也可比喻挽救危亡事物的高超水平。

病來如山倒：形容疾病發作得快而好得慢。

認知基礎：生重病時往往不得不躺下，死了便永遠躺下。

3.好是上，壞是下；

蒸蒸日上：一天天向上發展，形容發展速度很快。

低聲下氣：小聲說話，不敢大聲喘氣。形容小心、恭順的樣子。

認知基礎：高興、健康、有生命、有控制力等等，這些對人來說都是好的，它們是上。

4.地位高是上，地位低是下；

飛黃騰達：像飛黃神馬似的很快上升著。比喻官職地位很快高升。

不恥下問：不以向比自己學識差或地位低的人去請教為可恥。

認知基礎：地位與權利相關，而勢力是上。

5.道德高尚是上，道德敗壞是下；

高風亮節：高尚的品格，堅貞的節操。形容人的節操高尚。

卑鄙下流：形容品質、行為惡劣骯臟。

認知基礎：對個人而言，“好是上”，它與另一個常見的隱喻即“社會是個人”結合起來，由于道德高尚是行事皆根據社會認定的、能維護社會健康安寧的標準，故對社會而言的好自然也是對個人的好。

這些隱喻中來源和目標之間的關系都不是任意的，它們的基礎有兩個：一是人類共有物質經驗，這可以說明為什么類似隱喻這樣的手法在相當多語言中都是大體一致的；二是特定社會中形成的文化經驗，因此隱喻的具體形式可能因社會和語言的差異而不同。

（二）成語的本體隱喻解析

Lakoff Johnson提出的第二類隱喻就是“本體隱喻（ontological metaphor）。人類對物理世界里的實體及物質的經驗是一種非常基本的經驗，我們可據以理解那些比較抽象的經驗，如事件、行為、感覺、觀念等，將它們視為離散的、有形的實體，以便對之進行推理。

最常見的本體隱喻包括擬人和容器隱喻兩類，下邊我們來探討一下成語中這兩種隱喻認知機制是如何起作用的。

1.擬人

擬人(Personification)是指把物（包括物體、動物、思想或抽象概念）擬作人，使其具有人的外表、個性或情感的修辭手段。可以說最典型的本體隱喻就是把實體當作人一樣來說明，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如何利用人的動機、性格和活動來感受非人實體的多種方式。例如：

失敗乃成功之母：失敗是成功的基礎。指從失敗中吸取教訓，就能變失敗為成功。

春風得意：和暖的春風，使人覺得洋洋自得。

百花爭艷：各種花兒爭奇斗艷。形容鮮花盛開，生氣勃勃的景色。也比喻各種美好事物競相媲美。

哀鴻遍野：鴻雁找不到安棲的地方，沒有目的地飛著，悲哀地叫著。比喻呻吟呼號、流離失所的饑民或難民隨處可見。

狐假虎威：狐貍借著老虎的威勢來嚇唬百獸。比喻憑借別人的威勢來嚇唬、欺壓他人。

狗急跳墻：狗急了跳過墻去。用以比喻走投無路時采取極端措施而不顧一切。

以上成語都是本體隱喻的延伸，并且都是用基于人類本身的動機、目標、行為和性格，比較容易理解的語匯來解釋自然和社會現象。通過這種方式，我們就可以更加生動、更加方便自如地表達我們的情感和思維。

2.容器隱喻

本體隱喻中比較重要的一種是容器隱喻。這一隱喻的物質基礎非常明顯：人體就是一個容器，它有內外之分，皮膚作為分界面將它與外界隔開。日常生活中的容器幾乎無所不在，我們也無時無刻不不在與它打交道：從一個房間走進另一個房間，從盒子里拿出鉛筆，把手放進口袋，把垃圾扔進垃圾桶，身子鉆進汽車，等等。（張敏，1998：101）我們也可以將固體物質甚至沒有維向的物質看作容器，換言之，任何有邊界或能構想出邊界的物理空間都是容器。若將這一容器概念映射到更為抽象的領域，就形成了各種容器隱喻。我們可以通過容器隱喻來理解抽象行為以及各種是事物的性質和特征。容器隱喻極為普遍，例如以下這些成語就是將容器概念投射到了抽象領域。

喜出望外：形容意外好事突然出現時的歡樂。

出人意表：出乎人們意料之外，表示情況非同尋常。

滿心歡喜：形容非常高興。

滿腹狐疑：狐性多疑，故稱多疑為狐疑。一肚子疑問，比喻疑惑不解的神態。

（三）成語的結構隱喻解析

Lakoff Johnson(1980)總結的第三種最常見的隱喻類型是“結構隱喻(structural metaphor)”。隱喻不僅僅是從一個孤立的范疇向其他領域里的另一個范疇的語義擴展，更重要的是范疇之間的聯系。跟方位隱喻和本體隱喻一樣，結構隱喻也是基于人類經驗的系統關聯性的。結構隱喻實質上就是我們通過借用一個具體的概念來構建一個新的較抽象的概念。

在形成一個關聯系統的一系列隱喻中，結構隱喻處于核心地位。比如，我們可以通過“天氣”這個概念來構建“情形”的概念，因為不同的天氣象征著不同的情形和狀況。例如：

天有不測風云：本指自然界天氣的變化難以預料。后比喻人有難以預料的災禍和幸福。

晴天霹靂：晴朗的天空響起了炸雷。比喻突然發生的令人感到震驚的意外事件。

滿城風雨：指城內出現風雨交加的深秋景色。形容某事很快傳開來，人們議論紛紛。

見風使舵：根據風的方向掌舵。比喻見機行事，善于應變，多含貶義。

雪上加霜：比喻災難禍患跌至，苦上加苦。

雪中送炭：寒冷的大雪天里，給人送炭取暖。比喻在別人困難時給予幫助。

另一個結構隱喻的例子是“人生是旅行”，在這個隱喻里，“人生”這個抽象概念是通過“旅行”這個具體概念來構建的。下邊這些成語就是用了這個結構隱喻：

南轅北轍：本來要往南，車子卻往北行。比喻行動和想要達到的目的相反。

背道而馳：朝著相反的方向奔跑。比喻方向目標完全相反。

分道揚鑣：原指分路而行。后比喻個干其事，各奔前程。

殊途同歸：比喻用不同的方式、方法而達到同一目標。

山窮水盡：山和水都到了盡頭，前面再也沒有路可走了。比喻陷入絕境。

車到山前必有路：比喻事到臨頭，自然會有解決的辦法。常用以寬慰處于困境中的人。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離開了經驗基礎，我們便不可能很好地理解一個隱喻，甚至不能充分地描述它。一般來講，在一個隱喻中人們肯定對來源比對于目標更加熟悉。當來源和目標相互作用的時候，來源的特征就被映射到目標上。以“人生是旅行”這個隱喻為例，“旅行”是媒介，“人生”是目標。我們肯定對“旅行”這個概念更加熟悉，因為大多數人都有過旅行的經歷。所以借用“旅行”的結構來構建“人生”這樣一個抽象的概念就能比較省力，并且也能使闡述更加精確明了。所以我們可以說，隱喻不僅僅是人類認知活動的結果和工具，也是人類思維的方式。隱喻在認知上有兩個重要功能：一是它能創造新的意義，表達新的思想；二是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觀察世界的全新視角。

注釋：

①本文所有成語均出自《中華成語辭海》。

參考文獻：

[1]劉萬國 侯文富.中華成語辭海[Z].長春：吉林大學出版，1999.

[2]Lakoff. G＆Ｍ．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3]Cooper， David E， Metaphor[M]. Oxford: Basil Blackwel，1986.

[4]亞里斯多德著.修辭術·亞歷山大修辭學·論詩[M].顏 一、崔延強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5]束定芳.隱喻學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6]束定芳.論隱喻的運作機制[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2000.

[7]李四清.英漢成語中的隱喻模式及其隱喻機制研究[J].美中外語，2005，(4).

（劉鳳花，山西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