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的古今字淺析

摘 要：古今字是漢字發展過程中必然會出現的一種現象。它的實質就是用字形滋乳派生的方式來減輕字形的負擔。古今字的主要特點：第一，今字產生以后，它只分擔了古字的某一種職能，或本義，或引申義，或假借義。今字的表義一般比較單一。第二，古字的意義范圍一般較今字廣，古字有時可以代替今字，今字卻不能完全代替古字。第三，今字的字形在結構上很有特點，即主要以形聲字為主。

關鍵詞：古今字 本義 引申義 字形

“古今字”這一術語最早見于漢代學者對經書的解釋?！抖Y記#8226;曲禮下》“君天下曰天子，朝諸侯，分職授政任功曰予一人。”鄭玄注：“《覲禮》曰：伯父實來，余一人嘉之。余、予古今字?！倍斡癫迷凇墩f文解字注》中為“余”做注時說：“凡言古今字者，主謂同音，而古用彼今用此異字。若《禮經》古文用余一人，《禮記》用予一人。余、予本異字異義，非謂予、余本即一字也。”段氏在為“誼”做注時又說：“凡讀經傳者，不可不知古今字。古今無定時。周為古則漢為今，漢為古則晉宋為今。隨時異用者謂之古今字。非如今人所言古文、籀文為古字，小篆、隸書為今字也?！笨梢姽沤褡质窍鄬Φ母拍睢?/p>

一、古今字的產生

古今字是漢字發展過程中必然會出現的一種現象。因為上古時代，漢字的數量少，《四書》中總共有四千四百多個不同的字，要用較少的字表示眾多的概念，就只能一字兼數職。如“知”，既有“知道”義，又有“智慧”義。所以古今字有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古字表示的意義多而今字表示的意義少，今字只表示古字意義中的一部分。但是，一字多義與漢字盡可能一個符號表示一種意義的表義性質有矛盾，閱讀時，難以暢達其義。所以，后來又造了一些新字，減少字的兼職現象，讓它們各有明確的分工。例如：

昏——婚 舍——捨 莫——暮 豈——凱

清代的王筠《說文釋例#8226;卷八》云：“字有不須偏旁而義已足者。則其偏旁為后人遞加也。其加偏旁而義遂異者，是為分別文，其種有二：一則正義為借義所奪，因加偏旁以別之者也，一則本字義多，既加偏旁，則只分其一義也?！蓖躞捱@段話具體說明了今字從古字派生出來的原因和滋乳方式：“正義為借字所奪”或“本字義多”，于是“加偏旁以別之”而“分其一義”。如“縣”和“懸”，“益”和“溢”?！墩f文解字》釋“縣”為“懸”，“斷首到（倒）縣（懸）”，金文字形像木上懸系一人頭之形，這是“縣”的本義，后借作州縣之縣，就只好另外加形旁“心”加以區別。通過加形旁“心”造區別字“懸”，分出“縣”的本義，“縣”就只有“州縣”之義了?！耙妗弊謴乃畯拿螅玖x是“水滿于器而滿溢”，后來“益”字的引申義增多，用法也復雜起來，于是加形旁“水”造后起區別字“溢”，分出“益”的本義，而“益”字只表示引申義了。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古今字的實質就是用字形滋乳派生的方式來減輕字形的負擔，滋乳派生的結果就有了古字和后起區別字之分。具有滋乳派生關系的古字和今字之間在字形上大都具有重合的部分，表現出明確的結構上的對應關系。也就是說，古漢語中的詞常常是一詞多義的，有本義、引申義，還有假借義。這樣眾多的義項在開始時都是用一個字形來表示的，即一詞多義。只是到了后來，人們用不同的字來記錄不同的意義，才出現分擔古字眾多義項之一的今字，例如：

⑴姜氏欲之，焉辟害？（《左傳#8226;隱公元年》）

⑵欲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孟子#8226;梁惠王上》）

⑶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矣。（同上）

⑷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論語#8226;季氏》）

⑸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心自邇；辟如登高，心自卑。（《禮記#8226;中庸》）

上述幾例中“辟”字依次為“躲避、開辟、邪僻、卑賤而得寵、譬喻”的意思。起初這些意義都只是用一個“辟”字來表示。到了后來，各自加上不同的形旁分擔了“辟”的其他幾個義項，依次用“避、闢、僻、嬖、譬”來表示上述五個意義。很明顯，古字是一字多義，今字是一字一義。

二、古今字的形成原因

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提到的古今字很多，如：“氣，氣古今字”“介，畍古今字”“擿，今之擲字”“晁，古朝字”等等，通過對這些古今字的分析，我們發現，古今字形成的具體原因有如下幾種情況：

（一）古字借為他用，另造今字來表示本義

亦——腋

《說文解字注#8226;肉部》：胳，亦下也。亦、腋古今字。段玉裁在此已明確指出亦、腋二字為古今字。也就是說“亦”的本義是腋。后來“亦”又用作其他意義，如《論語#8226;學而》：“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句中“亦”作“也”講，這樣就另外造了一個“腋”字來表示“亦”的本義。

削——鞘

《說文解字注#8226;革部》：鞞，刀室也。刀部曰：削，鞞也。削、鞘古今字。許慎在《說文解字#8226;革部》說：“鞘，刀室也，從革，肖聲”?？梢?，在“刀室”這個意義上，“削”和“鞘”、“鞞”是同義詞。然而“削”在古漢語中則更多的時候被釋為“析（刮削）”“削弱”等義，如《墨子#8226;魯問》：“公輸子削木竹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庇帧秴问洗呵?8226;呂覽》：“魏國從此削矣。”這樣，就以后起的“鞘”字代替了“削”的“刀室”這一意義。

氣——氣

《說文解字注#8226;氣部》：氣，云氣也。氣、氣古今字。氣本云氣，引申為凡氣之稱。又米部：氣，饋客之芻米也。從米氣聲。今假氣為云氣字?！皻狻奔俳铻楸碓茪獾囊饬x后，它的本義就不再用“氣”來表示了。這一點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8226;氣部》說得很清楚：“氣、氣古今字。自以氣為云氣字，乃又作餼為廩氣字矣。”這樣，“氣”假借為云氣的“氣”之后，就用添加形符的辦法造了一個“餼”字來表示“氣”的本義。

（二）為古字的某一引申義造今字

空——腔

《說文解字注#8226;革部》：鞔，履空也?？?、腔古今字。履空即履腔。就是我們所說的鞋幫?？蘸颓辉趺磿枪沤褡帜?？《說文解字注#8226;穴部》說：“空，竅也。今俗語所謂孔也?！薄墩f文解字#8226;肉部》說：“腔，內空也。從肉從空，空亦聲?！笨梢赃@樣認為，“腔”由“空”得義，“腔”是由“空”引申而來的。只是為了區別“腔”和“孔”，才造了“腔”字。

筍——筠

《說文解字注#8226;谷部》：丙，舌皃。一曰竹上皮。筍、筠古今字。又竹部：筍，竹胎也。引申為竹青皮之稱，今字作筠，今字作筍?！墩f文解字#8226;竹部》：筠，竹皮也。從竹均聲?？梢姟肮S”只是在“竹青皮”這個引申義上才跟“筠”構成古今字。后來用“筠”來分擔“筍”的“竹青皮”義，“筍”就保留著“竹胎”的本義。

扣——叩

《說文解字注#8226;言部》：[訁口]，扣也?？?、叩古今字。手部曰：“扣，牽馬也?！妒酚洝凡摹⑹妪R扣馬而諫?！庇伞盃狂R”引伸出“敲擊”的意思。如蘇軾《前赤壁賦》：“扣弦而歌之。”又有“問”義，如劉斧《青瑣高議#8226;譚意哥傳》：“事由君子，安敢深扣？”后為“扣”的這個引申義造出一個“叩”字，如《論語#8226;子罕》“吾叩其兩端而竭焉?！本渲小斑怠睘椤霸儐枴绷x?！墩撜Z#8226;憲問》“以杖叩其脛。”中“叩”是“敲擊”義。

（三）古字用于表本義，又為它的假借義造今字

辟——僻

《說文解字注#8226;辵部》遹條中云：……辟，僻古今字。辟部又云：辟，法也。引申之為罪也。又引申之為辟除。又引申之為盤辟。又引申之為一邊之意。人部又云：“辟者，法也。引申之為辟人之辟?！薄氨佟钡谋玖x是“法”，如《詩經#8226;小雅#8226;兩無正》：“如何昊天？辟言不信。”不過，這個意義古書中倒很少用。比較常見的是“辟”字經常假借為別的意義。比如假借為表示“避開”“躲避”的意思，如《孟子#8226;滕文公下》：“段干木踰垣而辟之?！庇纸铻楸怼伴_辟”義，如《荀子#8226;王制》：“辟田野，實倉廩。”又借為“偏僻”“邪僻”義，如《論語#8226;先進》：“師也辟，由也喭?！焙髞?，為了在書面語中區別“辟”字承擔的這幾個意義，就分別造了“避”“闢”“僻”這幾個后起字。

共——供

《說文解字注#8226;収部》具條中云：具，共置也。共、供古今字。又共部：共，同也。從廿廾。廿，二十并也。二十人皆竦手是為共也?！吨芏Y》《尚書》中“供給”“供奉”義皆借“共”為之?？梢?，“共”除了本義外，還常假借為別的意義。如《左傳#8226;僖公三十年》：“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本渲小肮病北慵俳铻椤肮┙o”義。后來為了區別“共”的假借義和本義，人們就為“共”加上形旁而成為“供”字。

落——絡

《說文解字注#8226;革部》：勒，馬頭落銜也。落、絡古今字。系部繯下云：“落也，知許慎之不作絡矣?！夺屆罚豪眨j也。絡其頭而引之?！庇制H部云：落，凡艸曰零，木曰落。落亦為籬落（籬笆），纒絡字。系部云：絡，絮也。包絡字。漢人多假落為之。系部繯下亦云：落者，今之絡字。絡，古假落。可見，漢以前，“落”字兼有“聯絡”、“纒絡”義。如《莊子#8226;秋水》：“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睗h以后這一意義已由“絡”字來擔任了。如杜篤《論都賦》：“裛以藻繡，絡以綸連?！边@就是說，“絡”是分擔“落”字“包絡、纒絡”義的后起區別字。

（四）古字用于表示引申義，又為它的本義造了今字

介——畍（界）

《說文解字注#8226;八部》：介，畫也。……介、畍古今字。田部云：界，竟也。竟俗本作境。引申為凡邊境之稱。“介”的本義是“疆界、界限”，是“界”的本字。如《詩經#8226;周頌#8226;思文》：“無比疆爾介?！庇忠隇椤伴g隔、分開”的意思，如《莊子#8226;庚桑楚》：“介爾離山。”又引申為“夾在中間”，如《左傳#8226;襄公九年》：“介居二大國之間?！币驗楣艜小敖椤贝蠖鄶登闆r下是用作引申義的，而用本義的地方較少，所以就為其本義造了一個今字——“畍（界）”字來加以區別。

予——與

《說文解字注#8226;予部》：予，推予也。予、與古今字。臼部曰：與，黨與也。從舁與，會意，共舉而與之也?！肮才e而與之”就是“推予”的意思?！对娊?8226;小雅#8226;采菽》中“君子來朝，何錫予之？”一句中，“予”正是用的“推予”義?！巴朴琛敝坝琛庇旨俳铻椤坝栉摇敝坝琛保纭渡袝?8226;湯誓》：“是日何喪，予及汝皆亡?！闭驗楣艜谐＝琛坝琛睘榈谝蝗朔Q代詞“我”，所以就用“與”表示“予”的本義了。

（五）古今詞義相同或基本相同，今字行而古字廢或古字較為少用

薲——蘋

《說文解字注#8226;艸部》：薲，大蓱也。《釋草》曰：蘋、蓱，其大者蘋。《毛傳》曰：“蘋，大蓱也。”薲、蘋古今字。蘋、薲是完全相同的古今字，“蘋”是后起字，后來代替了“薲”而廣泛使用。

攼——捍

《說文解字注#8226;攴部》：攼，止也。攼、捍古今字。捍行而攼廢矣?！昂础笔恰皵悺钡暮笃鹱?，“捍”的出現，取代了“攼”在語言中的使用。

三、今字的制造方式

由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今字的制造方式大致有如下幾種：

（一）古字通過增加形旁形成今字

以古字為聲旁，另外增加一個形旁成今字，大多數的今字是用這種方式制造出來的。例如：

介——畍 空——腔 或——惑 辟——僻 共——供

其——箕 知——智。

（二）改換古字的形旁或聲旁成今字

1．改換形旁的，例如：

訟——頌 削——鞘 扣——叩 偃——堰 落——絡

說——悅 赴——訃 釋——懌

2．改換聲旁的，例如：

薲——蘋 眙——瞪 冰——凝 筍——筠 遹——述

（三）將古字形體略微變形。例如：

攼——捍 大——太 陳——陣

（四）今字形體與古字無關。例如：

空——孔 余——予 帥——率 予——與 亦——腋

伯——霸 身——娠

四、結論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歸納出古今字的一些主要特點：第一，今字產生以后，它只分擔了古字的某一種職能，或本義，或引申義，或假借義。今字的表義一般比較單一。第二，古字的意義范圍一般較今字廣，古字有時可以代替今字，今字卻不能完全代替古字。第三，今字的字形在結構上很有特點，即主要以形聲字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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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占濤，遼寧省渤海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