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散句群”

摘要：散句群，被看作是句群家庭的一個新成員，本文試從其特點、組合手法、產生的原因及修辭效果等方面加以探究。

關鍵詞：散句群 特點 組合手法 修辭效果

句群是句子與句子有機組合的整體。句群都有向心性、完整性、層次性、銜接性等特點。其組合一般靠語法手段，另外也可以使用語匯或修辭手段。在近三十年來的小說里，作者為了表達的需要，把在傳統語言中該是復雜的單句或該是復句的語言單位變成了獨立的短句群體。這些短句群體從形式上看，是句群的形式；從本質上把握，也具有句群的內在特點，所以，當歸入句群。但由于其組合在一起的手段迥異于過去句群(不妨叫傳統句群)的組合手段，同時，它們又脫胎于復雜的單句或復句，而不象傳統句群那樣一般就是單句、復句的組合，所以又應當看作句群家庭的一個新成員。

這種短句群體最直觀的特點是看上去很松散。作者好象是把不太相干甚至毫不相干的東西隨意放在一起，或者是本來應放在一起的東西拆開來，或者省略太多，以至于從形式上看不自然、不緊湊、不協調。但實質上，它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更為深入地反映了一種內容，表達了一種情緒。因而，和傳統句群相比，正是因為其松散，才有著獨特的修辭效果。鑒于這種句群具有表面松散的特點，我們姑且稱之為“散句群”。對于這種句群，本文擬就其特點、組合手段、產生原因及修辭效果等方面與傳統句群作一比較和探討。

一、散句群的特點

從形式上看，它使用了較多的短句，其中的連詞往往省略；從內容上看，上下句內容跳躍較大。

1.大量單句尤其是簡單單句的連用

在傳統句群里，長短句、單復句往往是交替出現的。而在散句群里，復雜的單句或復句分解成了單句。這些單句，有些很短，只是簡單的主謂結構、動賓結構等，有些干脆就是些動詞、形容詞或名詞。王蒙的《春之聲》較早地、有特色地使用了這樣的句群：

（1）自由市場。百貨公司。香港片子石英表。豫劇片《卷席筒》。羊肉泡饃。醪糟蛋花。三接頭皮鞋。三片瓦帽子。包產到組。收購大蔥。中醫治癌。差額選舉。結婚筵席。……在這些溫暖的閑言碎語中，岳之峰輪流把體重從左腿移到右腿，再從右腿轉移到左腿。(王蒙《春之聲》)

這些句子簡直是超短句。從字數上數，最少的只有4個字，更突出的是清一色都很短；從語法結構上看，大部分都是只有一個層次的短語，如主謂短語“羊肉泡饃”，動賓短語“收購大蔥”，象“百貨公司”則干脆是一名詞。再如：

（2）他掙扎著想立起身。他要向前。現在他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見到敵人的臉。但他的腿像被山壓著。(劉亞洲《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

（3）領導干部。嚴于律己。頂班勞動。現場指揮。50年代的正統派。80年代改革中的攔路虎。鉆井指揮部小小的副指揮。(劉樂藝《井下 爸爸 我和他》)

這兩個散句群也是大量短句、單句一起使用的典范。

2.連詞或連接性詞語的省略

有的散句群的“散”是因為沒有連詞或街接性的詞語。如：

（4）他心里更不好受了。和他一樣，羅一明成了死亡候選人。他不該。他有家。( 同（2）)

按照傳統句群的表現方式，后面的兩個短句應該有表因果關系的連詞，成為“他不該。因為他有家。”第二個句子的前面也應該加上“因為”。下面的句群，有些地方本來是應有適當的連接性詞語的：

（5）斜對岸的一線，遠遠的，有人也在釣魚。是男人。紅線衣。大約是中年人。他也吸煙。 (阿城《無射》)

這個句群里，如果后面的句子寫成“那人是男人。他穿著紅線衣。……”將會顯得上下文聯系緊密，銜接自然，而絕不松散。同時，在一定程度符合了我們傳統規范準則的要求。但這樣一來，就不能體現作品中應有的表達效果。

3.上下句內容間的大跳躍

散句群的上下句內容距離大，甚至兩者毫不相干。“它打破了沉穩平板的并列結構，造成一種大幅度的空間轉換和跳躍”[1]。如句群（1），自由市場與百貨公司與香港電子石英還有些聯系，豫劇片《卷席筒》及羊肉泡饃便與它們在內容上毫無關聯了。在上下句的聯系上，與傳統句群相去甚遠。這與這種句群并列關系居優勢有很大關系(后文將有所述)。再如張欣《絕非偶然》中的例子：

（6）空氣很僵。曉銅對駝蹄不下一箸，我也賭氣不看他。干坐了一會兒。買單。打道回府。(張欣《絕非偶然》)

這些句子間的聯系似乎比例（1）中句子的聯系緊密些，但上下句的距離我們也能明顯感覺到。尤其是“干坐了一會兒。買單。打道回府”敘述的事情雖然有時間上的先后間隔，但重要的是各自的獨立性非常強；加上短句的反襯，使得上下句距離感、跳躍感在讀者心中倍增。當然，從整體上把握，我們會發現它們和傳統句群本質上還是一樣的。

二、散句群的組合手法

散句群盡管外表松散，但仍然是句群，它仍然具有向心性、層次性、完整性和銜接性等本質特點。在分析這些特點的過程中，我們自然就能看清其組合的手法。

1.向心性

向心性是句群中的幾個句子，都指向中心并表達中心語義的特性。在例（1）中，我們可以看到，前面的短句羅列了各種各樣的內容，最后一個句子指出了句群的中心語義：這些溫暖的閑言碎語。這樣，前面的內容雖然涉及面廣而卻都指向了這一中心語義，并全面表達了這一內容。再看下例：

（7）一條漂亮的小狗。白色。黑花。波蘭奶牛似的。脖子上套著皮圈兒。皮圈兒上綴著一個小銅牌。小銅牌兒壓印出個“了”。(梁曉聲《母親》)

整個語義都指向第一句，第一句是句群的中心語義。因而，可以借用散文的特點來形容，那就是“形散而神不散”。

2.層次性

相對于傳統句群，散句群的層次一般比較少，這與并列性的成分被大量使用有關。較多地使用并列關系，有助于作家通過這種敘述更有效地表達某種情緒。也正是因為并列關系較多，“散”的特點更明顯些。但是散句群的層次仍舊是很明確的。如：

例（8）、例（9）可以明確地劃分為兩個層次。

3.整體性

句法分析不能離開意義，對句群的分析更是如此。因為句群就是意義的群體，是一些句子連在一起構成的一個相對完整的意義。如果把完整的句群割去一部分，或把句群以外的部分劃入已經完整的句群里，都會破壞其完整性，使其中心意義無法體現。事實上，我們前面的剖析就是從意義出發的，我們現在仍從意義上看散句群的整體性。

（10）誘人食欲的各色冷盤已擺好。酒杯已酙滿。碗碟齊備。服務員們站在旁邊無事可干。(蔣子龍《小說兩篇》)

（11）我記得林清哭了。哭得不很兇。只是一串眼淚落下來。當時我象出現過安慰她給她擦去眼淚并把她抱在懷里的念頭。但我當時什么也沒有做。我只是喝水。 (洪峰《重返家園》)

例（10）句群的前三個句子是服務員的行為結果，最后一句是對服務員的敘述，如果把最后一句劃去，句群的語義就顯得不夠完整，讀者不禁要問：服務員呢?同時也劈掉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一層意義。例（11）句群是描述“我”對林清哭的反應，已形成意義上的相對完整。如果把句群前面的或后面的句子隨意劃入，那它就會失去明確的中心意義，失去完整性。這些表現了散句群與傳統句群的一致性。

4.銜接性

散句群雖然常常不用關聯詞語，但我們從句義上可以看到，上下句聯系還是存在的，這就是散句群依靠語義聯系組合的手法。作者在表達一種感情時，不依靠詞匯和語法手法，而喜歡用語義關系使上下句銜接在一起。上下句依然存在著各種各樣的邏輯關系。如下例：

這一句群的首句是其它句子的總原因。寒風驅趕著行人又是后面兩句的原因，這樣句子就以邏輯關系聯系在一起。可見，它們依靠句義所引出的邏輯關系把句子銜接在了一起，共同構成一個整體。

三、散句群產生的原因及使用的效果

散句群產生的原因可以歸結為兩點：

一是因為作家有語言探索的意識。社會的巨大變革，對作家們的思想帶來很大沖擊，他們都力圖尋找新的思維方式表達觀點感受，在這時候，小說的文本——語言也成了作家突破舊面容表達新感受的一種途徑。 “青年作家何立偉說：‘我企圖打破一點敘述語言的常規(包括語法)，且試將五官的感覺在文字中有密度和有彈性張力地表現出來，又使之盡量具有可觸性、墨趣和反芻韻味。’因而，他們就對傳統的語言規范作某種突破和超越。”[2]這種探索、突破。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突破了傳統語法規范。實際上，散句群的應用就是語言探索成功的一例。這種語言現象在當代小說中被作家在越來越多的作品中廣泛地運用就是最好的說明。這意味著讀者已經認可了它。

二是語言規則本身的可突破性。語言是處于一定規范之內的，并且隨社會變化（或語境不同）而發生變化。如果長期使用的規則（或在任何語境中）不發生變化，反會“使話語的語義可能、情緒節奏都過分地穩定以至僵化”[3]。從句子的標點方面來說，標點本身雖有明確的規則，但是同樣一段語句，使用非傳統的標點往往會產生新的語用效果，從而使作者獨到的意圖得以充分表達。比如，例（1）本可以寫為：“自由市場、百貨公司、香港電子石英表、豫劇片《卷席筒》、羊肉泡饃、醪糟蛋花、三接頭皮鞋……在這些溫暖的閑言碎語中，岳之峰輪流把體重從左腿轉移剄右腿，再從右腿轉移到左腿。”但作者卻采用了散句群的方式。雖然語義并沒有變化，但語言單位已經變化，而且與之相伴的是產生了新的動態使用效果。這表明作家是允許在一定程度上根據其表達意圖選擇使用標點的。

把傳統的句群和它突破規則后形成的散句群相比，會發現散句群具有更好的并有獨特的語用效果。還以（1）為例，我們對使用純句號和中間使用頓號的兩種形式相比，可以發現：句號代替頓號，在讀者的心理中增大了上下內容的跨度，由此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悶罐車內人們的談論話題毫無邊際毫不干的情景；同時，每一項內容顯得更加突出，合在一起，“七嘴八舌”一并爆出的味兒十足。另外，采用純句號這種新形式，使讀者與主人公(一個出國考察剛回國的工程師)在悶罐車里的新鮮感受和獨特關照非常一致，從而形成一種和諧的審美效果。散句群除了各自在語境的獨特的語用效果外，它們往往還蘊含著一種散漫、舒緩的情調。如：

那是夏天，一九八三年夏天，那個夏天格外熱。(一般寫法)

那是夏天。一九八三年夏天。那個夏天格外熱。(散句群) (同（11）)

和前者相比，后者就顯得舒緩悠長。在這種情調下，常常伴有可以說是偏向某一極端的感情。或者是憂傷的，如例（4）；或者是興奮的，如例（1）；或者是超俗的淡泊，如例（5）；或者是迷惘的、悲壯的等等。歸結為一句話，散句群是在舒緩平靜的敘述里，表現某種偏向極端的情緒的。這也是它特有的美學價值。

散句群起初是作為一種修辭手段出現的，這和其它新出現的語言現象一樣，它經歷住了時間的考驗，成了一種獨立的語言單位，它的修辭效果也就轉化為書面語言使用的一個新內容。這樣斷定它的依據是，它已非常廣泛地出現在當代小說家的文本里。除上文所提的作家作品外，在李存葆、湛容、蘇童、劉震云、方方、張斌、談歌、閔凡利、黃國榮、張路、孫瑜、張平等作者的小說里也是相當普遍，俯拾皆是。

如果我們用傳統的觀點來看待這種語言現象，它就會因為和舊句群有差別而不能歸入句群，因為和復句不一樣自然也不能看作復句，那它就“無家可歸”了。對于“無家可歸”者，語言學就必須為它尋找歸宿。由于它一般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單句(尤其是簡單的單句)組成的形式上較散、內容上表達一種較為極端情緒的句群，本文就暫稱其為散句群。

散句群作為一種客觀的語言現象，有足以引起人們注意和討論的價值。本文僅從以上幾個方面對它進行了初步淺顯地探析，至于有關它的全面深刻的理論描述，還有待于更多學者的參與。

參考文獻：

[1]楊沛溶.零形式和絕句點——小說兩種新的標點序列[J].修辭學，1988，⑶.

[2]姚馨丙 王勝士.語言的痛苦和困惑[J].武漢教育學院學報，1989，⑷.

[3]范劍華.現代心態的語言表現[J].修辭學，1988，⑶.

（吳國華，河南黃淮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