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讀青年女詩人娜仁琪琪格的詩作,即在我的記憶中刻下了一抹深深的印痕。之后,又相繼在一些刊物上讀到了她不少充滿柔情,詩趣盎然的作品,更加深了這種印象。覺得她,是一位可以直接進入我閱讀視野的詩人。
娜仁琪琪格給人的感覺,仿佛近幾年才橫空出世的。其實這是人們的一種誤解,她的詩歌寫作發軔于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在她所居住的城市,擁有響當當的詩名。或許由于地域的偏狹,文化氛圍的淡疏,更由于真正意義上的詩者,骨子里總被沖出去的情結所誘惑、驅引,她毅然舍棄了原有穩定安逸的生活,遷居京城,成為“北漂詩人”的一份子。大都市的一切既多彩紛呈,又令人眼花繚亂。異鄉的新鮮感,濃郁的人文氣息,像蜂群一樣涌進詩人的心靈,誘引滿腔的詩情。她完全被飛馳的靈感操縱了,開始了不倦的紙上行走,飽含深情地抒寫。同諸多“北漂詩人”迥異的是,在她的詩中,罕見異鄉生存的陌生、焦慮和隔膜情緒的簡單宣泄。這并不是說她刻意剔除了現實的暗影,而是把這種暗影經過內心的化解、熔煉,以一種澄明的反映關照個體的生命體驗,呈現給我們的是一種綿軟、溫暖,充溢愛意的情感世界。詩人這樣做需要極強的內化能力和智性的駕馭。雖身寄他鄉,卻以一腔的赤誠擁抱夢幻般的都市。她的擁抱是真誠的,入靈肉的,真正地把異鄉當作故鄉。以這樣的情懷為依托,她那些純凈清朗、溫情感人的詩行,像清亮的露珠,折射出耀人眼目的光華。
“前海后海什剎海的都市啊/這個木訥寡言的甘肅人/獻上北京的老活計,小玩藝兒/風在樹上跑,魚在水里游/糖人兄弟只攪動著他的糖稀,給圍攏的孩子們/吹了一個長胡須的龍/吹了一個肥肥胖胖的小豬/吹了一個鳴叫的公雞”(《糖人兄弟》)這些細致入微的場景描寫,既生動鮮活又充滿詩意的靈趣,滿懷對勞動者的尊重與愛意。詩人的許多詩作,均以普通小人物為模特,不同程度上引入現實狀態,有一種強烈的“現場感”。而這種“現場感”并不僅僅有意在渲染“現場”,更多的是通過“現場”而抵達一種特殊意義的抒寫,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和由勞動衍生的自適與快意。詩人的情感指向并不是空穴來風,這是由心靈的長久積淀所決定的,更源于對日常現實充滿自由度的濾選。敏感的詩人,總能從紛亂無序的現實中發現詩性的部分,同靈魂有機地相融、契合。以幻化之筆操縱語言,建構自己的詩意世界。
娜仁琪琪格詩歌整體的訴說,呈現出溫婉明澈的基調,她的詩句間,永遠翔舞著安詳與愛意的陽光。這陽光綿軟地映照著,不疏落每一個角落,溶化現實裂隙中隱藏的殘冰。但她并不虛飾,不回避生活帶來的陰影和痛感。“……有一種痛是不能喊出的/有一種淚定要流回血液里去/有一種愛一生秘而不宣/天真是不早了慘白的太陽/像個吊瓶一樣晃來晃去——/使她四肢乏力兩眼空蒙/原來是一場夢啊。”(《梅花吻上她的肩頭》)如上含映內心裂變的沉郁文字,是隱密情感的一次爆裂,一種情緒的無法抑制的噴射,讀罷令人顫抖驚悸。太陽本是光明的象征,而在詩人經受痛楚的一瞬,卻是“慘白”的,“像個吊瓶一樣”,“晃來晃去”,讓詩人不知所歸,無法自控。是啊,我們的生活是存在這樣或那樣的無法回避的缺憾,讓我們在某一個時刻俯視內心,經受陣痛,于顫栗的回味中發出無盡的喟嘆。由此作可看出,詩人始終追求多樣的表達,盡可能地挖掘內心深層的情感礦脈,使這種情感在釋放的瞬息富有燃燒意蘊。
娜仁琪琪格的詩歌之根,深扎于現實的厚土;她筆下的北京是溫暖的,表達著個人綿綿的情愫。她深諳疏離了現實,僅僅癡迷于飄渺的虛幻,只是象牙塔里孤芳自賞的獨舞。所以她的筆觸,始終沉入現實,以介入現實為理性態度和源自靈魂深處的責任感,抒發對現實表象的智性剖析與詩性的認知,可以這樣說,她是一位有新現實主義色彩的詩人,她的介入并不僵澀生硬,她的干預現實是以綿長的愛意為前提為支撐的,并保持恒久的溫度,這是她詩歌獨有的一個特征。
詩人的視角可以無限地向遠方拓展,但僅僅是遠方的矚望者,忘記俯視足下,會一腳踏空。娜仁琪琪格是那種關注“腳下”或“當前”的詩人。她以女性詩人特有的細微、寬厚、輕柔、溫婉又不乏沉潛的筆觸,抒發著同現實碰撞所發出的詩性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