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

一

下午，張連長從團里開會回來，臉上就沒有看見笑容，晚飯也沒去食堂吃。通信員李小把飯菜端回連部，看他仍然陰著臉，沒敢說話，躡手躡腳把飯菜放在桌子上，悄悄走了。

快開訓了，團里開會，參謀長突然宣布，今年三連出去施工挖光纜，其他連隊全訓。聽完這話張連長的心像被重物撞了一下，腦袋瞬間一片空白。不能啊!上周訓練大綱就發(fā)下來了，連部也接到一份，也沒提三連施工的事啊!怎么變化這么快。開完會，張連長跑步到團長辦公室，還沒等他開口。團長說：“張連長，你別說了，今年團里全訓，考慮你們連現(xiàn)在還沒有專業(yè)，所以派你們連隊出去施工，出去施工一定要注意安全。”張連長嘴角微微翕動一下說：“是”。

三連是新組建連隊，基礎薄，底子差。不像其它建制連隊準備好，富的流油。

張連長是從守備部隊解散交流過來的干部，到111團里空閑快半年，才安排了這個職務。組建新連隊，擔任三連首任連長。聽起來這個職位好像挺榮耀。什么首任行政長官，首任軍區(qū)司令，首任軍長。都讓人感到驕傲，但到連隊這個級別就不是那回事了，工作難度相當大。張連長在守備部隊當過兩年連長，心里很清楚新組建連隊的工作有多難。再說自己是交流過來的干部，在這里沒有熟悉的戰(zhàn)友、老鄉(xiāng)，團里的主管領導也不熟悉，沒有領導的支持，工作開展起來就更難。雖然張連長心里一百個不愿意，但政委找他談話時，他還是堅定地說：“請政委放心，我一定不辜負團領導的信任，把這項工作干好。”

話說出來容易，但工作做起來難啊!就說連隊的兵吧!都是各個連隊調過來的，哪個連隊會把班長骨干業(yè)務好的士兵給你，都把素質差，紀律散漫的士兵推給你。三連是由130加農炮、85迫擊炮、130火箭炮、125無后坐力炮、有線連等士兵組建起來的純粹雜牌軍連隊。就是選幾個班長都費了張連長一番腦筋。最后他選擇用五公里越野的方法，把跑到前面素質較好的幾個士兵提到班長的位置。

新組建連隊的困難張連長想到了，但工作這么多，這么瑣碎是他沒想到的。從柴、米、油、鹽，到吃、喝、拉、撒，大到訓練器材小到掃地的笤帚都沒有，一切從零開始，就像一對新人剛開始過日子一樣。團里給的經費畢竟有限，還得從伙食費里擠出來點，還不能擠多了，降低伙食質量。別的連隊開春時都在營房附近的地里種了一些蔬菜，三連組建后，地是刨出來了，但種什么都不趕趟。吃菜全靠到服務中心買，而別的連隊可以從地里得到補充。蔬菜剛下來時，張連長厚著臉皮向兄弟連隊要過兩次，但第三次他實在抹不開臉，就是人家不說什么，自己臉也掛不住。“三討不如一偷”，但他又不能直接告訴戰(zhàn)士去偷菜，這成了什么連長了，不是教唆犯嗎?有一天晚飯前他講話強調說：“咱們是新連隊，經濟有困難，希望大家一起克服，晚飯后同志們可以出去弄些蔬菜回來，你們可以回老連隊找戰(zhàn)友、找老鄉(xiāng)要，但不能偷，我可沒有告訴你們去偷，讓人發(fā)現(xiàn)跑的一定比兔子快，讓人家抓住我不負責任，但蔬菜要給我拿回來，什么茄子、辣椒、豆角、黃瓜、土豆，只要能吃的我就不嫌棄，但晚八點鐘必須歸隊。”

晚飯后，戰(zhàn)士們三個一組，兩個一伙背著軍用挎包走出去。張連長偷偷地躲在連部窗下向外望，心里不是個滋味……

自從他下達這個命令后，團里就流行一段順口溜：“紅七連、鐵四連、三連吃菜沒有錢，怎么辦?順手牽羊還省錢。”張連長不聽別人說什么，反正菜是吃進肚里了，也不能吐出來了。他把省下的伙食費到副食基地買了五個豬崽，年底，豬崽長成肥豬能解決連隊經費緊張的問題。

經過兩個月的工作，三連官兵的生活逐漸走向正軌。本來就不胖的張連長累瘦了十多斤，現(xiàn)在更是黢黑黢黑的，像非洲人。

有一夜，張連長到各班查鋪查哨，發(fā)現(xiàn)一排一班老兵張軍，二排五班老兵王宏偉，炊事班燒火的單風占的床鋪上都是空的。這幾個小子還挺狡猾，把被子鋪好，里面塞進衣服和書本，弄得像真有人躺著睡覺似的。這小兒科的方法能騙過當了十幾年兵的張連長嗎?真是夏天的冬瓜——毛嫩。

張連長問哨兵有人外出嗎?哨兵說沒有。他在營房轉了兩圈沒有發(fā)現(xiàn)目標，心里說，這幾個家伙弄的還真隱蔽。這時，他發(fā)現(xiàn)豬圈房裝飼料倉庫門縫里發(fā)出微弱的燭光，走過去趴門縫看，這三個家伙正在里面喝酒呢!也沒有什么正經菜，白菜、大蔥泡醬油，兩瓶罐頭。單風占端著牙具缸說：“速戰(zhàn)速決，喝完撤退，別讓連長抓住。”王宏偉說：“他……他昨天查鋪了，今天不能來了。”張軍說：“連長是正規(guī)軍出來的，啥時查鋪查哨摸不透，咱們還是小心點，別撞到槍口上。”

張連長“啪”地推開門，張軍和單風占嚇傻，端著酒呆愣那里。王宏偉喝多了，舌頭硬的回不過來彎，他磕磕巴巴的說，“連長……我今天喝酒了……還沒少喝……你說怎么辦吧?……今天給兄弟一個面子……不行我也喝了……不服就出去單挑。”

張連長肺都氣炸了，額頭上爆起的血管一蹦一蹦的，拳頭握的嘎嘎吱響，舉起來又無聲落下去。憤怒的說：“你倆把他扶回去，給他灌點醋醒醒酒，明天再說。”

第二天早晨剛出完早操，王宏偉就跑步到連部，敲門、報告、立正、敬禮，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門口，眼睛盯著地面，聲音都發(fā)抖了，他說：“連長，我昨夜喝多了，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別生氣，我錯了。”此時，張連長的氣也消了，他拍拍他肩膀，和顏悅色的說：“王宏偉，你坐下，我們談談。”又遞給了他一顆煙并給他點燃。王宏偉從接香煙到點燃都誠惶誠恐。沉默了一會兒，張連長說：“宏偉，是不是有不順心事才喝酒。”王宏偉頓時眼睛濕潤了，他顫抖的吸口煙，說：“連長，我是一個很討厭的人嗎?”張連長搖搖頭。王宏偉接著說：“老連隊排長說我，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大嘴一張，盤子溜光，吃完了菜，還想泡湯，器械三道彎，投彈不進圈，打靶不著邊。你說我這兵當?shù)亩喔C囊，不想在部隊干了，想混到復員算了。”張連長也很動情地說：“在我手下沒有好兵、壞兵之分，只能說你帶兵的人沒帶好兵，別人不要你，我要，到三連的兵都是好兵。”王宏偉激動的說：“連長，只要你信任俺，俺一定給你爭臉。”走時他給連長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操課時，張連長講話：“同志們，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樣的兵，到我三連的兵都是好兵，你們也要給自己爭口氣，別人說你不行，你就做出個樣子給他們看看，我行。今年“八一”軍事大比武，我們三連以全新的面貌展示出來，讓全團瞧不起我們三連的人看看，我們三連的精神。從今天開始我們加練比武科目，可能很苦、很累。但同志們一定要堅持，記住流血流汗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這就是我們三連的精神，大家有沒有信心啊!”

全連戰(zhàn)士齊聲高喊：“有!”聲音鏗鏘有力，空中回蕩了很久很久……

“八一”軍事大比武，三連的各項軍事成績都名列前茅，其中四百米障礙和五公里越野同鐵四連的成績持平。團首長對張連長的工作很滿意，特批他一個月假期。

張連長表面裝的挺平靜，心里卻不平靜。指導員壞壞的笑，說：“連長，你這么瘦，回家可輕點，別累的回不來。”他們是同年兵鬧笑話沒大小。張連長緊握拳頭振臂說：“別看哥們長的瘦，渾身全是腱子肉，不行去趟你家，順便幫你盡義務。”說完咧著嘴一臉壞笑。

二

張連長快一年沒回家探親了。能不想老婆嗎?哪個兩口子不想天天生活在一起，過貼心貼肺的日子。如果哪個男人說不愿意和老婆在一起。準是吃飽了撐的，飽漢不知餓漢子饑，張連長可過夠了這樣饑漢子的日子，晚上躺在空蕩蕩的冷被窩，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誰苦誰鬧心誰知道啊!

張連長沒房子，老婆兒子和老丈人一起生活，每次回去都現(xiàn)給收拾房間，作為夫妻暫時的家。這次回來沒有通知老婆，搞了一次偷襲。

妻子看丈夫回來，樂的一口芝麻牙都留在外面，沒收回去過。她同經理請了假，張連長的愛人以前是一家企業(yè)會計，后來企業(yè)倒閉了，臨時在這個工廠打工。妻子讓張連長先回家休息，自己上街買菜、買肉。每次張連長回來，妻子都弄一大桌子好吃好喝的，一是感謝親朋好友的照顧，再就是給丈夫接風，弄的跟過節(jié)似的。

吃過晚飯親友們都知趣的走了。妻子告訴兒子，去和你爸爸玩。然后邁著輕盈歡快的步子到廚房收拾碗筷。五歲的兒子怯生生望著張連長，手指頭含嘴里好奇的打量這個陌生男人，雙腳一點點往連長身邊蹭，想親近又膽怯。張連長張開胳膊說：“兒子，過來讓爸爸抱。”兒子猶豫一會兒，可能血脈的關系，還是撲進爸爸溫暖的懷抱里，張連長抱起兒子在空中繞一圈，眼睛樂成一條縫，他說，兒子，讓爸爸親親，堅硬的胡子扎得兒子直咧嘴。

玩了一會，兒子要看動畫片，張連長坐在沙發(fā)上陪兒子看動畫片。晚飯陪客人喝了些酒，再加上旅途疲憊，迷糊睡著了。兒子跑出去他也不知道。

妻子放好被褥叫他起來上床。兒子大聲喊到：“媽媽，你怎么能讓爸爸在咱家睡啊!他不是咱家人啊!”聽了兒子的話，妻子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她告訴兒子，爸爸是咱家人，咱們三個是一家的。兒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躺在床上，兒子堅決要睡中間，張連長哄兒子說，兒子，到爸爸邊上睡，我給你講部隊故事，又拿出幾個子彈殼給兒子玩。趁孩子玩的功夫，張連長鉆進老婆被窩，手剛有行動，兒子爬過來揭開被說：“我看看你倆在里面干什么?”弄得兩口子哭笑不得。

這夜兒子特別精神，折騰快十一點才不情愿睡去。妻子輕輕把兒子放一邊，回身迅速撲進丈夫懷抱。此時妻子的眼睛異常明亮，濕潤、顫抖。張連長輕輕撫摩妻子光滑細膩的肌膚說：“老婆，我想死你了……”他急不可耐的把妻子壓到身下，像饑餓很久的人，終于得到了食物。妻子勸他輕些別驚醒身邊的小“奸細”。倆人像坐著一葉小舟在海面航行，海水潮起潮落，將小舟推到更遠的深海中經歷驚濤駭浪……

妻子緊緊的摟著張連長，眼神里流露出幽怨的目光，她嗔怪地說：“我們什么時候能像這樣天天在一起，過知冷知熱的生活，我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平平淡淡過日子……”

張連長撫摸妻子說：“快了，老婆，我明年提到副營職你就可以隨軍，到那時部隊給我們分房子，我們就有屬于自己的家了，到時候我給你洗衣服、做飯，晚上還給你洗腳。”妻子“撲哧”笑了，說：“你給我洗腳，戰(zhàn)士們看見了不笑話你。”

連長說：“晚上洗，他們看不見。”

他們度過一個幸福快樂的不眠之夜。

兒子早晨醒來還納悶，自己怎么又睡一邊了。

三

四月上旬，陽光并不慷慨，山上陽坡的雪大部分已經融化，枯草和巖石裸露出來。但山陰坡的雪基本沒有融化，與春天做著最后的抗爭。

張連長帶領全連來到山腳下老頭溝的村子，這是他們施工挖光纜的地方。

張連長打前站來過一趟，看看這的環(huán)境，連隊住的情況等。村子不大，有百十多戶人家。他和排長、司務長在村里轉了幾圈，也沒有找到能住百十號人的大房子。張連長他們到村口小賣店打聽到村長家，就拎著酒菜找到村長。村長有五十多歲，身體很硬朗，他知道張連長來意后很為難，說：“村里還真沒有這樣大的房子。”張連長說：“村長，軍民魚水情啊!你一定要幫忙啊!你能看我手下弟兄睡帳篷打地鋪嗎!”村長說：“張連長，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想讓孩子再睡帳篷打地鋪挨凍。我以前也當過兵，知道當兵的不容易，可你們人實在太多了，沒有這么大房子。”張連長說：“村長以前在哪里當兵了。”村長說：“錦州高炮旅一連的。”張連長猛地握住村長的手說：“咱倆是一個連隊的，我沒考軍校時就在那當兵了，沒想到今天在這里還能碰見一個連隊的戰(zhàn)友老前輩，緣分啊!”他倒了滿滿一杯酒說：“今天能遇見老戰(zhàn)友、老前輩太榮幸了，來干一杯。”村長對意外遇見的戰(zhàn)友也很高興，豪爽地端起碗說：“好，我今天就陪戰(zhàn)友爽一個。”其實，張連長不是這個部隊的，他在軍校上學的一位同學是這個部隊的，聽說過這個部隊的一些情況。沒想到今天還派上了用場。

小燒白酒遒勁有力，從嘴到胃，凡是酒液流經之地，張連長都感覺一溜火線在燃燒。村長放下酒碗說：“張連長，你是我兄弟，也是我戰(zhàn)友，你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我把村委會的房子給你們騰出來，村上辦公以后在我家，沒有床，給搭兩鋪大炕，那可比床睡著舒服。”

張連長沒村長能喝，迷糊了。他扶著村長的肩膀說：“戰(zhàn)友、老前輩，你真講究，等我大部隊拉過來，給你弄兩袋大米，算軍民共建。”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反正醉了一天一夜。

連隊進入村子，張連長就命令戰(zhàn)士把村子街道都打掃干凈。讓村里人都知道，這是一個紀律好，素質高的部隊，再就是和老百姓搞好軍民關系。

張連長知道部隊出來不好管理，這是一群二十多歲的小生蛋子，對男女關系有著無限向往，并想進行更進一步探討。如果和村里的小姑娘什么的，弄出點事來可不好解決，也影響部隊的聲譽。

晚上點名時，張連長說：“同志們，我不希望我的兵把目光停留在一個村子里，你們還年輕，以后有更大的舞臺等著你們去選擇，別因為一時的快樂而影響你一生的幸福。都把褲子前開門給我拉緊了，如果我知道你們誰和村里的姑娘搞對象，我就讓你小頭好受，大頭遭罪。”

隊伍里躁動的青春火焰被張連長無情的熄滅了。

連隊調整一天后，來到施工現(xiàn)場。這是兩山夾一溝的地方，施工地帶布滿石頭，要在這石頭上挖出深1.5米、寬0.6米的深溝，鋪設光纜。據(jù)說這個光纜是一個特殊部隊通往中央軍委秘密專線。

那天正刮著大風，風掠過山梁發(fā)出金屬般質感的聲音。張連長迎著風拎起鐵鍬第一個走下去，用尺子量20米距離，大聲喊道：“今天就這20米的距離，誰挖完誰休息，下棋、打撲克都行，挖不完別回去，就是半夜也得挖完。”

戰(zhàn)士依次排開投入勞動中，一天下來，張連長感覺這腰像折了一樣，上床后整個人就像一灘泥癱在那，動一下渾身都疼。他軍校做單杠訓練時，腰摔過一次，有輕微腰間盤突出，現(xiàn)在好像嚴重了。

第二天張連長拄著鐵鍬仍然來到工地，戰(zhàn)士們勸他別挖了，在上面監(jiān)工。張連長沒有堅持下去，但看誰挖的慢他還跳下去幫著挖，一天的工作量也不少于20米。這樣挖了半個月，戰(zhàn)士們身體才順溜過來，頭半個月，戰(zhàn)士上廁所沒有能蹲下的，臂部肌肉火燒火燎的疼，上炕睡覺都是爬上去的。

六月下旬的一天，張連長夜里查鋪，虎子賤不咯嗦的邁著細碎的步子，搖頭晃腦跟在張連長身后。虎子是李小從村里人要的一條狗。它就像三連的一個編外成員，每個戰(zhàn)士都很喜歡它。晚上連隊集合點名時，虎子就坐在隊伍最后一排，像一位士兵等待點名。戰(zhàn)士們都很喜歡虎子。

前天晚上張連長查鋪，虎子也跟著，看見屋內熟悉的戰(zhàn)友都睡覺不理它，就跳到床上舔他們臉，弄醒了幾個人。今天張連長可不敢?guī)恕堖B長把虎子攆回去，一人來到戰(zhàn)士宿舍，推門進去，一股濃重的腳臭味和汗臭味迎面襲擊，差點給他熏個跟頭。天熱，戰(zhàn)士就穿個褲衩，下面的家伙把褲衩支的挺高，像放了一個小鋼炮。上身被曬得黢黑，雙手都皴裂出細密的口子，滲出血來。看到這些張連長心里一酸，眼睛濕潤了，心里說兄弟們和我受苦了。

第二天早晨集合時，張連長囑咐一排長和司務長到縣城給每人買雙拖鞋，每人一瓶護手霜，再買兩個風扇。他說：“同志們，以后你們可以到河邊找沒人的地方，打盆水擦洗身子，注意別跑光，但絕對不允許下河游泳。再就把膠鞋晚上放在外面放放風，別拿進屋子，味道實在不怎么樣。晚上，能喝酒的可以喝二兩白酒，不能喝的整瓶啤酒，實在不能喝兩人一瓶，解解乏。”

一排長說：“連長，你向團里申請一臺汽車，現(xiàn)在挖光纜的地方離村太遠，耽誤路上時間比挖溝時間還長，這樣我怕影響進度。”

張連長思考一會說：“行車走馬、三分險，團里不會派車，如果團里讓連隊搬到施工地搭帳篷睡地鋪，馬上來到雨季，住地鋪潮濕會落病的!”

一排長說：“連長，我怕不能按時交工。”

張連長猶豫一會說：“施工進度盡量往前趕，不向團里申請車。”

張連長心里清楚，團里不重視新組建連隊，要不也不能出來施工。上級首長到基層檢查工作時，團里領導從不領到三連去，就是在門口路過也不去。而是到別的連隊，特別是紅七連、鐵四連。就說去年“八一”軍事大比武，五公里越野比賽，張連長也掐時間了，比鐵四連快了五秒鐘。軍務股股長說：“就算并列第一吧!保護鐵四連傳統(tǒng)榮譽，今年四連再拿第一就六連冠了。”軍務股長以前是四連連長。

那時張連長感到團里并不絕對公平，三連和紅七連、鐵四連待遇，就是親媽和后媽的感覺。

四

今年夏天天像漏了似的，總下雨。雨天不能施工，怕塌方砸傷人，這可是大事情，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終于迎來一個晴天，張連長組織人員去工地，路上他發(fā)現(xiàn)走在隊伍里八班戰(zhàn)士曹剛總用眼睛瞄他，目光相遇又迅速躲開，像有什么心事。張連長早發(fā)現(xiàn)這小子沒事時總愛照鏡子梳頭，用牙具缸倒?jié)M熱水把軍裝熨燙平整，戰(zhàn)士這樣準有情況。

張連長不露聲色，分派完任務，他就找個隱蔽角落瞄著曹剛。這小子掏出兩包煙遞給戰(zhàn)友，又說什么張連長沒聽清。一會兒，曹剛從溝下面爬上來，眼眼巡視一番看沒人注意，迅速向村里奔去。張連長悄悄跟蹤他，并運用迂回戰(zhàn)術抄小路走在曹剛前面，秘密潛伏看這小子做什么。曹剛哼著小曲走來，輕車熟路鉆進王二黑豆腐房。王二黑有個女兒叫王淑娟，張連長見過她，模樣很俊俏，一笑露出一對酒窩，很討人喜愛。張連長貼著墻靠近窗戶向里面望，曹剛正跟姑娘一驚一乍白話部隊的事。他說：“我們那炮能打老遠了，四十多里地，什么橋梁、鐵路，一發(fā)炮彈下去，全部炸平。”姑娘投來羨慕的目光，說：“哥，你回部隊，我能看你去嗎?”曹剛信誓旦旦地說：“沒問題，到時候我把軍裝借給你，在火炮前照幾張像留做紀念。”王淑娟嘴里發(fā)出嘖嘖的贊嘆。“太好了，我就想看大炮到底是什么樣。”

張連長心里說這小子真能忽悠。他悄悄的撤回到路上喊：“曹剛，你對象來信了。”曹剛和王淑娟迅速從屋里走出來。張連長說：“曹剛，你對象來信了，在通訊員那里。”曹剛耷拉腦袋，臉脹的跟紫茄子似的。姑娘乜斜白了眼曹剛，跺著腳撅著嘴眼里含著淚跑回屋。曹剛跟在張連長身后，不時用眼角余光瞟他。張連長猛地站住用嚴厲的目光對曹剛說：“行啊!不愧正規(guī)軍出來的，剛來兩個月就聯(lián)系上了，今天，我給你個面子，如果再讓我發(fā)現(xiàn)就處分你，聽見沒有。”曹剛的汗水順著額頭淌下來，他囁喏地說：“是，連長。”

一段剛萌芽的愛情被張連長徹底鏟除。

秋天時，施工又遇到難題，一個小山岡，從上到下都是石頭，鎬頭刨上去只有鎬尖大小的坑，干了幾天工程也沒有進展。只好找?guī)煿け鵂I用TNT炸藥爆破炸開。張連長帶領全連在工地連續(xù)工作五天五夜，才完成所有工程。但還是超了兩天交工時間。張連長想，工程超時兩天是客觀原因造成的，不是人為的。再說出來施工半年多，連隊工作沒有出現(xiàn)任何紕漏。張連長對自己的工作比較滿意。

團里不這樣認為，團里認為，你所做的工作是連長的職責，超時完工是沒有完成任務。聽了團里的態(tài)度，張連長心不落底，今年對他來說太關鍵了，能提到副營職家屬就隨軍，一家人可以團聚。如果提不起來，轉業(yè)回家。一毛三(部隊稱呼意思是上尉軍銜)到兩毛一(少校軍銜)只有幾分錢差距，但這幾分錢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今天下午團里來通知，說明天中午師司令部來驗收工程。接到通知張連長就想，明天如何向師首長解釋工程超時原因，取得領導理解。還要安排好中午的伙食，村前面河里有河魚，讓戰(zhàn)士到村里借個魚網(wǎng)，撈幾斤活潑亂跳的新鮮河魚，再做個榛蘑燉小雞，拌山菜，師部領導指定喜歡吃有特色的東西。興許領導吃高興，不追究工程超時的事了。這夜張連長沒睡著。

早晨起床張連長感覺腦袋有點疼，迷迷瞪瞪的，眼睛里布滿血絲。他趿拉鞋敲開司務長房門，囑咐他馬上到縣里買一箱好酒和一條好煙，錢在他工資里扣。司務長走后，張連長又后悔，忘了告訴他買肉買菜。他打個哈欠伸手揉揉太陽穴，又來到炊事班，告訴炊事班長中午做這三樣菜，剩下他掂對。吃過早飯，張連長穿好軍裝到外面等待檢查團。這時李小領虎子走過來。張連長突然眼前一亮。他喊：“李小，去找個繩子，把這狗勒死了，招待領導，部隊馬上撤回，這狗也不能帶回去。”李小聽說連長要勒死虎子招待領導，氣哼哼地說：“不行，虎子是我養(yǎng)的，我和村里王大爺說好了，部隊撤回后虎子寄養(yǎng)他家。”張連長愣了，這是李小當通信員以來第一次和他頂嘴。

張連長瞪了眼李小，找根繩子套在虎子脖子上，虎子并沒有感覺生命有危險，搖頭晃腦蹭舔張連長的手。張連長牽著虎子來到樹旁，把繩子繞過一個樹叉，雙手使勁往下勒，虎子悲哀地叫著，腿無助的掙扎。李小的眼淚刷的下來了，這個給他帶來無數(shù)快樂的伙伴死了，是他最親近最佩服的人殺了它。

張連長讓炊事班長把狗交給炊事班退毛。然后烀了，等檢查團來了吃。炊事班長不情愿地拖走虎子，地上留下一行鮮紅的血跡。

這時陰沉的天空下起雪來。起初的雪，落得很溫柔，也很舒緩，過了一陣，雪便瘋了似的下來，揚揚灑灑的，老天像憋了一肚子火氣，好不容易發(fā)泄著，癲狂著，很快，地面鋪了一層厚厚的雪。

張連長向村口唯一通往外界的公路望去，檢查團車影都沒有，他派兩個活動哨到村口看著，有車隊過來馬上回來報告。

雪越下越大，狗肉的香味在空氣中越聚越濃，這時團里又打來電話通知說：“雪太大，驗收人員怕路上不安全，不來了。”李小聽說驗收人員不來，馬上用個床單把鍋里的狗肉和白森森的狗骨頭撈出來包好，拎到后山施工的地方給埋了，還給虎子立個碑。上面寫：戰(zhàn)友虎子之墓。

聽完通知張連長一動不動站在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雪花落下，他感到雪花有股咸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