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鄉村小記
秋日的晨光中,我們的旅游車向荷蘭駛去。從布魯塞爾到安特衛普的一段旅程中,我的記憶蒼白得只剩下這樣幾個詞——梅特林克。《花的智慧》。普羅旺斯。勒魯峽谷。月桂樹。
比利時去荷蘭實在是太近,早上從布魯塞爾出來,我們要趕到北海邊一個叫瓦倫丹的小漁村吃午飯呢。
在布魯塞爾起得太早,一路上昏昏欲睡。接近北海,醒來,窗外景象大異。如果說布魯塞爾留給我的是灰、黑、白的單色調,荷蘭鄉村給初來乍到的我,送上的卻是一場視覺盛宴,草地,農舍,奶牛,綠,紅,黃,黑,白,像一幅巨大的靜物畫,在車窗外靜靜地擱著。
北海小鎮瓦倫丹安靜極了,深綠色的民宅,棕紅色的道磚,金黃色的面包棒……豐富的色彩在這里交匯,但并不顯繁雜與喧嘩。著草綠色長袖衫的荷蘭少年,忽地從我們身邊過去,綠衫少年與黃色自行車,無聲地消失在瓦倫丹的豐富色塊之中。
北海的上午,深秋的陽光淡淡地,有一種要抹去記憶的輕和軟。沒有浪涌,甚至也感覺不到海風,海堤下的北海,此時更像一個安靜的大湖泊。天空,無邊無際的藍,讓人有一種想飛的欲望,渴望去觸摸這天高地闊的藍。不必考慮構圖,也不必考慮用光,甚至也不用對焦,相機留下的都是一幅絕美的圖畫。瓦倫丹,太安詳了,泊著的漁船,垂釣的老人,奔跑的孩子……坐在海堤的長椅上,瓦倫丹的靜,讓我有一種失聰般的恍惚。
在瓦倫丹吃過美味的烤三文魚,來到風車村。紅的頂,綠的墻,白的窗,藍的天,寬闊的寧靜,再次將我擁抱。我的視覺仿佛在那一刻停滯了,我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對這個荷蘭村莊的閱讀——木鞋,風車,還是奶酪?村口巨大的木鞋里,幾個孩子在嬉戲,對著我的鏡頭,他們的笑容,無羈而燦爛。在小橋邊上,我們碰上一對新人去教堂舉行婚禮。同事祝福了他們,他們送給她一枝玫瑰,新人與她快樂地合影。這樣的時刻,這樣的村莊,彌漫著人類本應擁有的和睦與溫情。在任何的國度,鄉村總是心靈最后退守的地方。下野的政客,落魄的英雄,歸隱的藝術家,浪跡天涯的乞丐,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將鄉村作為最后的據點。這是農業的意義,這是鄉村的意義,喪失農業就喪失了人類的生存根本,喪失鄉村就喪失了人類的美麗心靈。
在荷蘭的鄉村里,做一名生活的旁觀者是幸福的。美麗的畫面總使你的眼睛保持著對色彩信息的第一時間接收,美好的生活場景不時進入你的視野,你要做的只是毫無保留地接納與儲存。荷蘭鄉村的生活圖景,不需要任何的過濾,它本就是一種純粹的美麗。
風車村,池塘邊的長椅上,一對老夫妻偎依著聊天。他們的背影時不時地跑入我的取景框,但我不必避開,他們的背影,使相片里的村莊如此溫暖。最后,我貪婪地與他們分享了這樣的幸福時光。我坐到了老人的身邊,他們竟然沒有察覺,同事按下了快門,我與他們幸福的背影合了個影。照片上的我,看上去似乎也有了點幸福的模樣。
從科隆到法蘭克福
車窗外,突現高聳的教堂尖項,科隆到了!尖頂的科隆大教堂是這座城市的象征,它是全歐洲最高的教堂。
站在科隆大教堂前,仰望那直入云霄的塔尖,覺得實在是太微妙。建造這座教堂,花了600多年。二戰時盟軍飛機轟炸科隆,大教堂部分毀壞,幾年后修復如初。飛行員們肯定看得到大教堂直插云端的尖頂吧,上帝可曾對他們耳語了一陣?還好,這座古老而充滿神性的建筑,沒有毀于戰火,給科隆留下了過去。
教堂周圍,商鋪林立,甚至有LV這樣的頂級品牌。當然,吸引外國游客眼球的還是著名的“古龍水”。科隆是古龍水的故鄉。4711古龍水是古龍水的經典,“4711”當年只是科隆某條街道的一個門牌號碼,生產商用門牌號碼4711作為商標,沒想到竟成經典。大巧藏于大拙,抑或大拙本是大巧?
午餐安排在萊茵河畔一個叫波帕的小鎮。小小的鎮上竟然有兩家中餐館,令人意外。去往中餐館的路上,落滿了黃的紅的葉子,一派秋天模樣。一戶人家的二樓陽臺上,垂下來紅色、黃色的常春藤類植物,幾個人在悠閑地坐著喝咖啡。科隆商鋪的繁華,一下子被拋在了腦后。
從波帕溯流而上,乘船游萊茵河。天色有些陰沉。依稀記起,朱自清先生在他的散文里說過,游萊茵河“朝日不如殘陽,晴天不如陰天,陰天不如月夜”。月夜對于我這樣的匆匆過客來說,自然是沒有那福氣了,但好歹也趕上了個陰天不是?何況,我們游的是萊茵河的中游,人皆說是它最美麗的部分呢。
萊茵河的美是一種簡潔的美。村莊,古堡,葡萄。白墻紅瓦,斷垣殘壁,深秋果園。這一段的萊茵河畔,似乎總是這般的景致,沿河風物,井井有條,如同德國人的嚴謹。安靜,滄桑,絢爛,或許都不是,隨同萊茵河向下游而去的,更多的是人的心境吧。與時光與歷史相比,物喜己悲實在是微不足道。萊茵河畔,數百古堡,他們的主人,或富足,或顯貴,或豪俠,誰逃得了“物還在,人已杳”的結局?人們甚至已經記不得他們的名字。他們的后人也無心打理或是無力打理祖上的基業。湮滅,終將是這些古堡的歸宿。
在圣·哥阿下船乘車,旅游車直奔著名的金融之都法蘭克福,歐洲央行總部就在這里,世界知名的銀行都在這里設有機構。
從萊茵河小鎮突然進入法蘭克福,平和的心緒被高聳的銀行建筑粉碎,權力與財富簇擁的金融之都,當然不能容忍鄉村牧歌式的懷舊。二戰時,法蘭克福幾乎被夷為平地。從法蘭克福的現代氣息里,你感受得到德國人的精神。兩次世界大戰的戰敗國,在當今的歐洲,經濟上傲視群雄。這塊土地上,不僅僅能產生古典主義哲學大師,同樣能創造現代化的奇跡。
吃過晚飯,去羅馬貝格廣場閑逛。廣場上有座公平女神銅像,手拿天平,指向市政廳。在這里上班的官員,面對她是心虛還是坦然呢?其實每個人的內心里自有天平,并不需要神靈的指引。穿過小巷沒多遠是法蘭克福的大教堂,當年神圣羅馬帝國有十位皇帝在這里加冕登基。這個夜晚,它呈現給我們的只是無邊的空曠,還有默默禱告的人群。而它的昨天,是攻城拓疆的帝國騎士,是轟鳴而過的盟軍飛機。
入住GOLDEN TULIP酒店。站在窗前,看窗外的陌生燈火,忽地有了些許的悵然。異鄉的感覺大抵如此,無數的燈亮著,但沒有一盞是為你點亮。
想起歌德。法蘭克福是歌德的出生地,他在這里度過了他的少年與青年時代,著名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就是在這里完成初稿。不知怎的,我基本上不讀德國文學,在我固執的偏見里,這片土地似乎更適合產生偉大的哲學家。唯一細讀并收藏的僅有《少年維特之煩惱》。
十八年前,在中國西南腹地那座小縣城的新華書店,有個小小少年花了兩塊錢買下那綠色封面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愛不釋手地坐在書店門前的梧桐樹下,讀了整整一個下午。等他抬起頭來,小縣城的路燈已經昏暗地亮了。15歲的少年,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憂傷。就在莫名的憂傷里,他深刻地記住了歌德。
睡前,我把手機時間調慢了一個小時。零點,歐洲就要開始冬令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