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和慈悲”之后

那個下雨天我很累，站在公交車廂靠前的位置。人不多，一位女士在背對我的前方，不住地打電話。突然的一個剎車，前撲中我的手觸到了她身后的背包。隨后的事情讓我終生難忘：她迅速轉(zhuǎn)身用一種復(fù)雜的眼神打量我，詫異、警覺、憤怒還有受傷……趕緊道歉：“對不起，碰了您啦……”那位女士旋即收起電話，當(dāng)場拉開背包，細(xì)細(xì)檢查后再次以凌厲的不屑的眼神掃著我。

整個面孔一剎那騰地在燒。可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做。解釋？辯白？還是指責(zé)她的眼神？離開她附近還是繼續(xù)站著？甚至都想到了拿出自己的工作證，證明自己的清白。可她什么都沒說。可她什么都說了。

慢慢地冷靜下來。我知道這是我們所有人必須承受的感覺。

為她的眼神找出了一百個充足的理由，也找出了一百個不應(yīng)該的理由。但我知道，缺失了一個前提，所有的這些想法都沒有意義。這個前提就是兩個字：信任。在公共場所，在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之間，我們有的是深深的提防，冷冷的質(zhì)疑，淡淡的客套，那種滲入骨髓的不安全感總是如影隨形。我們不缺情感，也不缺理性，但所有這些美好的東西都包藏著厚厚的軀殼，像豪豬一樣張開的刺，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保護(hù)自己的意味，成為我們交往的本能姿態(tài)。

因為自己的委屈而夸張生存的難題，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更愿意把那個受到誤解的“我”，看作我們所有人當(dāng)中的一個。毋寧說，我試圖在我們的社會以及長久以來的文化積淀中，尋找一杯應(yīng)對誤會的“心靈雞湯”。

想到了張愛玲的那句名言：“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懂得這樣艱難的處境，懂得所有對你不利的心理，都可能來自或深或淺的傷害，來自千百次耳濡目染的傳說，這樣，我們的心境會離安寧、離寬容近一點，也會離“以暴易暴”、以傷害對抗傷害遠(yuǎn)一點。或許，上海灘的才女，與苦難印度中的“圣雄”，呵護(hù)的是一樣的情懷。

我的同事在這個專欄有一篇“關(guān)于他人的痛苦”的文字，其中引用了海明威所引用的唐恩的詩句：“每個人都是一座大陸的一片，是大地的一部分”，“任何人的死亡都是對我的縮小”。真的，對待別人的痛苦也是一樣。不過，在更深刻地領(lǐng)悟這些、在“懂得與慈悲”之后，我們還應(yīng)該有所作為。比如，試著去信任一個陌生人，試著不去指責(zé)而是幫助一個看上去“不可饒恕”的人。因為——

你可能就是那個“我”。過去、現(xiàn)在抑或明天。假如我們都不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