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綠色中國年度人物”日前揭曉,“真相追問者”柴靜、“綠色奧運”張藝謀、“綠色導演”馮小寧等9人獲獎。
一則報道就能和常年致力于環保的人士媲美?柴靜獲獎是實至名歸,還是名人效應?
○顏雪嶺:大家很難把柴靜、張藝謀、馮小寧幾個名字和環保掛鉤。和其他環保人士相比,你們三人的入選更是一種名人效應?
▲柴靜:我不會回避知名度。關鍵拿它來做什么。知名度也是社會責任感,知名度也是一種提醒:你必須肩負起相應的社會責任。
把獎給我這樣一個記者,我覺得不僅僅是在獎勵我的某一期節目,也是在鼓勵媒體,鼓勵央視這樣的主流媒體肩負起更多的責任。
我也在想,為什么會得這個獎?可能就是山西的污染,包括整個中國水污染的狀況,已經在這兩年成為非常尖銳的社會問題。它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污染事故。做山西污染實際上是在做區域污染的概念。
“一個沒有見過星星的女孩,一群想擺脫焦油氣味的村民,一個陷入污染深淵的省份。新聞調查記者兩度走進山西,關注山西的污染之痛與治污之策。”這是2007年9月央視《新聞調查》的《山西:斷臂治污》的一個片斷。憑借它,柴靜入選年度綠色人物。
○顏雪嶺:怎么想到做這個報道的?聽說你就是山西人?
▲柴靜:我家在臨汾,小時候我也見過藍天白云、繁星密布,河流里有水草,有魚有蝌蚪。到了高中時代,這些都慢慢失去了,那時就已經很難見到流動的水了。我的親戚要么在礦難中死了,要么就是得了什么怪病。
2000年,我一到臨汾車站,就不斷咳嗽。大街上人們都戴著白口罩,鼻孔的位置兩個黑點。當時是清晨7點多,坐在出租車上,能見度不到5米,我還以為有霧。司機說:嗨,一直這樣。
但那時候只是模糊的污染概念,真正到我下決心要去做山西污染,是在2005年。那時國際媒體已經開始關注,臨汾被評為世界十大污染城市之一,跟前蘇聯核電站泄漏的城市放在一起,很觸目驚心。緊接著在我博客里有一個留言:柴靜姐姐,我知道你是臨汾人。我想問你,為什么別人說,如果你想懲罰一個人,就把他送到臨汾去?——我必須回答這個問題。
○顏雪嶺:有關環境污染的報道很多,山西污染的報道動人之處在哪里?
▲柴靜:我們報道了很多污染導致死亡和肢體殘缺,但成年人怎么說也沒有孩子簡簡單單幾句話讓人震撼。
在山西孝義田家溝村小學的學前班,老師正在教六七個小孩唱歌,“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其中一個小女孩胖乎乎的,唱得最好。我看見他們教室里貼著星星貼紙,我問她:見過星星嗎?她說沒有。離教室不到50米處,有兩個化工廠,她根本不知道那些巨大的煙囪是干嗎的。
○顏雪嶺:綠色人物評選標準里有一條“在促進環保理念的傳播方面有顯著成就”。你的報道傳播了什么樣的環保理念?
▲柴靜:以前媒體做污染節目,基本局限在披露和批判。這次我們想,如何建設性地解決這些問題?非常重要的一步是保障公民的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尤其是對于決策的參與權。
我在山西碰到村子里兩派人發生爭議。其中一派是在工廠工作,他說一個月拿1000元錢,愿意忍受這個氣味。表面看上去是利益之爭,往深了看,其實不是。我問他,這個氣味你可以忍受是吧?他說是。我又問,你知道這個氣味包含什么嗎?他不知道。企業主告訴他們,空氣中只是有點二氧化硫的味兒,嗆一點忍一忍沒關系。
柴靜去過民勤,在那里的招待所,水跟金子一樣珍貴;村子里的水井幾百米都打不著水。在那里她沒水洗頭,梳頭發的時候,錄音師說跟梳鋼絲似的,這讓她懂得了心疼。
○顏雪嶺:按照年度綠色人物的標準,應該“長期從事環保活動”。你什么時候開始報道環保的?
▲柴靜:我實際上是代表《新聞調查》去領的獎。《新聞調查》的11年里,將近三分之一的節目都有關環保。
2003年我去甘肅民勤調查沙塵暴,是開始環保報道的第一步。在這之前,并沒有太強的環境意識。我有個同事拍沙塵暴拍了好多年,他建議我做這個選題。他給我看了張照片:在民勤,一個春耕的農民在沙塵里閉著眼睛開拖拉機。這照片打動了我,我說,我去。
去的那個村莊幾乎被黃沙掩埋,人們全部遷徙走了。我站在最后一個離去的人的家門口,聽村里的干部說,那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他的孩子先走了,他在那里扛著,后來沙子到了墻根,不走不行了。他臨走在門上貼了一副對聯,橫幅是:春回大地。
后來又做了浙江海正藥業的污染。當時海正兩名工人連續死亡,被懷疑跟環境污染有關。去了以后我跟同事都愣住了,沿海全部是排放沒達標的化工企業,整個近海地帶被污染成紅色,就跟電影《第五元素》里一樣,毫無生命氣息。錄音師說,我看到了地球滅亡以后的樣子。
那時對于環保報道,我還停留在一種無奈的狀態,只能揭示。可是到了2006年做山西污染時,我的觀念完全不同了,我看到了另一條道路:民間發起環保運動,公民的力量崛起如此之快。圓明園聽證會,也是因為媒體發現和公眾呼吁,國家環保總局第一次啟動了聽證會的模式。山西污染節目中,我還沒有足夠地表現這一點,但是以后會做更多的這類節目。
(注:顏雪嶺為《青年周末》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