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我老想清理我的文件——那些塞滿了書櫥、壁架和堆在地上、大廳里、廚房里的一沓沓字紙。至少有15年,我心里一直對自己說:“再不能這樣拖下去了,我必須把東西收拾好?!?/p>
昨天早上,我終于動手了。我勸服妻子帶孩子們到海灘玩一天,我自己則一口氣工作到午夜。我本想通宵干下去,只是我已把家里弄成了一團糟,必須光著腳才能走動。我打開冰箱門,卻驚見里面放的是我的運動衫、襪子和幾件木工用具。我將它們?nèi)〕鲇D(zhuǎn)移另外的地方,不慎和書櫥碰個正著,撞得堆放在最高層的一大沓書掉下來,紛紛砸在我的頭上和臉上。
我的頭腫起了包,鼻子貼了橡皮膏,左眼已幾乎看不見了。我在客廳中央踩著一只拖鞋,腳下一滑,扭傷了足踝。我不明白為什么那只拖鞋會在那里。我早已注意到拖鞋是到處跑的東西,剪刀也是。拖鞋和剪刀的不同在于:拖鞋喜歡展露自己,使你簡直就避不開它;而剪刀則喜歡躲藏得無影無蹤。
最令我氣惱的是,我花了那么多力氣,卻沒有什么成績。我本想把所有的字紙看一看,選出要留的,因此我搬動了大堆的文件夾、舊報紙和紙箱,看看下面和里面是什么。誰知這竟是個嚴(yán)重的錯誤:兩小時后,我的字紙體積比原先增加了三倍。未到中午已無處可坐,我想到街口的咖啡室去舒口氣,但房門由于被堆放著的東西堵住而打不開了。
于是我改變戰(zhàn)術(shù),決定一次只處理一件事情,從就在眼前的一個捆著的紙箱著手。我解不開繩結(jié),想找剪刀又找不著,倒很方便地找到了一只拖鞋。我心頭火起,一下把它拋出了窗外。最后我用廚房里的菜刀割斷繩子,打開了紙箱:只見里面裝的是結(jié)賬單、剪報、信和一塊甜餅。
我正要把這整箱的東西拋進垃圾箱,突然,一種無形的力量制止了我。我想,萬一政府忽然認(rèn)為我有一筆稅款未交,我該怎么辦?我可以想像我面對稅務(wù)員,供認(rèn)我已把所有的結(jié)賬單扔掉了。我承認(rèn)我不敢再想下去。
所剪的報是60年代的,都是些極有趣的文章,我想留待日后閱讀。但那一天尚未來臨。事實上,可能永遠也不會來臨。不過,我還是決定繼續(xù)保存那些剪報,因為也許子女們有一天會看。
我想拋掉那些舊信,只保存郵票。如果我不重讀那些信,也許我真的要那么做了??墒钱?dāng)我隨便看看時,時至下午,我又檢查了兩沓文件,除了一張1970年的賬單外,竟找不到一張可以丟棄的紙片。而就在我從一個文件柜走到另一個文件柜之際,又踩著了另一只拖鞋而使身子閃了一下。我立刻把它拋出窗外,讓它去追隨它的“伴侶”。
接著,我強打精神,把那張1970年的賬單和那塊甜餅丟進了廢物簍,把所有的紙箱和一沓沓東西放回原處。午夜時分,已經(jīng)筋疲力盡的我停止了工作。
凌晨1時,妻子和孩子們都回到了家,家里看來差不多還是老樣子?!澳阍僖膊虏坏轿覀冊诜孔忧懊娴慕稚蠐斓搅耸裁??!彼老驳卣f道,背后的手上好像拿著什么東西。
“我的拖鞋?”我哽咽著說,險些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高明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