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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誘惑

2008-01-01 00:00:00
飛天 2008年3期

力歌,本名張力,男,1962年生于遼寧錦州。當過工人、輔導員、助理實驗師、講師,曾在錦州市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隊掛職體驗生活,還在北京任過企業雜志的執行總編,現為錦州鐵路運輸學校高級講師。1988年開始寫作,已在《人民文學》《青年文學》等報刊上發表中短篇小說200萬字,被《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等報刊選載數篇。著有長篇小說《大案追蹤》、短篇小說集《擁抱日出》《歌廳里的格格》和紀實文學集《罪惡檔案》,獲國內各種文學獎勵十余次。中篇小說《大站》和短篇小說《兩個人的車站》分別入選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2004年度中篇小說》和《2006年度短篇小說》。錦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

防暴大隊的探長陳英波被支隊長用電話叫了過去。

支隊長的辦公室是里外間的,里間是辦公室,外間放著會議桌,是支隊研究一些事情聚會的地方。會議桌旁早已經坐滿了防暴大隊的幾個人,防暴大隊隊長也在其中,陳英波與他打了招呼就坐了下來。

所謂的防暴大隊,其實一共才九個人。陳英波從部隊轉業到公安局時,刑警支隊叫刑警大隊,防暴大隊原來只是個小組?,F在的機構跟菜市場差不多,什么都跟著搭車漲價,防暴小組便升成了大隊,上有正副大隊長教導員,下面還設了三個組,他的這個探長就是探組組長的意思,每個探長手下卻只有一個人。他的助手是從警校分來不久的王小麥。

支隊長走了出來,見到陳英波時,臉陰了下來,說:“怎么這么長時間才過來?”

陳英波解釋說:“剛才有個報案的……”支隊長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他,說:“是你們那報案的重要,還是發生案件重要?”

陳英波還想狡辯幾句,只是張了一下嘴,他看見里間走出了幾個人,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里間走出來公安局長和主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與他們一同走出來的還有一個50多歲陰沉著臉的男人。陳英波感到這張面孔有些熟悉,但又說不出名字來。局長也沒有客套便坐在了以往開會時支隊長坐的那張桌頭的位置上。待大家都落座后,局長將那個男人介紹給了大家。

陳英波猛然醒悟,想起這個人原來就是這座城市里最大的國有企業的石油實業總公司的總經理趙學楠,過去見過幾次面,不過都是遠遠地望見,大多數情形都是在電視里才能見到他的音容笑貌。從他的面部表情,陳英波輕而易舉地猜到一定是遇到什么案情了,否則他是不會輕易光顧刑警支隊這個小小不言的地方的。

陳英波一臉不屑地望了趙學楠一眼。

局長總是把嚴肅的目光送給屬下們,卻客氣地對趙學楠說:“你給大家介紹一下你們家的發案情況?!?/p>

早就聽說公安局搞的許多活動,款項都是趙學楠這個人贊助的,現在的人哪,一切都從經濟出發了。陳英波暗暗地埋怨著公安局領導的下作,不就是一個國有企業的經理嘛,他家里出個案子,就這么興師動眾,召集來刑警支隊的部門領導,還親自陪同人家來督陣,用得著嗎?

陳英波的溜號,支隊長看在眼里,咳了一聲提醒他。在支隊長威嚴的目光下,陳英波不得不振作起來。他原以為這是因為趙學楠家出事,才會讓幾位主要局領導出面,虛張聲勢而已。當介紹整個案情時,并不是像陳英波想的那么簡單,案情甚至還很急迫。

趙學楠說在三天前的下午4時許,那天正是星期日,趙學楠夫妻兩人準備了晚飯,等著兒子一家人的到來。這時門響了起來,兩個人以為是兒子他們回來了,當時他們也有些納悶,這個樓洞有電子鎖,兒子他們上樓前都是通過對講機說話,然后才上來。當時沒有多想,以為是遇到了樓洞里的熟人,便一起進來的。

趙學楠妻子忙打開門,不曾想卻撞進來了五個不速之客,他們穿著皮夾克,戴著黑手套,拿著手槍。進屋后,為首的一個大個子低聲喝叱:“不許嚷!坐到沙發上去。”

趙學楠夫婦乖乖地坐到了沙發上??吹贸鲞@幾個人的年齡均在30歲上下。這些人并不是殺氣騰騰,剛才低喝的大個子擺出一副和藹的面孔,對他們說:“我們無意傷害你們,只是因為你們家太有錢了,只想借些花一花,希望你們配合我們一下,我們只要現金,這對于你們來說不太費勁的?!?/p>

趙學楠的妻子還在顧及手頭那幾個錢,說:“家里沒有幾個錢,錢都存到銀行里去了?!?/p>

那個大個子明顯地笑了一下,說:“你這是跟我玩緩兵之計,你家里有多少錢,我就要多少,不會傷了你們家筋骨的?!彼麑w學楠說,“你是在年總產值幾十個億的企業當領導,小腐敗一下,夠我們用幾年的。若要是配合好的話,我們不會再騷擾你們。”

他說得很有耐心,似乎是在做思想工作。趙學楠的妻子還在頑強地說錢都存到銀行里去了,這時在大個子身后的一個長得黑黑的小個子竄了出來,惡狠狠地說:“你別拿豆包不當干糧,我們要是在你們家翻出錢來,可別怪我們不客氣?!闭f著他把手槍放進褲腰,然后取出刀來。

趙學楠的妻子哆嗦著,嘴里還在囁嚅:“錢,家里是有一點,大部分錢都在銀行?!?/p>

趙學楠用眼色制止了妻子,說:“那好吧,我家里有多少錢都拿給你們,請你們不要為難我的家人?!闭f著站了起來,他看到大個子有了贊許的目光,轉身走進屋里去。

那個黑小個子也跟著他進了屋。他從床柜抽屜里拿出錢,小個子用右手接過去。趙學楠準備將開啟的抽屜推上時,小個子用左手攔住了,他的左手伸了進去,將厚厚的一疊國庫券掏了出來,然后塞入了自己的懷中。

兩個人走出來。

聽說這些人收到錢后,并沒有刁難他們,只是在大門口,大個子留下一句話:“不許報案,否則我們會殺人的。我們是有組織的?!?/p>

前后搶劫過程用了不到20分鐘。

他們前腳剛走,后腳兒子他們就回來了,趙學楠說這些人的計劃有多準確。

趙學楠感到十分地沮喪,但是一想到破財可以免災,也就沒有打算報案。本以為這樣會相安無事,哪想到在兩天后的晚上,那個小個子又一次來到他們家,在樓下他還先通報了一聲,說自己是那天的一伙中的一個,說是將花不出去的國庫券送了回來,讓他們開門,并說他不會攪擾他們多少時間的。

有了上回的經驗,趙學楠并沒有害怕,這些人不過是想得到一些錢罷了。他還考慮到鄰居們知道了這件事會繞出許多口舌,連忙打開了門。來的只有那個小黑個子,他進屋將國庫券從懷里掏了出來,放到桌子上,說:“這些國庫券,我需要你們換成現金,后天上午我來取?!迸R出門時,他還威脅道,“你們一定給我準備好,不然的話,我會殺了你兒子,讓你們斷子絕孫?!闭f著話,便揚長而去。

這小子再次來討債,說明這是伙說話不算數的無賴,恐怕還會得寸進尺,趙學楠夫婦經過一夜的思考,今天一早,便到公安局來報案。

陳英波還未等領導們插話,便迫不及待地問道:“這些家伙從你們家一共拿走了多少錢?”陳英波看見局長明顯地用眼睛剜了他一眼。

趙學楠顯然遲疑了一下,說:“我沒有清點有多少錢,他們拿走了我們家里準備給兒子買摩托車的錢。”

“那么,他們讓你們兌換的國庫券總該知道多少錢吧?”陳英波并不顧及局長的態度,繼續追問道。

“估計有10萬元錢吧。”趙學楠訕笑著解釋道,“這幾年總是動員職工買國庫券,沒辦法,自己只好多購買一些,免得別人為難?!?/p>

陳英波最看不上這種人,自己占了便宜,還賣乖。他還想多問幾句,卻被局長攔過了話題,說:“咱們別去追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還是回到細節上,好嗎?”

其他人一見局長這么說,也就隨了過去。幾個人都在詢問這些人的長相,估計著是不是自己掌握的人犯。過了一會兒,趙學楠見沒有太多的問題,便起身告辭了。局長等領導將他送了出去,還大包大攬地讓對方放心。

陳英波對在屋的人說:“這個趙總不像是來報案的,倒像是給我們送錢的財神。”

“該著人家有錢,不送錢送什么?”防暴大隊長回敬了他一句。

“他這么一送錢,就該我們送命了?!标愑⒉ㄕf話喜歡直來直去。

局長他們推門進來,這話他肯定聽到了,但沒有說什么,陰沉著臉坐了下來。局長顯得不耐煩地讓大家分析一下案情。陳英波卻不合時宜地說:“還分析什么?明天人家就來取錢了,還不布置抓捕行動?”

局長眼睛一瞪,把剛才的火一下子便發泄出來:“我說小陳,你發牢騷說閑話的毛病怎么還沒改掉?現在你又添上了插話頂嘴的脾氣了。這兒是你大還是我大?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這是個不容置疑的問題,陳英波只能翻幾下白眼,憋著氣不言語了。

下午,在支隊長的安排下,陳英波帶著他的助手王小麥去了趙學楠的兒媳婦的單位。

這時節正是3月份,東北的空氣中洋溢著某種春天的信息,地上孕育萌生出了點滴的綠色。陳英波吸進了氣息,有種甜絲絲的感覺,在這種感覺下,覺得十分的舒服,他突然感慨出一聲斷罵:“他媽的!”

他的罵聲把王小麥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陳英波。他莫名其妙地望著他的頂頭上司。陳英波感到了王小麥眼中的驚詫,知道自己又有些神經質了,笑笑道:“我說的是這種天氣真他媽的好。這時候正是動物們繁殖后代的時候?!?/p>

王小麥總是無法理解探長的跳躍性思維。兩個人在一起說話,有說有答,不然的話,就成了自言自語了,所以他只好應承道:“是他媽的好。”

以前在學校里,王小麥可不是這么說粗話,跟了這個經常說粗話的探長之后,也就“近墨者黑”了。

“你說趙學楠的兒子趙蔭是不是這起搶劫案的幕后策劃人?”陳英波邊走邊問。

“兒子敲詐老子,能嗎?”王小麥反問道。

“可是,這里面有個疑點,就是這幾個人利用的時間那么準確,恰好在趙蔭一家到來之前采取的行動,不能不讓人產生懷疑?!?/p>

“那也許是那幫家伙把時間都偵察了呢?!?/p>

陳英波沉思道:“你說得有道理。”

兩個人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工商銀行的辦公大樓。

趙蔭的妻子在銀行的辦公室工作。陳英波來之前聽隊長說過趙蔭的一些情況。趙蔭大學畢業后,分配在工商銀行的信貸科工作,妻子李秀珠原來只是儲蓄所的收款員,她去信貸科辦事,兩人一見鐘情,很快便結了婚,生有一個男孩,現在已經兩歲了。

趙蔭半年前已經辭去了工作,自己單干,成立了一家公司,做起了買賣,說白了只是一個流通領域的皮包公司。

陳英波見到李秀珠的第一眼,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他感到有股甜絲絲的氣息進入到了口中。李秀珠那雙眼睛很亮,皮膚白皙,見面的客套顯出一種獨有的高貴,自然流露著一種古典的美麗。

李秀珠不待陳英波詢問,便先開口說道:“我都已經想到了你們會來找我,你們肯定是懷疑我們一家為什么是在那些歹徒洗劫了我老公公家以后才到的?”

陳英波沒有言語,只是與王小麥對視了一眼。

李秀珠眼里透著一種顯而易見的悲傷,說:“這一點我也懷疑,只是我沒有想到他會到了這種程度。”

陳英波心知肚明,還在裝模作樣地說:“你在說誰呀?”

李秀珠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說:“我說誰,你這個老刑警肯定明白。既然你們找到我,你們事先肯定了解了我們兩個人的現狀,只是你們故意跟我繞彎子。現在我也不想隱瞞了,我就對你們說吧,我與趙蔭正在打離婚。”

陳英波根本不清楚趙蔭的家庭糾葛,聽到李秀珠的自我表白,他感到震驚。憑著多年偵察員的經驗,沒有將這種震驚表現出來,他不動聲色地說:“是的,我們正因為這一點,才會來找你了解情況?!闭f話時,瞥了一眼王小麥,看到王小麥神情懵懂,似乎要說什么,他馬上做出一種暗示,制止了他。

李秀珠沒有注意到這一幕,向兩個人透露了她家庭的秘密。

趙蔭在李秀珠第一次去信貸科辦事時便看上了她,他托銀行行長親自找李秀珠說親。開始李秀珠并沒有看上貌不驚人的趙蔭,但趙蔭是市內那個“石油大王”的兒子,又是行長親自出面介紹的,說不上是不是虛榮心作怪,她與趙蔭處上了朋友,而后結了婚。婚后,兩個人還有了一段美滿幸福的生活。

孩子剛剛兩歲后,趙蔭突然辭去了人人都羨慕的工作,自己單干做起了買賣,他想利用他父親的權力,倒賣石油賺錢。他根本就不知道生意場上的規矩,沒有多久,就將他父親投資給他的那筆錢,讓人家連坑帶騙所剩無幾,并且讓石油公司也相應地賠了一筆錢。他父親因為這件事沒少跟他吵架,不再讓他做石油生意了??墒牵母赣H不能眼看著兒子失敗不管,又拿出一筆錢讓他做煤的生意,是在包頭向這里的發電廠供煤。干了一段時間,也賠了進去。

在生意場上,他結交了一批社會上的朋友,經常在一起吃喝玩樂,經常出入娛樂場所;經常早出晚歸,甚至夜不歸宿,有些閑錢也被他揮霍了。

李秀珠找到他的父母說過,他們也拿他沒有辦法。近來更加變本加厲,有時一連幾天都不回家。李秀珠聽與趙蔭有聯系的銀行領導說,他還在外面包養了一個歌舞廳的小姐,因為這一點,兩人打得不可開交。原本打算離婚,可他的父母出面調解。礙于他父母的面子,兩個人只能勉強維持著這么一種關系。

陳英波顯得若無其事,靜靜地聽著。王小麥卻顯得急不可耐了,問道:“到現在你還容忍他在外面有女人嗎?”

陳英波本想阻止王小麥的這種愚蠢的提問,已經來不及了。涉及到了個人的隱私,李秀珠臉紅了,羞赧地說:“沒有辦法,你不知道結婚后的難處,為了孩子,為了臉面,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明白的?!?/p>

這句話說得王小麥有些難為情了,在家庭方面他沒有任何的發言權,到現在他還沒有搞對象呢。

陳英波找到了機會開玩笑,說:“小麥,這個問題你還是留到結婚后去研究吧。”

王小麥對探長的陰陽怪氣心懷不滿,但又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在心里憋氣。為了掩飾尷尬,他問道:“那你怎么會懷疑趙蔭與這次入室搶劫案有關呢?”

李秀珠遲疑了一下,才說:“這不是很明顯嗎,趙蔭做買賣賠了本,還養個女人,手頭沒有了錢,想跟他父親要,又怕他父親不再給他,就采取這種下策了唄。”

陳英波讓她提供根據,她除了說那天他們去趙學楠家的時間是趙蔭掌握的這一點之外,再也說不出其他的根據。

回來的路上,王小麥感到很興奮,對陳英波說:“我們肯定會得到領導的表揚。”

“為什么?”陳英波問。

“我們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嘛,這是多大的線索呀?!?/p>

“線索?哪來的線索?”

“從李秀珠提供的情況,就能斷定趙蔭也參與作案,這是一起兒子雇人敲詐老子的案件。”

陳英波本想告訴他這里面還有許多的疑點,但看到王小麥那一臉的天真,只是不耐煩地長嘆了一口氣說:“也許吧,這要看明天抓到那個人犯以后,才能找出結果來?!?/p>

第二天,肩負著最艱巨任務的防暴大隊隊員一清早就來到了刑警支隊,支隊長親自布置抓捕和布控行動方案。

行動安排得十分縝密,陳英波等兩個探組在支隊長直接帶領下,埋伏在趙學楠家的樓下,準備直接抓捕罪犯。支隊還調動了其他大隊和技偵人員十多人負責控制相關的路段。為了防備抓捕小個子驚動他的同伙,還派出一批人守衛在外圍區域監控,以免走露了風聲。

整個抓捕行動并沒有估計的那么復雜。

趙學楠住在四層小樓里,全樓只有兩個樓洞八戶人家。小樓處在一個優雅的小花園內,一圈花磚墻,通過一個月亮小門進出小院落。

中午12時45分,趙學楠接到電話,問錢是否準備好了。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對方便撂下了電話。趙學楠來到窗前,按預先給定的信號,他將窗前的一盆花挪了下去。

五分鐘后,一輛紅色的出租車悄然地駛向了這個小院。車停下來,從車上跳下了一個小個子,偵察員們馬上判斷出這就是趙學楠說的那個人。

小個子不慌不忙地按了門鈴,進入樓內。見到趙學楠,他掏出一支小口徑手槍來,問道:“你是不是已經報案了?”

趙學楠心中一驚,但很快便鎮靜下來,說:“沒有,絕對沒有!”

小個子露出一絲得意,說:“那你就快把錢給我吧?!?/p>

趙學楠將準備好的錢送到了小個子的面前。小個子接過錢,揣入懷中,這才收起槍來,拉開門走了出去。

當他走到院子時,陳英波與王小麥裝作下班回家的小哥倆,邊說著話邊走了過來。開始小個子還有些警覺,急速地將手伸向腰中,而看到陳英波他們說笑著,對他的舉動似乎視而不見,便放松了警惕,手也拿了出來。就在擦肩而過時,陳英波突然用胳臂勒住了小個子的脖子,腿一伸,便將他橫著撂倒在地,未容得他掙扎,王小麥已將锃亮的手銬鎖上了他的雙手。

在兩個人行動的同時,另一個探組已經控制了等在外面出租車的司機。之后,他們開車將兩個人迅速地帶離了現場。為了避免驚動他的同伙,其他的人繼續在原地守候,外圍人員開始悄悄地搜索。

一個小時后,沒有發現意外情況,才秘密地撤離出來。

那個探組到了隊部,便開始了突審小個子。

小個子叫樊永,是個刑滿釋放人員。在審訊中,他對先后三次持槍闖入趙學楠家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但對其同伙卻拒不交待。他囂張地說:“那些都是我們干的,我們是有組織的黑社會團伙,如果你們不放了我,我們就會炸毀趙學楠家住的那座小樓。”

他的話搞得大家一陣緊張,他們馬上向局領導做了匯報。局里派出了相關人員迅速趕到了趙學楠的小樓,進行了技術處理。結果并沒有像這個小個子說的那樣。情況反饋回來,小個子得意地獰笑道:“你們害怕了吧?上老子的當了吧?”

審了一個多小時,這個家伙十分的頑固,沒有找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那個出租車是小個子臨時打乘的,與這起案件沒有關聯,詢問核對后只好放了。

整個案情陷入了僵局。

陳英波他們趕回到防暴大隊時,已經是下午5時了。他一直都在趙學楠的小樓那里尋找可疑人,還為排除炸彈折騰了一番,回來時已是筋疲力盡。本以為回來后,隊長會為他們供應晚餐,誰知道還沒等他與王小麥坐下來,就被隊長叫了出來,說去局里與局領導們一起研究案情。沒有辦法,他們只能癟著肚皮坐車去了市局會議室。

公安局的小會議室煙霧繚繞。陳英波進去后看不清坐在正中位置的是何許人也,只是感到那個人在向他招手,走近了一看,才看出來是昨天罵他的局長。局長邊招呼著他,邊讓他坐到他旁邊。陳英波推辭著說:“我可不能坐在那里,那可是副局長的寶座,我要是一屁股坐了上去,那些看著那個座位眼紅的支隊長大隊長們,還不扒了我的皮?”

他這么一說,把大家都逗樂了。局長說:“這可不是為了讓你當副局長的位置,如果你要是當了副局長,整天跟我唱對臺戲,還不把我氣死了。今天這個座位是獎勵勇擒歹徒英雄的。我聽說你與助手兩個人,在持槍歹徒面前無所畏懼,將歹徒制服了?!?/p>

陳英波說:“這是誰替我們吹噓的?那個歹徒根本就沒有掏槍的意思。他要是真的掏出槍來,我現在還有這條小命嗎?局長,你可要給我做主哇,別讓那些搞宣傳的筆桿子們嚇唬我,我這個人膽小?!?/p>

支隊長一邊插話說:“陳英波呀陳英波,人家局長夸你幾句呢,就好像給你虧吃似的?!?/p>

“不是我不領局長的情,我不是謙虛謙虛嘛,誰不愛聽好聽的?只是別太讓我驕傲自滿嘍,你們給我記個頭功,報個一等功吧,就算我吃虧了,行不?”

陳英波的貧嘴大家領教過了,滿屋的人都笑了。待大家笑夠了,局長才正色道:“咱們開個案情分析會,對今天這起案件進行分析。這個案子現在很棘手。我們抓到了五名犯罪嫌疑人中的一個,很有可能會打草驚蛇,使得其他的罪犯躲藏起來,也有可能采取某些報復行動。抓到的這個犯罪嫌疑人又要頑抗到底,所以我們要拿出一個對策來,以求速戰速決?!?/p>

分析會討論得十分熱烈,各種猜測估計推理都有。只有陳英波一直靜靜地坐在那里不言語,這與他平時的作風大相徑庭。王小麥本想等著陳英波發言后,他再說話,這是個規矩。而等了很長時間,陳英波只是悶頭抽著煙,沒有一點想說話的意思。他實在忍耐不住了,躍躍欲試。他剛來公安局不久,像這樣能在局長面前表現的機會并不多,剛才局長表揚陳英波他們兩人時,他還有些沾沾自喜,想不到陳英波一搶白,把功勞搞得平平常常的了。

“昨天我和陳探長一起去了趙總的兒媳婦單位調查,發現了一個新情況?!蓖跣←溦f。

王小麥由于怯懦,說話的聲音并不大,而就是這個聲音讓整個會議室的嘈雜聲突然安靜下來,人們把目光投了過來。他感到不知所措,偷偷地看了一眼局長,便從局長的目光中分明看到了鼓勵的成分。他的勇氣隨之而生,將昨天李秀珠講述的情況介紹了一遍,然后說道:“這種跡象表明,趙蔭很可能就是這起入室搶劫案的幕后策劃人,由于欠債他才出此下策,雇用了這伙家伙。我建議應該從趙蔭那里打開缺口?!?/p>

局長贊賞地說:“小王說得有道理,明天你就跟著你師傅一起去深入調查。”局長轉向陳英波說,“陳英波呀,你果然帶出了一個好徒弟呀?!?/p>

陳英波卻不買局長的賬,說:“這未見得吧,趙蔭拿他父親的錢還不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何必還雇用他人,費這么大的力氣?雖然這里面是有些跡象,但都是表面現象,實際上,趙學楠絕不會在乎給兒子多少錢的。”

遭了陳英波的搶白,局長覺得很難堪,說出話來有些氣咻咻的。“那你給分析一下,應該如何找到案情線索?”

“我說應該查找小個子樊永的往來人員關系,以及與他電話頻繁聯系的人。”

支隊長摻合說:“有道理,但是局長說的趙蔭這條線索也不能放?!?/p>

正在這時,局值班室的秘書撞進門來,還未到局長身邊便說:“剛才刑警支隊那頭來電話,說他們押解今天抓到的歹徒樊永去家里起贓款贓物時,樊永中途掙脫押解人員逃跑,為防止其逃脫,已被刑警們擊斃了?!?/p>

局長剛才的余怒還未消,張口就罵了一句:“他媽的,這不是胡鬧嗎?誰讓他們去起贓的,這么個線索,還給掐斷了?!苯酉聛?,局長馬上布置了工作方案,具體安排從四個方面著手進行:一是查清樊永的所有社會關系,結合對照已掌握的同案人的體態特征,從中發現同案人。二是摸清他的獄友情況,從有聯系的獄友中發現其同伙。三是秘控他的住宅,對往來電話進行技術偵控。四是繼續調查趙蔭與這個案件的聯系。

支隊長將任務和人員安排下去,局長特意強調將調查趙蔭的工作交給陳英波。陳英波滿心的不快,但軍令如山倒,他還得接受任務。

陳英波走出公安局的大樓,已是午夜時分了。他將頭仰向了靛青色的星空,又一次吸入甜甜的氣息后,長出了一口濁氣。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的王小麥看著他的臉色,討好地說:“探長,這個時間烤羊肉串的串街還開著,咱們去那兒吃點什么吧?”

“吃個屁!”陳英波忿懣地說。

白天,陳英波沒有來上班,王小麥打電話打傳呼,都沒有得到陳英波的回應。王小麥愈發看不上自己的這個頂頭上司,他整天陰陽怪氣不算,還總是這樣的懶散。王小麥來到刑警支隊是想大干一場的,遇到陳英波這個探長,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搞得剛來時的那些銳氣消磨得剩不下多少了。

王小麥無所事事,在防暴大隊呆了整整一天。防暴大隊的所有人都被安排下去摸底,只有他一人守在電話機旁,寂寞無聊地翻著一本卷邊的《人民公安》雜志。

晚上,王小麥回到家剛要拿起飯碗吃飯,他身上的傳呼急促地響了起來,一見顯示的手機號碼,就知道這是陳英波的。他回了電話,聽到陳英波從電話另一邊說:“你換上一身漂亮的西服,過十分鐘,我到樓下接你,今天晚上我帶你去夜總會玩玩。”王小麥本想說什么,對方卻不容置疑地將電話卡斷了,剩下的便是一聲連一聲的盲音。

王小麥一邊換著衣服,一邊罵著陳英波。這都什么時候了,那起入室搶劫案還沒有個眉目,人家都在外面辦案,他倒好,白天不知躲到哪里清靜去了,晚上還有心去夜總會?,F在公安局正在整頓警風警紀,絕對不允許民警出入娛樂場所。這要是被警務督察們堵個正著,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哇。罵歸罵,但是他不敢拒絕陳英波的邀請,誰讓他是自己的頭頭來著。

他告訴母親一聲,走出門來。

來到大街上,已是華燈初照。初春的季節,乍暖還寒,冷風襲得他縮緊了脖頸,他才感覺到自己穿著一身西服有些不合時宜。

這身西服還是自己用上班第一個月的工資買的。當時,王小麥懷揣著工資與陳英波一起出外勤執行任務,走到商城,他就想買一套衣服,為自己終于成了一個自食其力的人紀念。之所以想買一套衣服,是因為他除了警服以外,還沒有一套像樣的便裝。轉遍了商城,也沒有理想的衣服。當然,這主要體現在價錢上。

陳英波看透了他的心思,走到一家西服攤前,與那個老板耳語了一會兒,老板將一套標有上千元價格的西服拿下來。看到那個價錢,王小麥哪敢去接,這需要他兩個月的工資。陳英波說了聲:“拿著,這是白送你的,不要錢。”

“那哪成啊?!蓖跣←溦\惶誠恐地說。

“我說你拿著就拿著。”陳英波將衣服扔給了王小麥,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小麥連忙將手里僅有的一個月工資交給那個老板,那個老板感到那錢燙手一般地縮了回來,忙說:“陳探長的錢,我哪里敢要哇?!边^后,王小麥常想社會上對警察的一些看法,說警察到處敲詐勒索,腐敗透頂,看來也不無一點道理,一想起這件事,他就感到臉紅。這套衣服自買來后,就一直鎖在柜里,要不是陳英波讓他穿上它,恐怕這套衣服難見天日。

陳英波是駕駛著一臺豪華寶馬車過來的,穿著一身名牌西服,還戴著一副金邊的眼鏡,儼然大老板的派頭。車停到王小麥站立的地方,拉開車門,讓王小麥進去,王小麥還覺得這個形象的陌生,平常陳英波一般都穿休閑服。

王小麥遲疑了一下才敢跨入車內。

“你是在哪搞到的這部車?”王小麥上車便問道。

陳英波神秘地一笑,說:“你就別問那么多了,你跟著我,為我當好隨從,少說話就行了。別人問你干什么的,你就說是陳總的司機?!?/p>

“陳總?唔——你說是你?”王小麥還沒有把陳總與眼前這個人聯系在一起。

車駛向了市區中心,走了一會兒,陳英波將車停了下來,讓王小麥與他換個位置。王小麥在警校學過開車,但開這種豪華車還是頭一回,他沒有把握,自己又沒有駕駛證,正在猶豫間,陳英波說:“沒關系,你只要將車開到前面去就可以了?!彼耙恢?,前面一片娛樂場所集中的地帶。王小麥馬上心領神會,當老板的陳英波是不能夠開車的。

寶馬車停在了市內最大的一家歌廳“名仕”音樂城。車還未停穩,站在門口的侍衛馬上跑過來拉開車門,陳英波從車上走了下來,他看見面對著大型玻璃門的大廳里坐滿了小姐,已經有很多人向這面張望了。

一個領班模樣的女人迎了上來,問道:“歡迎先生的光臨,請問先生要什么樣的包廂?”

陳英波作矜持狀,回頭問剛走進來的王小麥:“小王,你說要大的,還是要小的?”

王小麥愣怔了一下,他還是第一次到這樣豪華的娛樂場所里來,以前執行任務去過歌廳洗頭房一類的小地方查找罪犯。他靈機一動,說:“還是找一個小一點的吧,就我們兩個人。”

陳英波說:“那好,就要個小的KTV包廂吧,不過,音響一定要好。”

“你放心吧,一會兒讓服務生領你們去3包吧。那么,先生,你們是在這里挑小姐,還是讓她們去包廂里,你們再作選擇呀?”

陳英波又轉過頭來問王小麥:“你說呢?”

王小麥心里暗罵著陳英波,看到那么多小姐的眼睛都在他身上轉,本來他已經感到渾身不自在,如芒針在肩一般,而陳英波還非讓他說話,他苦笑笑,說:“就在這選吧?!?/p>

“好吧,我問問你們這兒哪個最靚哪個歌唱得最好哇?”陳英波問道。

女領班悄聲說:“最靚,歌又唱得好的,倒是有幾個,只是小費稍高一點。”

陳英波裝出蠻不在乎的模樣,說:“這個沒問題?!?/p>

女領班沖著大廳的一個角落里喊了一聲:“小梅,你過來一下?!?/p>

這時,從那個角落的黑暗處,走出一個小姐。領班給陳英波介紹道:“這是小梅,一般情況下,沒有大價錢,她是不出臺的?!?/p>

看到小梅,陳英波的眼睛突然一亮,他似乎感到這張面孔對于他來說非常的熟悉,但是又顯得那么的遙遠,那張嬌好清純的面孔,令他產生了片刻的木訥。小梅啟動那張小巧的櫻桃小嘴問道:“先生,請問你帶來的那位先生,是不是也要一個小姐呀?”

“當然了,要么他干什么來了?”陳英波順手一指一位小姐,“就是你了?!?/p>

那位被點中的小姐便走向了王小麥。這個小姐與小梅比起來有了明顯的落差,王小麥心里難免忿忿不平,但是又不得已,誰讓自己是人家“陳老總”的司機來著,只能任由人家安排。

在服務生的引導下,幾個人來到了KTV的3包廂。包廂雖然不大,里面的設備卻是十分的齊全,大屏幕音響都是一流的,地上鋪著毛地毯,內部還設有衛生間,隔音的包間。

王小麥被這別有天地的包廂搞得暈頭轉向,陳英波卻表現出一副駕輕就熟之態,大模大樣地坐在了正對屏幕的沙發上,小梅也顯得嬌柔地倚在了他的身旁。

“小王,早就聽說你唱歌唱得好,今天給我們表演表演,我們好好欣賞欣賞?!标愑⒉ㄒ贿厯е∶?,一邊說道。

“陳總說笑話了,您還沒有表演呢,我怎么敢搶先呢。”王小麥說。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陳英波問小梅,“咱們倆來首什么對唱歌曲呀?”

小梅艷麗地一笑說:“那就來一首《好人好夢》吧。”

“那好吧,我想只有好人才會做好夢的?!标愑⒉ㄒ馕渡铋L地說。

兩個人的歌唱了起來。小梅果然像女領班介紹的那樣,歌唱得就如她人一樣十分的甜美。而陳英波也配合得非常圓滿,王小麥還是頭一次聽到陳英波唱歌,歌聲中有一種豪邁的氣概在里頭。一曲未了,王小麥已經開始高聲喝彩了。

大凡到這里來玩的,只要有人開了個頭,就無法遏止活動的自由發展。服務生又適時地拿來了啤酒和小食品。幾個人喝了酒,酒壯英雄膽,王小麥搶過麥克風,唱了起來。

陳英波與小梅兩個人還輪換著唱著歌,悄聲說著話,后來,兩個人躲在一旁簇擁在一起,竊竊私語,小梅的胳臂摟在了陳英波的脖頸上,陳英波也將手摟在了小梅的后腰上,一副纏綿景象。

王小麥心里不免有些嫉妒,他今年已經24歲了,警校畢業后,別人也沒少給他介紹對象,但是他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沒有戀愛。今天他看到小梅,他感到人生的不公平,這樣一個清純可人的女孩,卻出入于這種風塵場所,而且還與比他大上一輪的男人投懷入抱的,他不免產生一種敵意的心理,便多選擇了一些刻骨銘心的歌曲來演唱。

陳英波洞察秋毫,笑著說道:“小王,你他媽的是在罵我吧,怎么盡唱這種歌呀?得了,我躲起來吧,眼不見心不煩嘛?!彼呎f著邊拉起小梅走向了里面的隔音間。

陳英波進了隔音間后,一直沒有出來。王小麥帶著自己的小姐在外面不停地唱歌,喝酒,他覺得自己的身份并不只是司機,倒有點像保衛“陳總”的警衛員,提心吊膽地站在外面,應付著一切意外的發生。

王小麥估計自己唱了二十來首歌時,陳英波摟著小梅從隔音間里出來,對正在唱歌的王小麥說:“小王,走吧?!?/p>

從音樂城走出來時,已經是下半夜了。小梅在陳英波開門上車時,還做了一個親昵的動作。王小麥開出一段路后,陳英波才坐上司機的位置。在車上王小麥一直悶悶不樂,心中暗罵:陳英波拿我當什么人了!

陳英波把王小麥一直送到了家門口。

王小麥佇立在街道上,望著陳英波開的車消失在夜幕中。一陣冷風襲來,王小麥縮緊了肩胛,剛才渾濁的頭腦似乎有些清醒。他總感到今晚的娛樂活動有些蹊蹺,陳英波為什么拉著他去娛樂場所瀟灑?一般干這種事都是背著人的,最起碼他不會輕易地跟別人一起去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小梅一定與那起入室搶劫案有關。

王小麥的猜測沒有錯,小梅就是趙蔭包養的那個女孩。

一年前,趙蔭帶著幾個朋友來到“名仕”音樂城,他挑選小姐的過程中并沒有發現小梅,本來他已經將選中的小姐帶入包廂中。在去衛生間時,偶然發現了站在角落里的小梅,他將那個已經進入包廂的小姐用百元大票打發走了,便帶了小梅給他的朋友們介紹。

趙蔭已經是風花雪月場的老手了,而小梅來這家音樂城當小姐還不到一個月,處于膽戰心驚與先生們周旋階段。

趙蔭的歌唱得非常的好,上學時他就是學校音樂隊的,要不是父親的反對,當年他就報考音樂學院了。他與小梅一配合,不斷換來朋友們的喝彩聲,都夸兩個人是珠聯璧合,天生的一對。小梅也常遇到一些開玩笑的先生,從心里厭惡這些人,今天大家開他們兩人的玩笑卻令她心情舒暢,至少當時的心情是愉快的。

“人是講究緣分的?!毙∶泛髞磉@么說。

趙蔭問起了她的身世,小梅如實相告。小梅的父母早已離婚,小梅一直跟著母親。小梅職高畢業后,找不到任何合適的工作,看到很多女孩子在娛樂場所當小姐,很快就發現這些女孩子身上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們穿金戴銀,珠光寶氣,還拿回大把大把的鈔票給家里,令她十分的羨慕。小梅的母親已下崗,靠打短工維持兩個人的生活,身體還十分的虛弱。小梅覺得自己應該負起一些家庭的責任,不應該讓自己的母親太勞累了。她走進了這個她極不愿意但又難以擺脫的娛樂場所來做小姐。每次回來都對母親撒謊說,她是在一家賓館里做服務員。

趙蔭聽了小梅的身世,對她說:“我會幫助你的?!?/p>

那個晚上,小梅唱了一些憂傷的歌曲,更加激起了趙蔭憐香異玉的惻隱之心。他在努力地調正自己,唱了一些表現情感的對唱歌曲,一曲《遲來的愛》唱得兩人驚心動魄,不知不覺間,小梅倚靠在了趙蔭的胸前,輕輕地傾吐著自已的心靈之歌,兩行清淚在面頰上無聲流淌。趙蔭感受到了小梅的啜泣,邊唱著歌邊扳過小梅的身體。小梅用她那張墜著淚痕的純情面容迎向了他。趙蔭善解人意地勾起食指抹去了小梅眼角的淚花,用心靈感受著小梅無奈的人生。

那個夜晚,趙蔭與小梅是在壓抑的情緒下度過的,兩個人很少談話,更多的時間是相擁在一起。其他的客人們并不妨礙他們,在這個場合里,彼此之間都有著一種默契,誰也不會干擾別人的行動,各自興高采烈地尋找著自己的快樂。那些陪伴客人的小姐都是些久在場面上混的,她們會設法迎合自己的客人們。

臨走之時,趙蔭出手大方,給了小梅2000元,并且表示他會經常光顧這里,資助小梅。小梅非常感動,慶幸能遇到這樣一個好男人。

趙蔭果不食言,在一段時間里,他幾乎每天都到這里來捧場。小梅也把他的到來當作她每天生活中的一個部分。小梅了解了趙蔭的個人情況,知道他是這個城市最大企業領導人的兒子,也知道他已經辭職,做著一個艱難的生意,更知道與這個男人相處很難有什么好的結果,因為他有妻子孩子。

有一天,她善意地勸趙蔭說:“趙哥,你還是不要到這里來了,你帶著那幾個朋友,每天都往這里扔錢,我算了一下,這一段以來,你往這里扔的錢就有個三四萬了,多不值得?!?/p>

“怎么不值得,我這個人就有李白的豪爽之氣,‘千金散盡還復來’嘛?!壁w蔭說著,還豪爽地大笑起來。

小梅沉吟了一下,說:“我看你把錢扔在這里,還不如為我投資搞點什么生意,就算我暫時跟你借的錢,到時候我一定還給你?!?/p>

趙蔭一聽大喜過望,說:“我怎么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好吧,我就聽你的,你說你想干點什么呢?”

小梅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打算,只是為了勸導他,隨便地說一說而已,不曾想趙蔭卻認真了。當看到他那副真誠的面孔,又不忍心說真話,說她在用這辦法勸他,就說:“我還沒有想好干什么,趙哥,你說我該干點什么呢?”

趙蔭沒有猶豫,似乎他已成竹在胸了,說:“我看你就做賣衣服的生意吧?!?/p>

小梅當時只認為這是一句笑談,想不到的是第二天趙蔭來找她,說他在服裝城里買下了兩張攤床,讓小梅去經營,小梅還沒做好思想準備,他就貿然行事了。看到這個男人的一臉孩子氣,她無可奈何,只好答應一起去看一看。

到了服裝市場才知道趙蔭是用大價錢兌下來的兩張攤床,每張攤床都是兩萬多元錢,為的就是讓小梅開心。小梅考察這個生意淡薄的服裝市場,已經是沒什么生意可做了,但是為了不違拗趙蔭的一片真心,她只能誠然地接受了,并答應盡力地去經營這個生意。

晚上,兩個人在飯店一個包房里慶賀開業大吉。喝得酒酣,小梅脫去衣服,將自己的身體奉獻給趙蔭。面對著小梅潔白如玉的肌膚,趙蔭難以抑制自己的激動,兩個人的身體終于融合在一起。趙蔭并沒有在意小梅的感受的異樣,已婚男性往往疏忽很多美好的東西,起身時他才感到了自己的這種疏忽,他見到小梅身下一朵血樣的花正在綻放,他驚呼道:“你怎么還是個處女?”

小梅潸然淚下,說:“難道我不應該是個處女嗎?”

趙蔭懊惱地擊打著自己的頭顱,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表示自己決不虧待小梅,一定用真心換取小梅對他的愛。他所能給予小梅的只有錢財,他為小梅買下了一戶一室的住宅,還添置了許多的東西,經常為小梅買一些禮物。他的盡心盡力,卻沒能換到小梅生意上的回報。小梅雖在辛苦操持著那兩個攤床,去一些城市跑貨,而服裝生意最后還是賠得一塌糊涂。

趙蔭這個大男孩,也在自己幾次的經營活動中慘遭失敗,而且欠了很多的錢。如果沒有他父親這個強大的經濟后盾,恐怕他早已無法面對眼前的這種危機了。

小梅再也不愿為服裝生意拖累了,只好將攤床廉價兌給了別人。為了報答趙蔭的知遇之恩,她又重返音樂城做小姐,賺些錢來稍稍償還或說是資助趙蔭,以求得他能夠東山再起。

“趙蔭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那樣任性,每次看到他躺在那里一臉的無邪,我就想他這么好一個人,怎么就不能成就事業呀?我真想不出他會用什么辦法來堵那么大的經濟漏洞?!毙∶肪褪沁@么對陳英波說的。

正當陳英波認為調查趙蔭的工作有些進展時,那起有關趙學楠家的入室搶劫案已被其他的探組偵破,除小個子外的四名案犯全部落網,其中兩名被抓捕,另外兩人被當場擊斃。在審訊過程中,了解到整個案件與趙學楠的兒子趙蔭沒有任何關系,也就是說,陳英波他們幾天來所做的努力均為無用工作。

那天局長部署的工作方案,只有陳英波這個小組沒有價值,其他的三個小組都在抓捕行動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查找樊永社會關系的那一組,發現他與外地的一個人接觸頻繁,偵察員們迅速趕到那個城市的派出所進行確認,從體態特征上看,與那個大個子的作案人相符。另一組在調查樊永的30名獄友的過程中,逐一排除了大多數人的作案可能性,拿回可能作案人的照片,經與見過案犯的趙學楠夫婦核對,便集中在了其中的三個人的身上。再通過技偵部門的偵控,進一步發現這幾個人原來在一起就聯絡密切,這樣,足以確認這四個人就是那天作案的另外四名元兇。

在入室搶劫案抓捕了小個子后的第七天,偵察員發現外地那個大個子嫌疑人來到了這座城市,先與他們其中的一個人接觸,然后兩人去洗浴中心洗澡,然后,又回到本地的那個人的住宅里。指揮部決定,當機立斷,先發制人,決定抓捕這兩個嫌疑人。

一支六人組成的小分隊悄悄地潛入居民樓內,讓其中搞內勤的女偵察員化裝成查水表的工作人員叫開了大門,所有刑警們一擁而上,沖進了屋內。當六支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兩個歹徒時,兩個人沒有作任何的掙扎,乖乖地束手就擒了。刑警們從他們身上搜出了一把小口徑手槍。

這兩個家伙不同于那個頑固不化的小個子,他們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對小個子單獨去敲詐的事一無所知。他們甚至不知道小個子已經因為逃跑拒捕而被擊斃,他們原來的想法是躲過這一段風聲,然后再次作案,所以近期幾個人基本沒有聯系,也就不知道小個子已經出了事。

在追問槍支來源和去向時,兩人又交待了一起在其他城市用同樣的辦法敲詐了那個城市的政法委書記的事實,還從那個政法委書記那里弄到了兩把手槍。他們交待另外兩把小口徑手槍是從槍販子手里買來的。

現在兩把小口徑手槍已經被刑警們繳獲,還有兩把手槍在另外兩人手中。兩人答應他們愿意配合公安機關行動。

指揮部做出果斷的決定,讓他們打電話和傳呼給另外兩個歹徒,說大個子來了,準備聚在一起吃飯。

那兩個人接到電話傳呼后,毫無防范地前來赴約,沒想到在飯店里吃飯的都是預先埋伏好的刑警。兩個人在等待過程中,發現情況的異常,互相使了個眼色,突然竄出飯店。在刑警鳴槍示警后,兩個人還想掏槍頑抗。于是,被當場擊斃。至此,這起入室搶劫案已經全部告破。

在這段時間里,陳英波到處轉著,找趙蔭的各種關系,了解趙蔭的經營活動中都與什么人接觸一類的情況,根本不知道防暴大隊已經抓捕和擊斃了那幾個歹徒。當他們回來向大隊長匯報時,看到了隊友們正在審訊那兩個歹徒,才知道結果。

“你們為什么不叫上我?”陳英波問。

“我們當時的人手夠了,就沒有叫你。”大隊長說。

“這肯定是局長的安排,那天開會時,我就說過趙蔭與這起搶劫案沒有關系,他卻故意讓我去調查這個沒有的線索,不就是為了讓我參加不了這次抓捕行動嗎?”

“別這么說,工作各有各的安排?!?/p>

“安排什么?那個探組上次抓小個子樊永,讓人跑了還把人斃了,才把事情搞成這樣的。如今人家反客為主,倒成英雄了。我們呢,費了這么大的力氣,卻成了犧牲品?!?/p>

“都是工作,看形勢,我們可以榮獲集體三等功?!?/p>

“狗屁吧,我看不上那個集體功。”說著,陳英波一摔大隊長的門,拂袖而去。

走到走廊里,他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著,在與迎面而來的幾個人擦肩而過時,他還用肩頭撞了人家一下,借以發泄心中的怨恨。被撞的那個人回手將他拽住了,說:“小陳,你這是跟誰發的這么大的火,連我這個當年的首長你都不搭理了?”

陳英波定睛一瞧,他笑了,說:“老團長,你上這里來干嘛來了?”

來的這個人是市檢察院反貪局的副局長,名叫劉國華,是團職軍轉干部。陳英波在部隊時,在劉國華這個團當參謀,因為兩個人是老鄉,所以劉團長對這個參謀格外的照顧,到團部還沒有半年,陳英波就從連級提成了副營級參謀。不久,劉團長就轉業到地方了,不然的話,陳英波也許還能提拔上來。劉國華轉業后,分配到了市檢察院當了個副處長,后來又到了反貪局當了副局長,局長是副檢察長兼任的,劉國華具體主持反貪局的日常工作。

陳英波轉業到了公安局后,由于工作關系,與劉國華來往還是比較多的。今天發脾氣,卻發泄在了老首長的身上,他感到有些難為情了。

“你這個驢脾氣呀,怎么跟誰都犯驢呀?”老團長太了解這個昔日的部下了。

陳英波挨了罵,心里反倒舒服了些,他笑著又問劉國華:“你們到這里干什么來了?”

“我們也是來調查那起入室搶劫案的。”

“入室搶劫案?我們正在審問著呢,還沒有向檢察院起訴呢,你們怎么自己上來了?”

“我不是為幾個案犯的搶劫起訴來的,那也不是我的職責范圍,我是奔著趙學楠被搶的巨額財產不明來的?!?/p>

“巨額?十萬八萬的,叫什么巨額?像他那種企業的大人物,不過是小菜一碟嘛?!?/p>

“什么十萬八萬?難道你不知道?趙學楠被搶的錢,不算國庫券,現金就有40萬!”劉國華還要說什么,那幾個先進大隊長辦公室的檢察官探出頭來叫劉國華。

劉國華說:“我先進去了,回頭咱們再談吧。”說著匆匆忙忙地走了過去。

陳英波原地站了一會兒,想起那天趙學楠對他說只有十萬元左右的現金被人搶了,他感到自己受了蒙騙。趙學楠肯定知道自己被搶的現金有多少,但卻沒有說實話,誰能想到竟會有40萬之多。他想到自己上高中的兒子,憑自己的工資,將來很難供他上大學。要有這40萬,他可以供幾個上大學的兒子。想到這些,陳英波感到心堵,便惡罵了一句:“真他媽的!”

這起入室搶劫團伙一共才作案兩起。這些人還曾共同運籌準備再次作案,目標是相臨的城市的主管財政的副市長,本想等這次風頭過去再動手,沒有想到他們會在趙學楠身上栽個大跟頭。

在對嫌疑人的審訊中,兩人說他們絕不搶老百姓和小人物,作案對象是那些當官掌握實權的領導。他們就是吃透了這些當官的心態,即使被搶劫,也只能忍氣吞聲,都不敢暴露出自己被人搶走的數額。趙學楠不過是因為怕這幾個小子沒完沒了地騷擾他們,才去報案。豈不知那個小個子只是個人貪財,為多收他一筆國庫券的錢,才鋌而走險。

最后,他們說這是打富濟貧。

“打富濟貧,這幾個小子真能想得出?!睅讉€刑警坐在一起議論時,都發表著各自的感慨。

“讓我說呀,這些人就不該抓,他們還會使那些貪官污吏們在行為上有所收斂?!标愑⒉ㄕf。

隨著兩名犯罪嫌疑人移送檢察院,這起入室搶劫案業已結案。刑警支隊參戰人員該立功的立功,該受獎的受獎,只有陳英波什么也沒得到。本來他抓捕小個子應該是首功一件,報了個三等功,上面卻沒有批,說他沒有參加全面的抓捕工作。他發過一陣子牢騷,過一段也就安定下來。這樣的事經常遇到,見怪不怪了。他的刑警工作又得按部就班地進行。

入室搶劫帶來的其他影響卻沒有因為刑警們偵破其他案件而結束,先是這伙人搶劫的周邊那個城市的政法委書記,因巨額財產不明和非法購買槍支罪被捕;然后,有傳聞說趙學楠也被檢察院審查,這一點陳英波已經在劉國華那次來刑警支隊時預料到了。不久,又聽說趙學楠只是因為經濟管理上的小問題,已經恢復工作,而后又聽說趙學楠還是因為這些已經退下來了。

傳聞把這座城市搞得沸沸揚揚的。

陳英波有時也想給老首長劉國華打個電話,詢問一下情況,隨后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想自己是不是吃飽了撐的,一個小刑警操那個閑心干什么?只是他偶爾想起那個叫小梅的小姐不知與趙學楠的兒子是不是還有聯系,總想到那個夜總會去看一看究竟,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便打消了念頭。

這一天,陳英波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他只是用眼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沒有去接,因為這個電話是串鈴的,其他幾個探組也都使用這個電話。

他慵懶地把身體移向了電風扇的方向。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盛夏,天熱得讓人無處藏身,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愿意出警的。前兩天,在城河邊的下水道發現了一名女尸,趕上他當班,就不得不過去。距離現場半公里,就已經聞到那股難聞的尸臭味,到現場一看,整個尸體鼓脹著,顏色發綠。技術處的人讓人把尸體撈上來搞鑒定,幾個人只好下去拽,結果伸手一拽,拽下一層皮,那些湯湯水水濺得滿身都是,回來后怎么洗,也感到那味道總在身上發霉。

這時,別的探組的人喊道:“陳英波,電話。”

陳英波將電話接了起來,聽到電話里有個聲音說:“陳英波,你怎么不接電話呀?”

他聽到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但又怕是人家下的套,過去別的探組就常常這樣,為的是少出警。他不客氣地問道:“我沒有來,你是哪位?”

對方十分不滿意地說:“我是劉國華,你還聽不出來?”

劉國華與陳英波自從上次在刑警支隊遇到過一次后,就再也沒見過面,他的聲音陳英波當然沒法聽出來了。陳英波忙道歉:“這天熱得叫人心煩。老首長,別挑理了,我沒有注意聽,不然的話,聽不出誰的聲音,還聽不出你的聲音來嗎?”

“別貧嘴了,這幾天,你是不是閑得慌,心情這么好哇?”

“心情還好呀?都煩透了。哪如你們檢察機關盡說上句話。老首長最近一定是春風得意吧?要不,怎么想起給我來電話呢。”

“算了吧,我現在簡直就是熱鍋上的螞蟻了,哪來的好心情?這一段時間搞得我茶飯不思,寢食不安?!?/p>

“別價,你那個年紀,可別有個三差二錯的,不然的話,會給我黨我軍我國人民帶來巨大損失的。這么的吧,我請客,替你消消火,如何?”

“我打電話的意思,就是想請你吃飯,還是由我來請吧。”劉國華說了個吃飯的地點和時間,就把電話撂了。

按照約定的地點和時間,陳英波去赴宴。

劉國華約他吃飯的地方只是一個低檔次的小飯店,里面是用板材隔出來的一個雅間,大熱的天,只有一個搖頭晃腦的壁掛電風扇,有氣無力地吹著風。

陳英波到的時候,劉國華早就等在那里了,他身上的汗襯已經洇濕了一片片。陳英波開玩笑說:“老首長,你是個大領導,怎么找了這么個水平的飯店哪。要知道這樣,還不如我請你了,怎么說我們也都是‘大蓋帽’,吃完原告吃被告?!?/p>

劉國華苦澀地一笑,說:“我可沒有你們那么有能耐?!?/p>

“算了吧,檢察院還不比我們刑警強?現在人家都明白辦案的過程,刑警只管破案抓人,小偷小摸的吃頓飯足夠了,大案要案給錢刑警誰敢要?人家送禮送錢先是送預審處,后送檢察院,然后再往法院送,這都是定案大員,哪一層漏點水,就可以少判那么幾年?!?/p>

“別瞎說了,別人咱管不了,反貪局的這幾個人可不是這樣,反貪反貪不能也把自己也反進去吧?!眲A不耐煩地一擺手說,“不說這些了,咱還是要菜吧?!?/p>

“怎么,你找我有事?”

“有事,有煩心的事,我跟你說說,心里也許能暢快些?!?/p>

兩個人坐了下來,電風扇絲毫不能降低熱度。陳英波脫下了便裝,并建議劉國華也脫了上衣。劉國華卻批評陳英波:“你呀,部隊的那些好習慣,到了地方怎么就一點也沒有保持下來呢?”

陳英波并沒有分辯,只是笑一笑。

菜很快就上來了,本來陳英波說天熱喝啤酒的,劉國華卻說喝啤酒太不軍人,要了一瓶二鍋頭,平均分配,一人一半。說著話兩個人便喝了起來。

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都是轉業干部,喝酒顯出了軍人的本色,他倆如同上戰場一般,雷厲風行。幾口下去,酒杯里的酒便所剩無幾,酒精便反應到他們兩個人的臉上了。開始還嘮些在部隊上兩個人都知道的一些事。甚至說到在部隊研究人事干部上的一些事。劉國華對陳英波說了提拔哪個干部時,他收了禮,陳英波也說起了他招兵時撈到的油水。兩個人暢所欲言,沒有芥蒂地朗聲談話,把個飯店搞得熱火朝天。

“哎,我說老首長,看你這精神狀態,也不像是有什么煩心的事呀?”陳英波說。

“我說小陳,跟你說吧,你不能總叫我老首長,一個是到了地方了,首長不吃香了,再就是我最煩別人說我老了,我才54歲嘛,身體又這么好,可總有人說我老什么什么的,我煩?!眲A說。

“好好好,我就不叫你老首長了,我叫你劉局長不就行了,現在人都愿意聽官銜?!?/p>

劉國華笑了,說:“你這小子,還挺靈的,人嘛,就是虛榮,可是這個劉局長恐怕也叫不了幾天了?!?/p>

“怎么,又要高升了?”陳英波想逗一逗他。

“你小子,盡揀我高興的說。我還能高升?人家都在琢磨我,讓我快些下來呢。這兩天,檢察長已經把這個意思透露給我了。我這不正煩著呢嘛?!?/p>

“看來劉局長這個稱呼,我也叫不了幾天了,怪不得你這么珍惜這個稱呼。我說,你也不必太留戀那個官,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們當兵的還不知這個道理嗎?誰還不得早晚退下來呀,你就不必因為這個鬧心。”陳英波勸解著劉國華。

“你以為我真是在為自己退下來鬧心啊,你太小瞧你的老首長了?!?/p>

“你看看你,這不是你不讓我叫你老首長的嗎,自己又在稱呼自己老首長了。”

劉國華并沒有搭理陳英波的貧嘴,只是看了一下兩人的酒杯,沖著外面喊道:“老板,再來一瓶二鍋頭。”

“別來了,咱們倆人沒少喝?!标愑⒉ㄟB忙勸阻。

“今天咱們要喝個痛快,回到地方上,咱們兩人還沒有好好喝過酒?!闭f著話,劉國華接過老板遞過來的酒,再次將酒分別地倒入了各自的杯中,才又回到了剛才的話題上來,“如果是正常的調動或是年齡的原因,我沒有什么說的,而他們這是怕我再往下查案子,才想方設法地讓我靠邊站的。”

陳英波想搞明白,問道:“什么案子?”

“就是你們辦的那起入室搶劫案子引起的?!?/p>

“你是說趙學楠那件案子?你們不也查了,也抓了嗎?當時那么多的傳聞,后來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呢?”

“嗨,一言難盡。就是因為這一點,我觸動了很多人的神經。他們與這個趙學楠的關系世人皆知,我的調查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而卻從上到下,從省里到市里,還有主管他們企業的中央部委辦,都來做工作說情,生生的把這個案子壓了下來?!?/p>

“不是已經將他撤下來了嗎?”

“那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嘛,你們想想一個企業領導在家里的現金就有40萬元,可以想象得出他的存款還應該有多少,這不是明擺著的嘛。而查來查去,所有的領導只讓在這40萬元上作文章,人家又有合法收入,又是兒子做買賣賺來的錢,一折合就沒有不正常的了。巨額款不明也就明了。其它部門又都在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下,誰也不愿意出面配合,都怕得罪人,最后只是搞了些小動作,便讓我們都撤出來了。”

“你就不能堅持自己的意見嗎?”

“怎么不堅持?我是共產黨員,還帶有部隊的那股勇往直前的沖勁。要不是我上下反映情況,堅持追查到底,趙學楠至今恐怕還穩穩當當地做他的總經理呢。就是現在,如果不是我咬著他的尾巴不放的話,那些大人物也不至于讓我靠邊站呢,我可以消消停停穩穩當當地在這個副局長的位置上干到退休?!?/p>

“那你就跟他斗嘛,怕他做甚?!标愑⒉ㄓ脛倓偪催^的電視劇《水滸》中的臺詞說。

“哎,苦于找不到他的那些可靠證據,不然的話,趙學楠哪能如此的囂張。人家在總經理的位置上一退下來,馬上就有車來接他去了北京,現在北京的一個部門里又當上了總經理,那個公司還為他們全家買了一套上百萬的房子,還專為他配備了一輛轎車,年薪都在十萬元以上。臨走時,他還專門來檢察院辭行,叫囂說,如果你們有了確鑿的證據,就來北京抓我!陳英波,你說他氣人不?你說我這口氣能咽得下去嗎?”

在劉國華說這些話的時候,陳英波一直若有所思。

劉國華注意到了陳英波的神情后,一拍陳英波問道:“怎么搞的,你喝多了吧,你怎么就不聽我說的話了呢?!?/p>

“我是喝了不少,但我沒糊涂,我只是想問你,你還想不想把這個案子辦下去?”

“怎么不想?做夢都想!我一輩子沒辦幾件光彩事。在退下來前,我最想辦的就是能將這樣一個大人物搬下來!”

“你不是說要讓你下來,快沒有時間了嗎?”

“還沒有那么快,我畢竟是上過人大會的,還得人大開會才能讓我下來。還有些時間,只是現在我愁的是沒有重要的線索,找不到突破口,那些相關部門又不配合。不然,我就是舍下身家性命,舍得一身剮,也要把這個王八犢子拉下馬。”

陳英波神情也顯得激動起來,他略一遲疑說:“這件事,我能幫你忙?!?/p>

“你?”劉國華莫明其妙地問。

“我不是參加了趙學楠的那起入室搶劫案的偵破工作了嗎?歪打正著,我還真了解了他家的一些情況?!?/p>

“真的?”劉國華的眼里放著光,那是被酒精醺紅的目光。

“來,劉局長,咱們干了這杯酒!”陳英波提議道。

那個晚上,兩個人喝得爛醉如泥。清醒的時候,陳英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后來聽老婆說,是他曾處理過的一個刑滿釋放人員,在這個飯店遇到他們兩人喝多了,為他們結的賬,還打乘出租車把他們送了回來。

老婆說完后,戲謔道:“難怪老百姓都說你們是警匪一家?!?/p>

陳英波只是無言地笑笑。

陳英波對趙蔭的所有業務聯系的客戶了如指掌,只需走動一下這方面的關系,問題便可以迎刃而解。

陳英波身上揣了一部微型收錄機走訪,每次都將客戶所說的情況錄制下來。這些客戶多半對他并不設防,原來陳英波對入室搶劫案找過他們,他們認為這是對那起入室搶劫案與趙蔭的關系的一種確認,絲毫沒有懷疑陳英波對趙氏家族的經濟調查。

趙蔭的妻子李秀珠已經與趙蔭離婚了,說起話來更加無所顧忌。她對趙家的經濟情況知之甚少,只是對趙蔭的幾次生意上的失敗造成的損失予以確認。對于陳英波來說,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幾天下來,趙蔭已經取得豐碩的成果。在此期間,他從不給劉國華打電話,按照兩人的約定,一定要到了證據確鑿時,才能碰頭。劉國華沒敢輕舉妄動,他的目標太大,他只能伺機而動,他說:“秋后算總賬?!?/p>

劉國華一直呆在辦公室里,顯得很悠閑,也不過問任何案子,檢察長有時也過來看看他。那天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來檢察院檢查工作,還與劉國華談了一次話,說考慮到劉國華身體尚佳,常委們研究干部調整時,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大家對他的工作還是很滿意的,很多人提出想讓他再多干一段時間。

劉國華不是個糊涂人,他聽得出來,政法委書記在暗示他,如果像現在這樣,不過問趙學楠的案子,他們不會為難他的。他知道需要表示個姿態,就說:自己年紀大了,還是讓給年輕人去干吧,自己都是老的一套,跟不上當前的經濟形勢了,免不了出現一些問題。

政法委書記對他的表態很高興,認為劉國華這是破罐子破摔,不會去過問其他的事了。書記滿心歡喜,還適當地贊賞了他幾句。劉國華這是“以靜制動”。

劉國華每天不是看報紙,就是上網聊天。在外人眼里,劉國華就是等著退居二線了。他正在網上聊天,陳英波的電話打進來了,說要約他出來商量一件事。

兩個人又去了那家飯店。

陳英波給劉國華打電話前,想出一個主意,能夠加速案件的最后審理。他主要是怕時間拖得太久,會引起人家的警覺。

這次的喝酒并沒有像上次那樣喝得一塌糊涂,兩個人雖然喝了很多酒,但都是在頭腦清醒中度過的,喝得十分興奮。

兩個人與趙學楠的最后決戰再即,不由得他們不興奮起來。

第二天的晚上,王小麥又收到了陳英波的傳呼,他不滿地嘟噥著,但還是給陳英波回了個傳呼。誰讓他是自己的領導呢。陳英波的聲音在話筒里急促地傳來:“小王,你出來一下,今天晚上有個案子,咱們兩個去抓個人。”

王小麥興奮起來,他自從畢業來到公安局還沒什么機會建功立業。刑警支隊為每個刑警制定了目標管理計劃,他們這些剛來的不同于那些老刑警,多少年來,老刑警們與社會上的許多黑道中人有著密切的聯系,完成任務易如反掌。他們這些小刑警全靠師傅了,而他卻攤上了個這樣的探長,很少讓他參加案子的偵破。今天探長來電話讓他一同出去辦案,他有些喜不自禁,穿上鞋,便一蹦三跳地來到了大街上。

陳英波開著一輛警車等在外面,這部車是大隊長取贓時搞來的,一直沒人認領,所以噴上了藍白漆,涂上公安字樣,以充公用。一般這車都是大隊長開的,輪不到陳英波,今天陳英波卻開著這輛車出來了。王小麥意識到今天肯定會有什么大任務在等著他們。

王小麥鉆進車來,看到陳英波很古怪,后來他注意到,原來是陳英波穿了一身警服。自打王小麥到刑警支隊上班開始,從沒見到過陳英波這么嚴肅地穿過一身警服,更令他驚奇的是警銜,他竟是二級警督。在王小麥的心目中,陳英波只能配作一級警司。

王小麥問了一句:“去哪兒?”

陳英波沒做回答,只是一踩油門,車便如脫韁之馬猛竄了出去。

車在一個新建成的小區停下來,王小麥隨著陳英波下了車。

“今天晚上的任務,是抓一個嫖客,行動期間你不要多說什么?!标愑⒉ǚ愿赖?。

聽說抓嫖客,王小麥難免感到失望,心中還產生了疑問。支隊領導曾經強調過,在一般情況下,不允許刑警們去抓嫖娼的,說這是治安處的事。

在此之前的一段時間里,公安局的很多部門都去抓嫖客,原因是那樣可以多創收。問題嚴重,社會反映多,影響惡劣,局長嚴令下面不要越權,重申抓嫖娼要由治安部門負責。但又說這不是絕對的,如有報案,還是可以應急抓一抓。

失望歸失望,王小麥只能跟著陳英波走入一個樓洞,一起爬到了五層樓。陳英波舉手敲了五樓一家的門。里面本來電視還響著,聽到了敲門聲,電視的聲音戛然而止,傳來一陣忙亂的聲音,半晌才有個女人問道:“誰呀?”

陳英波說:“是我,我是你們家樓下的,你們家衛生間怎么又漏水了,搞得我們家到處都是水?!?/p>

“是嗎,太對不起了。剛才我洗了個澡……”這個女人邊說著邊打開了門,燈光一晃,她看到了穿著警服的陳英波,驚呆了。

“我們是公安局的?!标愑⒉弥僮C,通報了自己的身份,便撞進屋里來。

王小麥走進來時,看了一眼倚靠在墻邊的這個女人。他驚訝起來,因為這張臉對于他來講簡直印象太深刻了,嚴格說她只是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正是在音樂城里陪陳英波唱歌的小梅。

小梅身穿著一件薄料的睡裙,這種睡裙是用兩條絲帶從肩上牽引下來的,開襟較大,里面又沒戴乳罩,胸前那塊白皙的部分一覽無余地呈現在王小麥的眼中。此時的小梅不知所措,張著她那個櫻桃小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王小麥走進來,順手將門推上。這時的陳英波已經沖到里屋。里屋傳來了兩個男人的對話聲:“你們是干什么的?”

“我是公安局的,剛才接到報案,說這間屋里有嫖娼行為?!?/p>

“什么嫖娼?這是我的家。”

“請你將你的戶口本拿給我看一看?!?/p>

里面沒了聲息。

“那么請你穿好衣服,跟我們到公安局走一趟,我們需要了解一下情況。”陳英波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接下來便聽到里面傳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的聲音。

陳英波出現在里屋的門口,隨在他身后的是一個蔫頭耷腦的男人。

這時,小梅醒悟過來。由于驚嚇,她肯定沒有注意到陳英波,也許是她陪過的男人太多了,或許是時間太久了,她很難想起他們來。

她說:“你們這是干什么?我們也沒有做什么違法的事。這是我的對象,怎么能說我們嫖娼呢?”

“你給我少費話,嫖沒嫖娼你們最清楚了,你現在還是快點穿上衣服,跟我們到公安局再說吧。不然的話,我們會搞得你們四鄰不寧的?!标愑⒉▏绤柕睾瘸獾?。

雖然小梅很不情愿,但還是乖乖進到里屋穿上了衣服,跟著他們下樓。當他們看到警車時,身體不禁有些發抖。陳英波拉開了后面的車門,讓兩個人鉆了進去,然后對王小麥說:“你坐在后面,看著他們?!?/p>

陳英波看著王小麥最后坐進去,才鉆進車內,發動汽車,還將車上警笛打開。汽車一陣唿哨開動了起來。

王小麥感到這樣做很夸張,這不過就是一般的治安處罰,沒有必要這樣興師動眾。他開始對陳英波此行的目的表示懷疑,搞不清陳英波這個人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警車沒有開向刑警支隊,而是直接開進了地處市郊的第二看守所的大門。

下車后,王小麥感到疑惑不解,問道:“探長,怎么把車開到這里來了?”

陳英波把眼一瞪,說:“在這里審人方便?!比缓螅麑②w蔭兩人拉了下來。

從看守所的樓門里走出來兩個人。他們肯定是聽到警笛聲才走出來的。走在前面的劉國華上前一步握住了陳英波的手,說道:“你們辛苦了,謝謝你們。”他扭轉身體,對另一個介紹說:“這是檢察員小魏。”

陳英波與小魏沒有寒暄,只是握了握手,幾個人回身便向樓里走去。

王小麥站在趙蔭和小梅的身后,誰也沒在意他的存在,仿佛他就是個局外人。他不認識劉國華,思想著陳英波怎么也應該給他介紹一下,他們卻視而不見,把他丟在外面。

他愣怔在那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把門的看守向他揮手,才意識到這是讓他們進樓的信號。他看著同樣發呆的趙蔭和小梅,怨氣便發泄在這兩個人的身上。他吼道:“你們兩人還不快進去?”

兩個人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進了樓內。

守門的看守似乎有種默契,露出諱莫如深的冷笑。當他們走進來時,大鐵門在他們身后“咣當”一聲關上了,不僅趙蔭和小梅感到心驚肉跳,就連王小麥也吃了一驚。

看守引導他們奔向掛著一溜的審訊室牌子的屋子走去。

王小麥跟著陳英波到這個看守所來過幾次,都是白天來的,不比晚上來顯得陰森。長長的走廊里,只有一盞低瓦數的白熾燈泡,閃著晦澀的光。幾個人的腳步聲在長廊里回響,透著一種沉悶恐怖的聲音。

王小麥看到前面的趙蔭和小梅的身體正在瑟瑟發抖,才擺正了身份。自己畢竟是執法人員,怎么還讓這種恐懼心理影響了自己的情緒?他挺正了腰板,還故意把腳步聲放大。在經過設在審訊室中間的辦公室時,他看到陳英波正與那兩個人商議著什么。

他感到這幾個人的表情里都很神秘。

看守先是在挨近辦公室的審訊室站了下來,對王小麥曖昧地一笑,說:“你帶著這個女的進這屋子里去吧,這是個好屋子?!闭f著他一指門上的標志。

王小麥看了看門上標有的字號,感到很滑稽,上面寫著“審訊18”。他想說這個號挺吉利,但一想到站在身邊的小梅,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推開門,覺得一股熱浪帶著霉味撲面而來,但他強忍著帶著小梅走了進去。

王小麥進屋首先是去開那扇鑲嵌著鐵欄桿的窗戶,一股清風透過開啟的窗戶浸進了一絲的涼意,但還是沖淡不了整個屋子里難聞的晦氣。

他自言自語道:“這個審訊室也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有使用了。”

他回轉身,看到小梅膽怯的目光正注視著他,說:“大哥,我們犯了什么罪呀,怎么把我們弄到這里來了?”

王小麥也搞不懂陳英波為什么要把他們弄到這里來,他心里還憤憤不平呢。當然他不能再將這種怨氣表現出來,他嚴肅地說:“你犯什么事,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小梅幽怨地望著王小麥,搞得他十分慌張。

走廊里看守和趙蔭的腳步聲仍然在回響,王小麥猜測看守一定是將趙蔭帶到了最里面的審訊室去了。

王小麥在小梅的注視下,唯恐她會認出他來,他忙掩飾著對小梅說:“你先坐下?!?/p>

小梅下意識地環顧了屋內的設施,屋內除了固定在窗前地上的桌椅之外,就是用鐵欄圈起的被審人的鐵座椅。鐵欄上有個小門,一般被審人要通過這個小門才能坐進去。小梅驚訝地問王小麥:“你是說讓我進到這里面去嗎?”

王小麥一時不知所措,他覺得讓小梅進到這里面有些不妥。記得他剛到刑警支隊報到不久,他與陳英波來看守所提審犯罪嫌疑人時,看到圈起來的這個椅子很好玩,打開門鉆進去,剛要坐下,不曾想被去提犯罪嫌疑人回來的陳英波看見了,他高聲斷喝:“你給我出來!”他乖乖地走了出來。陳英波一指那個鐵座椅,問道:“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嗎?”不等他回答,陳英波說:“那是關犯人的,有多少個死囚在上面坐過的。那個地方是我們刑警們最忌諱的地方,萬萬坐不得?!?/p>

王小麥正在舉棋不定,陳英波從外面走了進來,把手里拎著的一把木椅放在了鐵欄桿的邊上。他仍舊穿著那身警服,只是沒有戴帽子,這身服裝還是顯出他的威風。他的態度卻沒了先前的嚴厲,似乎還笑了笑,然后和顏悅色地說:“你坐到這上面吧?!?/p>

在陳英波說話時,王小麥從洞開的門口,看到剛才的那兩個陌生人一閃而過。

小梅驚魂未定地坐了下來,有些可憐兮兮地問道:“你把我們搞到這里來,到底是為了什么事呀?”

陳英波顯得不急不躁,拿出煙來點燃,慢慢地吞吐著濃霧,說:“你們為了什么,我找你們來的時候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還要我們告訴你嗎?”

“可我們確實是對象關系?!?/p>

“對象關系?那些嫖娼的哪個不說男女都是對象關系?”

這時,那個看守出現在門口,向陳英波作了某種暗示,轉身便要離開。陳英波喊住了他,說:“你這個審訊室咋這么雞巴熱呀?還他媽的一股死尸的味道?!?/p>

看守笑道:“這地方也不能給犯人們安空調,你就將就點吧。”看守話音未落,便在門前消失了。

剛才看守對陳英波的暗示,王小麥很敏感,他觀察到了兩個人眼色和動作的細節,這與一般的交換眼神不同。他警覺起來,懷疑這次行動中是否有陰謀,便悄悄地問了陳英波一句:“那兩個人是誰?”

陳英波不置可否地說:“是咱們的領導?!闭f著,從手提包里拿出審訊筆錄的紙來,扔到桌子上,說:“你作一下記錄?!?/p>

王小麥只好轉到桌子后,坐在了椅子上。

這里的桌子和椅子都是固定在地上的,是為了防止審訊者的暴力行為設置的,坐在上面很不舒服。王小麥挪動自己的身體才能調正合適的方向,端正書寫的姿勢。

陳英波面對著小梅站著,用一種百無聊賴的聲音問道:“叫什么名字?”

小梅仰了仰頭,然后慌忙低下來說:“小梅。”

“難道你沒有姓嗎?”

“有?!?/p>

“姓什么?”

“張。”

“年齡?”

“20?!?/p>

“你知道為什么讓你到這里來嗎?”

“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你以為我們是逗你玩的嗎?”陳英波的聲音大起來。

“那誰知道是怎么回事呀?是你們說的嫖娼?!?/p>

陳英波臉上掛上一絲冷笑,說:“那你說說對方這個男人叫什么?”

“趙蔭?!?/p>

“他是什么職業?”

“他辦了一家公司?!?/p>

“公司做什么生意?”

“銷售成品油。”

“他今年多大?”

“30吧?!?/p>

“他是否有家庭?”

“……”

“張小梅,我再問你一句,你必須如實回答我。趙蔭是否有家庭?”

“這我管不著?!毙∶吠蝗粓剔值卣f。

“這就更是問題了,你不知道人家是否有家庭,就與他同居,你說說看,你的行為是一種什么行為呢?”陳英波神情漠然地說。

小梅不言語了,沉默了很久。陳英波抱著膀,乜斜著眼睛,不急不躁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王小麥不覺得這種提問有什么意思,類似這種治安處罰的案子沒有必要搞得這么繁瑣,一般都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接下來就是罰款,放人。

看到小梅不開口,王小麥認為自己應該提示一下小梅,“我們探長問你話呢,你怎么還不快點回答?”

陳英波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王小麥一眼,他討厭王小麥在此時的多嘴多舌。

小梅又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話,說出話來如連珠炮一般,簡直就是咆哮:“是,我知道趙蔭他有老婆,有孩子,我承認我是趙蔭的鐵子,是他包養的二奶,我愿意這樣,但我們之間的行為還不算是嫖娼吧,你們說要把我們怎么處理吧?!?/p>

王小麥喝了一聲:“你喊什么!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不,你再耍態度,我可不客氣了。”

這無異于火上澆油,小梅的聲音更加尖厲起來, “你們不客氣又如何,你們又沒有抓到我的現行,你們能把我怎么樣,你們不會把我屈打成招吧,如果那樣的話,我只要出去就告你們。”

王小麥一拍桌子,蹦了起來,“你給我住嘴,你以為我們沒有什么辦法收拾你嗎?”

小梅非但沒有被嚇住,反倒更加變本加厲起來,她連喊帶叫,說出一些難聽的話。王小麥思忖著這種聲音在深夜里一定傳得很遠,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他偷瞅一眼陳英波,看他此時會是什么表情,他驚奇地發現陳英波還保持著原有的姿態,一副處事不驚的神情,對小梅的吵鬧無動于衷,甚至有些像在欣賞。

小梅鬧了一陣后,顯得很無聊,便也歇了下來。

在經過了剛才的嘈雜之后,突然靜了下來,外部竟然也一點聲息都沒有了,整個的世界仿佛死去了一般。

這里遠離市區,四周都是看守所自己開墾出來的莊稼地。這時恰又在下半夜,除去幾聲蛙鳴,四周萬籟俱靜。

陳英波一顆接一顆地抽著煙,只是瞅著小梅不說話。

王小麥搞不懂這里的蹊蹺,也不敢多言,只好擺弄手中的筆,效仿著陳英波的神情,看著小梅不說話。

小梅很耐人觀賞,王小麥總是為這樣的女人惋惜,也是為自己悲哀。憑自己這樣的條件,搞個好對象不難吧,可是偏偏就沒有合適的。上警校時,大多都是男生。女生倒是有幾個,警校優先錄取,當然要選幾個長得不錯的女生了。他行動稍有遲疑,人家就都名花有主了。分配到公安局后,介紹的不少,可是有學歷工作好的女孩,大多數長得不怎么樣;長得好的吧,又都是沒學歷工作差的。搞得他現在高不成低不就,老媽老爸也跟著他干著急。

王小麥正在胡思亂想,似乎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他忙振作精神去尋找聲音的出處,先看到陳英波仍舊的神情。他又去看小梅,小梅耷拉著頭,一頭秀發如瀑布般的傾瀉而下,掩蓋了她的面部表情,聲音就是從頭發掩蓋下的那個部位發出的,先是壓抑著,而后漸漸地悠揚了起來。

小梅哭了。

陳英波敲了敲桌子,對王小麥說:“你訊問他一下,作個詳細的筆錄?!?/p>

“問什么?”王小麥不解地問。

“嫖娼!”陳英波斬釘截鐵地說。然后,他便走了出去。

陳英波的腳步聲回響在空曠的走廊里,而后,隨著走廊深處的關門聲消失。

王小麥的審訊斷斷續續,折騰來折騰去,也說不清是不是與審訊內容有關,隨問隨答隨便寫,一直到了凌晨的太陽一點一點爬上了房頂,房里顯得豁然開朗起來。

小梅一臉的憔悴,倚靠在椅子背上,已經筋疲力盡了。

這時,陳英波走了進來,卻顯得精神抖擻,神情盎然。

王小麥和小梅都驚異地望著他。陳英波感覺到了兩個人的目光都在注視他,他有些不自然,問王小麥:“怎么?都完了?”

“反正糊里糊涂地寫了一堆,也不知道有用沒有。”王小麥將審訊筆錄遞給了陳英波。

陳英波接過來,并沒有看筆錄的內容,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小梅,說:“這些都沒用了?!闭f著便將筆錄撕個粉碎。

王小麥和小梅都感到震驚。王小麥不解地問:“怎么搞的,這一夜的功夫不是白費了嗎?”

“他倆這件事也叫嫖娼?”

“不是嫖娼,又抓人家干什么?”王小麥明顯表現出不滿的情緒。他心里想,這一定是趙萌這小子找他爸或他爸找到哪個大人物出面了。

陳英波笑了,他的心情格外的好,并沒在意王小麥說話的腔調和神情。他說:“鬧著玩唄?!?/p>

說得倒很輕巧,抓來兩個人當嫖娼鬧著玩。王小麥暗自嘟噥著。

小梅滿眼的幽怨,瞅著陳英波,還沒有理順整個過程的盤根錯節。陳英波悠閑地繞過桌子,來到了窗戶前,把目光流連給了初升的旭日,嘴里不經意地問:“你家的電話號碼?”

陳英波顯然是問小梅的。小梅沒有這方面的思想準備,還在猶疑間,陳英波又補充了一句:“就是你父母的電話?!?/p>

“問我父母的電話干什么?”小梅警覺起來。

“我是讓你的父母把你接回去。”

“我用不著他們接?!?/p>

“你是怕他們知道你做的事暴露吧。那好,你不愿意說也可以,小王,再給我重新作一份新的筆錄?!标愑⒉ǖ穆曇敉蝗粐绤柶饋?。

王小麥不免又緊張起來,心里一直在暗罵。陳英波這個人也太能刁難人了,誰跟他做搭檔可是倒霉透頂了,出爾反爾反復無常顛過來倒過去蒸不熟煮不爛的東西。

小梅出現了相應的反應,這一夜她吃盡了被審訊的苦頭,她不得不妥協,說:“好了,好了。我告訴你們吧?!彼f了她家的電話。

陳英波得意地笑了,看來剛才他是欲縱故擒,嚇唬小梅。這時,他將頭再次朝向窗外,還唱著一首流行歌曲《好人好夢》。這首歌王小麥聽陳英波唱過,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里唱的。當王小麥看到小梅的表情出現了古怪的神情,他才想起來這是那天陳英波在音樂城里最喜歡唱的歌。王小麥故意打斷陳英波的歌聲,說:“陳探長,咱們是不是打個電話給她的家呀?”

陳英波的歌聲斷了,轉過身來,本想張口說話,而突然他明白了什么,他的表情就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不知所措,但這一切都于事無補。

小梅已經站了起來,驚訝地用手指著他說:“原來是你們,難怪我看著你們眼熟呢。”

“什么是我們?”陳英波打著馬唬眼,手偷偷地拽了一下王小麥。王小麥會意,他知道這是溜的意思。

“看守!”陳英波對著門外喊了一聲。

看守就在隔壁,應聲便過來了。

陳英波對看守說:“你先坐在這里看著她?!?/p>

他拉著王小麥忙走了出去,一直來到院子里。他們倆聽到審訊室里的哭鬧聲。陳英波從兜里掏出顆煙來點燃,笑著說:“我他媽的有點樂極生悲了。讓她認出來了。”

趙學楠被正式逮捕,是在此后的第三天。

這里有多少的周折,誰也搞不清楚。陳英波知道的一些情況還都是從劉國華那里聽來的。

劉國華專程去了一趟省檢察院的反貪局,省檢察院的幾位檢察長一起,親自到他住的賓館里來聽取他的匯報。聽后他們說要研究一下,還要向省里匯報,然后幾個人神情嚴肅地離開了賓館,只留下了一個反貪局副局長在賓館一直陪著他。

劉國華有些忐忑不安,不知會有什么變故,擔心這些人會不會走露了消息。

吃晚飯時,他把這種擔心對那個副局長說了。他卻含笑不語,看起來檢察院的幾個領導臨走時留過話了,他不敢亂說。但劉國華卻不管那一套,還是打聽情況。等他問急了,副局長才不動聲色地說:“不至于吧?!?/p>

他暗想什么是不至于呀?是不至于走露消息呀,還是不至于有這么嚴重的程度哇。他安慰自己說,算了,已經把情況都對上級領導說了,而且還是越級匯報的。自己盡到責任了,如果都是官官相護,自己也沒有辦法,反正到了這步了,該死該活球朝上。

這么一想,他心里也就坦然了,興味盎然地遞過杯子,與反貪局長碰了一下說:“干杯!”

反貪局長把酒杯遞了過來,輕輕地撞了一下,酒杯還沒送到嘴邊便停了下來,他是朝向飯廳口方向而坐??吹剿哪抗庥行┊悩?,背對著飯廳的劉國華扭過身去,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省檢察院的檢察長正匆忙地向他們走過來,兩個人連忙站起來。

檢察長說話很簡潔,他說:“我已經向省委做了匯報,省委決定組成一個專案組,讓我們馬上走。”他笑笑說,“劉國華同志,你跟我們一同前去,飯就別吃了。”

他轉過身便走。

劉國華只好尾隨在他的身后,跟了出來。到了賓館的門外,他驚呆了。門口排了十幾部小車,前面幾臺車還都是警車,車上閃著警燈。

檢察長看到了劉國華的表情,用手撥了他一下,開玩笑說:“你怎么了,這又不是來抓你的,你怎么還害怕呢?”

劉國華難為情地說:“我害怕什么?我又沒做虧心事,還怕半夜鬼叫門嗎?”

說歸說,他的心里還是沒有底,猛烈地跳動了幾下。他猶豫著,不知道自己該進哪部車合適。這時,檢察長把一部奔馳車的車門打開了,說:“就坐我的車吧?!?/p>

坐到了檢察長的車里,懸起來的心才落了地。從車窗里看到幾部車都在啟動,駛出了賓飯的院門。

在車內,檢察長簡單地向他介紹了一下情況,說他們將劉國華反映的情況直接向省委的幾位書記做了匯報。省委領導非常重視,認為事關重大,決定馬上成立以省紀檢委書記為組長的專案組,要求他們連夜趕到劉國華所在的城市,開展工作。

車隊風馳電掣一般,用了不到三個小時就到了目的地。書記、市長等主要官員都等候在市委大院門口。見面后,沒有過多的寒暄,又驅車去了北凌賓館。

北凌賓館是這座城市里最高檔次的賓館,專案組臨時設在這里。

劉國華在工作人員引導下,去了自己休息的房間。在走廊里,他與市委書記打了個照面,市委書記臉色鐵青,沒有跟他打招呼。劉國華對此并不在乎,心想,自己這么大年齡了,也不圖希著靠誰升上去。但轉念一想,也未見得書記就會認識他,以前見過幾面,也都是在會場上,或是公眾場合,那么多干部,一個統領400多萬人口的書記哪能認識他這么一個小干部呢。

當晚,北凌賓館的會議室開了一夜的會,內容劉國華不得而知。第二天,專案組便開始了緊張的工作。劉國華沒有參加專案組,省檢察長跟他親自談的,對他解釋說這是經過會議研究的,還特意讓他看了一下專案組的名單。上面的那些人都是大領導,并沒有他這樣一級的干部。但省檢察長讓他留在賓館里,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情況以便及時溝通。

第三天,趙學楠從北京被押送回來了。

這場軒然大波在這座城市持續了一個多月,一大批涉案人員被調查被拘留被逮捕,幾乎每天都有新消息在傳播,很多領導因涉嫌與趙學楠的案子被傳訊和拘留,其中最大的領導是常務副市長,而且是被依法逮捕。專案組撤走后,趙學楠貪污受賄的報道,才陸續在各級新聞媒體上曝光了,幾家報刊都用上了《共和國最大貪污案》的題目,一家香港的報紙還披露為《共和國貪污受賄第一案》。這些報道用不爭的事實,揭露了趙學楠在任石油實業總公司總經理期間,利用各種手段貪污受賄共計3019余萬元。

又一個新年即將來臨的前一天,也就是12月31日,隨著一聲槍響,轟動海內外的共和國最大貪污犯趙學楠倒在了血泊中。

在此之前的兩個月,劉國華被任命為市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主任。

就在趙學楠被槍斃的這一天,市公安局長和刑警支隊長在支隊長辦公室,找陳英波談話,將他調到刑警支隊的技術二科任的副科長,是管微機資料一類的工作。他想對領導說明自己不會擺弄那玩藝,但他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因為他知道,領導肯定會說,不會就學嘛。

在他之前工作變動的還有王小麥,他被提任為專案大隊的副大隊長,是他們那撥年輕人中最先提拔起來的一個。

陳英波走出刑警支隊,天已黑了下來。他想自己以后的工作可以輕閑下來了,自己是應該好好地放松一下自己了。想到放松自己,就想到了自己準備去的地方。

陳英波漫不經心地來到了“名仕”音樂城,人還沒有拐到門口,就看到有一個熟悉的男士身影在門廳里晃動。他正摟著一個小姐的后腰往里面走去,從背影就能看得出來,那個小姐就是小梅。

陳英波感到很滑稽,自嘲地笑了笑,轉過身來,沿著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

責任編輯 趙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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