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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回家

2008-01-01 00:00:00三棵樹
飛天 2008年3期

牛鉤子來到楚門已經六年了。楚門是個南方的小鎮,富得下水道都冒油花花。牛鉤子剛來的時候看見小姑子把吃剩的紅燒肉往外倒,心疼得不知怎么好,好像倒掉的是自己身上的肉。一眨眼六年過去了,牛鉤子自己也把吃剩的肉餅扔給過路的狗。見狗用鼻尖把餅翻開,只把里面的肉舔了,剩下個皮不吃,牛鉤子就想,下輩子出世一定要出世在這樣的好地方,連做狗都這么幸福,想吃啥就吃啥,不想吃啥就不吃啥。

狗不理會牛鉤子怎么想,翻著狗眼看看牛鉤子,邁著貓步走了。這世道,連狗也學會走貓步了。牛鉤子就在街牙子上也走了幾步,屁股夸張地扭著,扭得幅度太大,一不小心把鞋跟給扭掉了。鞋是牛鉤子在地攤上買的,二十多塊錢一雙,跟小姑子在專賣店里買的款式和顏色都一模一樣,只是小姑子的比自己貴了好多倍,說是什么名牌的。牛鉤子不敢問,問了也白問,反正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去買的,多奢侈啊。

奢侈這個詞,牛鉤子是跟婆婆學的,婆婆動不動就說牛鉤子也學會奢侈了。牛鉤子不做早飯,在廠門口的小吃店里買一杯豆漿兩個包子,婆婆就說她奢侈。牛鉤子不用手洗衣服,把衣服放洗衣機里洗,婆婆也說她奢侈。牛鉤子沒上過幾天學,不知道奢侈是什么意思,但能猜出幾分,知道不是什么好話。牛鉤子就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們自己不做早飯,不洗衣服,小姑子連皮鞋都要拿到街上找擦鞋的人擦,就理所當然的不奢侈了?

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在楚門,牛鉤子想不明白的多了,但這并不影響她的快樂,她每天哼著流行歌曲在大街上走著,高高興興。就連在藥廠干著又臟又累的活,她也滿心歡喜。

這會牛鉤子看著掉下來的鞋跟,開始發愁。眼下她最要緊的是趕去上班,藥廠管得嚴,遲到了是要扣工錢的,當務之急得把鞋修好。牛鉤子東張西望找了半天才在路對面發現了一塊石頭,就單腳跳著穿過馬路,抓起石頭砰砰砰地一陣猛砸。鞋跟是砸回去了,可是穿上一走,一只腳高一只腳低,像瘸子走路一樣, 難看死了。牛鉤子呲著牙走了幾步,不爽快,索性脫了鞋提在手里,光著腳丫子在大街上走,叭噠叭噠,引得一路的人都朝她看。牛鉤子也不在乎,看什么看,不就是光著腳丫子走路么?只是自己好多年沒有光著腳丫子走路了,有些不習慣,平平的水泥路面也硌得腳底生痛。牛鉤子想看來自己真的是奢侈了,連光腳丫子走路都不會了。

牛鉤子打小就沒怎么穿過鞋,光著腳丫子在山里走,壓彎的背上背回來一捆捆的草,有些草當柴燒,有些草喂豬,有些草呢,比如薄荷、柴胡、白花蛇舌草、甘草、半枝蓮、魚腥草、牛蒡子,還有和自己名字一樣的牛鉤子,就攤在屋頂上曬干了拿去賣。那時候牛鉤子很想知道這些草被賣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很想跟著這些草一起走出山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樣子的。十七歲那年,她第一次去離家五十里的鎮上,把背簍里的草賣給了一個開大卡車的人。開大卡車的人給了她五塊錢,她跟他討價還價,開大卡車的人說山里的草不值錢,要多少就有多少,但還是給牛鉤子加了五毛錢。牛鉤子拿著五毛錢買了一碗辣辣的米線。吃完了米線,牛鉤子又跑回大卡車跟前,這摸摸,那摸摸。下午開大卡車的人收了滿滿一車的草,突突突地發動車子開走了。大卡車開了一天兩夜,一直開到楚門鎮一個藥廠門口才停下。廠里的工人上來卸車,發現車上的草一動一動的,然后從里面鉆出來個花姑娘。

牛鉤子就是這樣來到楚門的。她的運氣比較好,開大卡車的人是楚門鎮上的人,他有個表弟,小時候發燒抽筋抽出了羊角風,一直娶不上老婆,他就把牛鉤子帶到羊角風面前,羊角風看見牛鉤子,馬上抽起來,吐了一嘴的白沫。醒來后,羊角風叫家里人給他安排喜宴。牛鉤子沒忘記要錢,也沒忘記討價還價,那幾天她沒事就把賣自己的錢拿出來一張一張地數,然后偷著樂。一個山里的野丫頭,從沒見過這么多這么多的錢,就是把滿山的草都割了,也換不來這些錢啊。牛鉤子的大姐半枝蓮出嫁,只換回來一頭母豬,二姐柴胡換回來的是一只山羊。如果說山里的女孩子是草,那么大姐是燒柴的草,二姐是喂豬的草,自己才是去了遠方進了藥廠的草,見了大世面,換了大價錢。

牛鉤子嫁給羊角風后本來是可以不到廠里打工的,藥廠的活又累又臟,工錢也少得可憐,只有那些外地人才肯去干,牛鉤子既然嫁給了楚門人,好歹也算是本地人了,本地人是不屑進工廠的。牛鉤子的婆婆在集市上擺了個水果攤,需要個幫手,叫牛鉤子去。牛鉤子去了兩天,病了,病好后就說什么也不愿意再去,她說大街上花花綠綠的燈光和汽車放出來的煙屁讓她受不了,老想吐。婆婆說你還真嬌貴呢。牛鉤子說我不嬌不貴,就是想跟那些草在一起。

牛鉤子沒有撒謊,她的的確確是想那些草了。牛鉤子打小就跟草在一塊,草就是她的親爹媽她的兄弟姐妹。她出生的時候落在一堆草上,母親抓一把草就擦干凈了她身上的血,然后,她就像滿山的草一樣自生自滅地生長起來,草長她也長,草開花她也開花,草去了南方她也去了南方。牛鉤子是跟著草來到楚門的,草在哪里她就想在哪里,只要跟草在一起,她就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人。

牛鉤子想去藥廠干活,羊角風不反對,他找開卡車的表哥說了,表哥又找廠長說了,廠里正缺人呢,牛鉤子就進了藥廠。牛鉤子第一次進藥廠,看見廠區里高高堆著的草,高興得又叫又跳,還在上面打了幾個滾,滿廠的人都以為來了個瘋丫頭。

牛鉤子進藥廠后,覺得廠里的人樣樣都好,但就是有一樣不好,他們老拿自己的名字笑話自己,大老遠的就尖著嗓子喊:扭勾子,扭勾子。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這會牛鉤子光著大腳丫子噼啪噼啪一路小跑地進了廠門,就聽見小貴州在后面追著自己喊:扭勾子,扭勾子!牛鉤子不理他,心想爹媽也不知怎么搞的,給自己取了個這么難聽的名字,叫什么不好叫啊,要叫什么牛鉤子,別人乍一聽,都以為是扭勾子呢,都往自己的屁股蛋子上看,丟死人了。剛來的時候,牛鉤子穿什么衣服都空空蕩蕩的,幾年下來,人吃胖了,胸脯屁股都鼓起來,夏天穿了牛仔褲,屁股那兒緊繃繃的,走起路來想不扭都不行。

扭勾子,扭勾子!小貴州還跟在后面喊,喊得牛鉤子有些生氣了,她站住腳,大聲說,我不叫扭勾子。小貴州說你就是叫扭勾子嘛,不叫你扭勾子叫什么哎?牛鉤子想了想,說以后叫我蒼耳子。小貴州一陣亂笑,說蒼耳子和扭勾子還不是一樣的東西嘛,明明是同一種東西哎。

牛鉤子也叫蒼耳子,這個是牛鉤子到了藥廠以后才知道的。她想不明白,同一種草,為什么這里的人叫得這么好聽,而山里的人卻把它叫得那么難聽。

小貴州笑夠了,停下來,說扭勾子,你叔來過了,帶著個丫頭子。牛鉤子一聽,知道小貴州沒笑自己,只是口音改不過來。小貴州說話,高高低低,像唱山歌一樣好聽,牛鉤子聽了就想笑,現在她也不管小貴州是不是臉紅,咯咯咯地笑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說,那是我妹,剛從老家來,想進藥廠。小貴州說,那找你表哥說說嘛,你妹怪美的。

小貴州說的表哥就是開卡車的人,當年開卡車的人把牛鉤子的消息和錢帶回去的時候,牛鉤子家里的人并沒有難過,爹甚至咕噥了一句,說還是老三行,把草跟自個都賣了個好價錢。家里人并不關心牛鉤子把自己賣給了一個什么樣的男人,他們只關心牛鉤子賣的地方好不好,反正,不管是賣到哪,總比這山里好吧,有肉吃,有鞋穿,出了門就是平地,不用爬山,還有車坐。山里人想坐回拖拉機都不容易呢,很多人一生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鎮上,別說縣里、省里,更別說千里之外的南方了,那該有多遠啊,那該有多大啊。

最早來楚門找牛鉤子的是二叔。那時候牛鉤子帶信回家,說自己生了個兒子,家里人聽了很高興,雖說是老農民,也知道自古以來就是母以子貴,有了兒子,牛鉤子就算是站穩了。牛鉤子站穩了,二叔就想去南方闖一闖,有牛鉤子在那邊,壯了他的膽,去了好歹有口飯吃,有個地方站腳。

二叔用家里的公羊換了一輛舊自行車,一路沿高速公路往南騎,騎啊騎,騎著騎著就被巡邏的警察逮著了,警察要罰他的款,說高速公路上非機動車輛是不能行駛的。二叔不知道什么叫非機動車輛,他翻遍了口袋給警察看,沒錢嘛,一個錢也沒有。警察沒辦法,把他教育了一頓,然后攔了輛車,順路把他捎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二叔千里迢迢地來到楚門,敲響了牛鉤子家的門。牛鉤子的婆婆開了門卻把自己肥碩的身子堵在門口,婆婆說牛鉤子是賣給我們家的,你知道吧?二叔雞啄米似地說知道知道。婆婆說賣給我們家了就是我們家的東西。二叔說是是。婆婆說從法律上說和你們已經沒有關系了。二叔說可是……婆婆說嗯?嗯是拉長了聲調的,尾音往上翹。二叔聽了一哆嗦,邁進門檻的一只腳又縮了回來,婆婆乘勢關上門。婆婆一家在楚門,生活水平是中下的那一種,可在二叔眼里他們家過的就是天上的好日子,只有過著好日子的人,才會這么胖呢。在老家,只有鎮里的鎮長書記和他們的老婆們才會這樣胖。二叔來到楚門,看到滿大街的人,男的都是肥嘟嘟的,女的也是圓潤潤的,就連那些孩子,也粉紅嫩白,就知道這里絕對是個好地方,跟天堂一樣好。現在自己來到了天堂一樣的好地方,雖然被關在了門外,心里還是美滋滋的。

晚上牛鉤子從藥廠下了夜班回家,看見二叔狗一樣蹲坐在大門口,知道婆婆不會讓二叔進門,心里并不怎么生氣,見到親人畢竟是高興的。二叔見牛鉤子白了胖了,衣服穿得鮮亮了,人也長漂亮了,知道牛鉤子真的是過上好日子了,也高興。楚門畢竟是楚門,這么好的地方,工廠一家挨著一家,找點活干總不成問題。二叔只在橋墩下睡了兩個晚上,就在一家水泥廠找到了活干。

后來來楚門的是老四魚腥草。魚腥草沒有進藥廠,藥廠太累,也太臟,二叔說不好,應該去服裝廠,服裝廠干干凈凈的,是個女孩子干的活。魚腥草就去了服裝廠。服裝廠活是不怎么累人,可就是老加班,一加就加到深更半夜,人整天睡不醒,一年到頭也沒個休息。牛鉤子很少能看見魚腥草。有時候牛鉤子想看魚腥草了,就提早在大門口等。看見魚腥草蓬亂著頭發,一邊打著瞌睡一邊啃著包子往車間走,牛鉤子就喊她。姐妹倆只能隔著個大鐵門說上幾句話,然后牛鉤子塞幾個婆婆賣不出去的蘋果給魚腥草,就急忙忙趕著去藥廠上班了。

現在來楚門找牛鉤子的這個妹是老五甘草。早兩年她就急著想來了,可是牛鉤子不讓她來,牛鉤子這幾年長了學問,知道什么是童工,所以甘草只能耐心地等著,就這樣甘草身份證上的年齡還是改大了的。

牛鉤子已經有六年沒有見到甘草了,等下午藥廠下了班,牛鉤子撒開腳丫子就往二叔的出租房跑。二叔剛來的時候在水泥廠里跟二十幾號人擠一屋,后來牛鉤子在楚門的老街上給二叔找了間便宜的出租房,說便宜,是因為那一帶全是老房子,本地的人早就不住了,空著也是空著,就很便宜地租給了外地打工的,反正他們只要有個能遮風能避雨的屋頂就行。

牛鉤子去的時候,一間一間用木板隔開的出租房里,剛下了工的外地人都正忙著生火做飯,空氣里充滿著辣椒和花椒的味道,一聞就知道這里住的大部分是四川人。二叔還沒回來,只有甘草在。甘草長高了,也長漂亮了,眼睛亮亮的,臉蛋紅紅的。看見牛鉤子,甘草叫了聲姐就說不出別的話來。姐妹兩人拉著手,你看我我看你,看著看著就都笑起來。甘草說姐你這身衣服可好看呢,也讓我穿穿。牛鉤子說好,就送你了。邊說邊脫了扔給甘草。甘草歡天喜地地穿了,左看右看的。牛鉤子穿了甘草的舊衣服,又小又緊,胸脯上的兩個扣子扣是扣上了,但是緊巴巴的,一呼吸就會繃開似的,牛鉤子只能盡量吸著肚子,也不敢像以前一樣的隨意甩胳膊甩腿。

牛鉤子帶甘草去街上吃了碗米線,又在地攤上給甘草買了個胸罩。剛才換衣服的時候牛鉤子見甘草里面什么也沒穿。自己以前也這樣,衣服里面空空的,跑起來的時候兩團肉一跳一跳的抖動。才幾年不見,連甘草也長成大姑娘了,兩個奶子挺挺的,如果不罩住,好像它們隨時都會像兩只白鴿子噗嚕嚕地飛起來。甘草比上面幾個姐姐要漂亮,也比上面幾個姐姐幸運,有牛鉤子偷偷寄回的錢,還有后來魚腥草的錢,讓她勉強地讀完了小學,在老家好歹也算是個有文化的人了。要不是為了讓下面的兩個弟弟上學,甘草還想上下去。

甘草問牛鉤子魚腥草在哪,牛鉤子就帶甘草去服裝廠找魚腥草,去的路上順便買了三個雪糕,一個給甘草,一個自己吃著,還有一個拿在手上。到了服裝廠,魚腥草照例地在加班,門衛不給叫,牛鉤子說了好多好話,門衛才進去把魚腥草叫出來。魚腥草身上頭發上粘著線頭布屑,見了牛鉤子和甘草,才說了兩句話就打了三個哈欠。牛鉤子把開始化了的雪糕遞給魚腥草,問她昨晚干到幾點,魚腥草說通宵。牛鉤子眼睛紅了,說咱不干了,去別的廠。魚腥草說工資咋辦?牛鉤子說不要了。魚腥草說好幾個月的呢,都欠著沒給發。牛鉤子聽了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姐妹三個隔著鐵柵欄說了一會話,門衛催了幾回,說老板發現了連帶自己也要挨罵的。魚腥草就三口兩口吃了雪糕,急著要走。魚腥草走的時候問甘草爹媽怎樣,甘草說都好,就是想你跟三姐能回家看看。牛鉤子看見魚腥草轉過身的時候眼睛里淚花一閃一閃的,自己心里也酸了一下。

牛鉤子回家沒把甘草來的事告訴婆婆,也沒告訴羊角風。羊角風照例的在外面打麻將,要半夜才回家,婆婆也還在街上擺水果攤。牛鉤子只把甘草來的事告訴了公爹。公爹沒有說話,把睡著了的小海交給牛鉤子,眼睛也不看牛鉤子,看著別處。在家里,公爹總躲著牛鉤子,實在躲不開了,也是低著頭不敢抬眼看牛鉤子。這里面的原因,婆婆知道,公爹知道,牛鉤子知道,別的人就都不知道了,連羊角風也不知道。其實,小海不是羊角風的,羊角風這病會遺傳,婆婆不想再有一個羊角風的孫子,這樣,公爹就把羊角風該做的事情給代勞了,代勞的時候是跟牛鉤子明說的,牛鉤子沒有反對,她不知道羊角風是不是真的會遺傳,但不管怎樣,她不想要一個抽筋翻眼吐白沫的兒子,那樣子太可怕了。新婚之夜,羊角風在她身上又抖又抽,還翻眼睛,把她嚇得半死,光著身子就跑了出來,剛好撞在公爹身上,牛鉤子也顧不得羞,抱著公爹大呼小叫,以至于后來婆婆耿耿于懷。雖然讓公爹代勞主要是婆婆的意思,但事成后婆婆卻特務一樣監視著公爹,絕不允許公爹再碰牛鉤子,連看也不許看。

牛鉤子抱著小海回了自己的屋,然后關上門換下甘草的舊衣服。換衣服的時候,牛鉤子的手在自己的乳房上停留了一會,還對著鏡子把奶頭用力拉了拉,軟塌塌的,沒有甘草的挺,也沒有甘草的白。反正羊角風也不怎么碰它們,羊角風總是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事情干完了。牛鉤子也不敢多糾纏,怕多糾纏了羊角風會在自己身上犯病。倒是公爹碰自己的時候,牛鉤子發了一陣瘋,反把公爹壓在下面。公爹呢,像投降的鬼子,舉著兩只手,發著抖,除了該挨的地方必須挨著,別的地方連看一下也不敢,眼睛死死閉著,一副挨宰割的樣子。

牛鉤子聽見公爹在給開卡車的表哥打電話。打完了電話,公爹走過來,隔著門說,明天把你妹領藥廠去上班。牛鉤子聽見了,答應一聲,說知道了,身子哧溜一下鉆進被子里,沒幾分鐘就呼呼睡著了。

甘草畢竟是上完了小學的,人又比牛鉤子和魚腥草漂亮,一進藥廠,就被安排在包裝車間。甘草興奮得幾天睡不著覺,問牛鉤子干了這么多年了,怎么就進不了包裝車間。牛鉤子說自己不識幾個字,進包裝車間要是把藥包裝錯了那可怎么辦?甘草來了以后,牛鉤子常從家里帶些好吃的出來,自己才買的衣服,也偷偷拿出來給甘草穿。婆婆嘴上不說什么,臉拉得是越來越長,胖胖的南瓜臉都拉成黃瓜臉了。牛鉤子也不生氣,她好像從來就不知道生氣,只知道開心。能天天跟妹妹在一起,還有什么好不開心的呢。牛鉤子人不笨,她總能找到讓自己開心的理由。

倒是魚腥草,甘草上班三個多月了,才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看她,來的時候帶了一袋薯片幾塊巧克力,還帶著一個男朋友。魚腥草說這些東西都是男朋友買的。甘草不要,說自己在這吃得好著呢,倒是魚腥草自己,臉黃黃的,像是病了一樣。魚腥草把甘草拉過一邊,說自己不是病了,是有了,這些天老吃不下東西。甘草嚇了一跳,問牛鉤子知道嗎?魚腥草搖頭。

兩姐妹不知所措地站著,魚腥草的男朋友也遠遠地站著,過了一小會牛鉤子劈劈啪啪小跑著來了,一邊跑一邊摘頭發上的草渣渣子,說這草淋了雨都霉掉了,你們聞聞,我身上盡是霉味兒。發現有個男的在旁邊,牛鉤子不說話了,拿眼睛看魚腥草。魚腥草就拿眼睛看甘草,甘草說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的男朋友。牛鉤子一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對那男的招手說,哎,你過來。魚腥草的男朋友走過來,恭恭敬敬叫聲姐,又對著甘草叫聲妹,介紹自己說是跟魚腥草同廠的,叫金六福。牛鉤子說你老家是貴州的對不?金六福說你怎么知道?牛鉤子說我們廠也有貴州的,你說話跟他們一樣口音,唱山歌一樣好聽。牛鉤子一邊說就一邊笑,咯咯咯的,很響亮,也不管金六福的臉是不是紅到了脖子。

牛鉤子跑去跟二廠長請假,說家里有事,要回去一下,二廠長準了。牛鉤子又幫甘草請,二廠長問甘草是誰,牛鉤子說是自己妹妹,跑去把甘草拉到二廠長面前讓他看。二廠長上上下下看了幾遍,說想不到窮地方還盡出美女,然后手揮了揮也準了假。牛鉤子高高興興地帶著魚腥草甘草還有金六福去了街上。

魚腥草雖然來楚門兩年多,對楚門還生疏得很,不知道哪是哪,甘草來了后也沒怎么出過廠門,牛鉤子就帶著他們去了小商品市場。里面什么都有,看得人眼花繚亂。幾個人嘰嘰喳喳地逛了半天,最后牛鉤子給自己買了條裙子,給魚腥草和甘草一人買了對花花綠綠的發夾。魚腥草也想買條裙子,還了半天價,對方就是不讓,非要二十八塊。牛鉤子很老練地幫著討價還價,最后還到二十六塊,金六福把錢給付了。走過賣鞋的地方,牛鉤子又想買雙鞋,上回那雙高跟鞋讓她吃盡了苦頭,這回就不買高跟鞋了,買雙平底的,穿腳上腳丫子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牛鉤子最后挑了雙涼拖,腳背上綴滿了珠子,也是花花綠綠的,怎么看怎么合意。魚腥草也喜歡,看了又看,還是放下了。甘草說你要是也嫁個本地人,就可以跟三姐一樣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了。

出了小商品市場,魚腥草把金六福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地說事,這當兒甘草把魚腥草懷孕的事告訴了牛鉤子。牛鉤子有些生氣了,她可是很少生氣的。她馬上把魚腥草和金六福叫過來,問他們怎么辦。金六福說等過年就帶魚腥草回老家結婚。甘草說你們老家的山,比我們那還高。甘草用手比畫了一下,像地理老師講課的時候給他們用手比畫山的高度河的長度那樣。魚腥草看著甘草高高舉著的手,臉色暗了一下,說自己想把肚子里的東西弄掉,剛才她就是在跟金六福說這事的。可金六福不讓,說什么也不同意。金六福是怕魚腥草不跟他。金六福老家的山比魚腥草那高多了,可他跟魚腥草說他們那是平地,一馬平川的,還有大江大河。魚腥草沒甘草讀的書多,不知道金六福是在騙自己,就是知道了,魚腥草也一樣會跟他好,不跟他好跟誰好呢?整天在廠里埋頭干活,病了連個問的人都沒有,只有金六福對自己好。但好歸好,魚腥草還沒想過結婚的事,更別說生孩子。楚門的女孩子,像她這樣年紀的,還在上學呢。

魚腥草堅持要弄掉,金六福就哭喪著臉不知道該怎么好,牛鉤子也不知道該怎么好。大家在路邊站了半天,魚腥草和金六福誰也不讓誰,一個要去醫院,一個死死拉著不讓去,兩人僵持著。牛鉤子和甘草陪他們在大太陽底下站著,人都曬得冒油了。后來金六福腿一軟,蹲在地上哭起來。魚腥草說你哭什么哭,我生了孩子,你拿什么養我,拿什么養孩子?金六福說我們回老家,不信會餓死你們。魚腥草朝他呸一口,說回老家回老家,山比我們那還高,要回你自己回。我可不想再過那種日子。金六福帶了哭腔,說那你是不跟我了,對吧?魚腥草不說話,眼睛看著牛鉤子。牛鉤子想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跟他懷孕。

金六福在地上蹲了一會,哭了一會,見魚腥草不理他,就站起來,說你要是不跟我了,我就死給你看。魚腥草當他說氣話,還是不理他。金六福松開魚腥草的手樣子很絕望地走了。牛鉤子叫了兩聲,沒叫住。

姐妹三個不說話地站著,甘草看牛鉤子,牛鉤子看魚腥草,魚腥草看別處。站了一會,牛鉤子一抬頭,突然尖叫一聲,手指著對面樓頂,啊呦啊呦地,半天說不出個事來。魚腥草和甘草順著她的手指,看見金六福,他正站在高高的樓頂上,一只腳跨在外面,隨時要摔下來的樣子。魚腥草一下子哭起來,朝著樓頂喊:金六福,金六福!牛鉤子和甘草也喊:金六福,金六福!三個人的喊聲驚動了周圍的人,都站住腳停下來看,一會就圍了一大圈。有人問牛鉤子,上面的人是不是討不到工錢才要跳樓的?牛鉤子嘴動了動,發不出聲音,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有人就說這些農民工也真是,討不到工錢,就拿跳樓來解決。又有人說不拿跳樓來解決拿什么來解決?他不站樓頂上,有誰會管他是不是討得到工錢?前面那個人說,可站樓頂上多危險啊,風一吹就會掉下來,太陽一晃就會掉下來,云也托不住他,地也接不住他。他是不要命了。

牛鉤子沒心思聽他們說些什么,一個勁地求周圍的人想想辦法把金六福給弄下來。有人拿出手機撥打了110,幾分鐘的時間,一輛警車就嗚啦嗚啦地開來了,下來幾個警察,一個手里拿個大喇叭朝樓頂喊話,說農民兄弟,有什么事好好說,別想不開。金六福不回答,還是把半個身子懸在外邊隨時要掉下來的樣子。警察繼續喊:農民兄弟,有什么困難我們一定幫你解決,千萬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警察喊了半天,樓頂上的金六福就是不反應。警察擔心金六福這樣的姿勢站久了體力不支,到時候就是不跳下來也會掉下來的,都有些急。拿喇叭的警察問有誰認識這個人,能不能找到他的親戚朋友老鄉什么的,也好來勸勸他。有人指牛鉤子三姐妹,說他們好像是一起的。拿喇叭的警察就問牛鉤子是怎么回事,牛鉤子從沒跟警察說過話,有些慌,急急巴巴半天也說不清個事。魚腥草只知道哭。還是甘草說了話,甘草說這個人是四姐的男朋友,剛才跟四姐吵架了,以為四姐不要他,就跑到樓頂上要跳樓。拿喇叭的警察聽了罵一聲奶奶的,說什么屁大的事也去跳樓,都這樣我們還忙得過來啊。牛鉤子說那你們也得想辦法把人弄下來。拿喇叭的警察說沒說不弄。又說怎么弄,我們上去拉他,他一急,真跳了樓怎么辦?

幾個警察商量了一會,然后拿喇叭的警察走過來把喇叭往魚腥草手里一塞,說你來喊,先穩住他的情緒。魚腥草拿著喇叭憋了半天,好不容易張開口,剛喊了一個金字,喇叭的擴音效果把她嚇了一大跳,然后她就卡殼卡在那里了,再也發不出第二個音來。警察說喊啊,你喊啊。催了幾次,魚腥草只是傻愣愣地站著。警察沒辦法,又把喇叭塞給甘草,甘草接了,問警察怎么喊,警察說就說你姐已經不生氣了,要跟他和好,只要他下來,什么都好商量。甘草說可我姐沒說不生氣啊。警察氣得冒煙,說怎么說你們好呢,真是。

圍觀的人已經站了半個多小時了,有人覺得沒什么好看的,擠出人群走了,有人不甘心,還站著,說要跳就跳啊,這不吊人胃口嘛。還有兩個在打賭,一個說他肯定不會跳,氣頭上不怕死,等氣消了,就怕死了。另一個說他肯定會跳,已經站在上面了,不跳下來多沒面子啊。兩個人賭的是午飯,誰輸了誰請。牛鉤子在一旁聽得清楚,心想都什么人嘛,人家都這樣了,他們還看笑話。牛鉤子恨不得上去踹他們一腳。

牛鉤子一把從甘草手里搶過喇叭,頭一仰,大著嗓門朝樓頂上喊:金六福,你個沒出息的,就知道讓別人看笑話,你給我滾下來!人群里發出一陣笑聲,有人跟著起哄,說,對,滾下來,滾下來。還有人喊:跳啊,跳下來啊。樓頂上的金六福聽見下面的喊聲,身子動了動,人又往外移了移。下面一片驚呼,牛鉤子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邊跳腳一邊罵,說我不是叫你跳下來,我是叫你下來。人群里又有人跟著喊:我不是叫你下來,我是叫你跳下來,跳啊,怎么不跳啊。還有人喊,來個刺激的,來個精彩的。金六福的身子又動了動,大半個人斜了出來,還朝下面看了看,好像準備要跳的樣子。警察一面制止亂喊的人,一面派人從后面往樓頂爬。

魚腥草已經是渾身發抖了,她突然跑出人群,腿軟軟地跪下去。金六福一看見跪在地上的魚腥草,整個人安靜下來,身子也朝后退了退。乘著這個時機,已經爬上樓頂的警察從后面撲上來,一把抱住金六福,乘勢往后一滾,把金六福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下面的人都松了口氣,也有人說沒勁,真沒勁,白看了半天什么也沒看上。

金六福耷拉著腦袋被警察從樓上帶下來。警察教育了一陣,又勸說了一陣,看看沒事了,就走了。看的人看看沒事了,也走了。剩下三姐妹和金六福干巴巴地站著。站了一會,金六福去拉魚腥草的手,魚腥草一摔,摔開了,金六福又拉,魚腥草又摔,金六福就跪下,說魚腥草我錯了,我們去醫院。魚腥草扭過身子,說不去,我不去醫院了。金六福說去,現在就去。

看見魚腥草把金六福從地上拉起來,牛鉤子松了口氣,然后幾個人去醫院掛了號,又在婦產科排了半天隊,輪到魚腥草的時候已經快下班了。醫生問魚腥草看什么病,魚腥草說想打胎,醫生一聽馬上用鼻子哼了一聲,說你們這些外地人,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懷孕了就來打胎,都以為鄉下人保守,卻比城里人還開放。魚腥草羞紅了臉,醫生問她多大了,魚腥草說十九。醫生說才幾歲呀,就打胎,你以后還想不想再生孩子了?魚腥草的臉更紅了。醫生讓魚腥草去化驗,就是用試紙測一下尿,看看是陰性還是陽性。一會工夫化驗單就出來了,醫生看過,然后動手開藥,一邊開一邊問魚腥草要國產的還是進口的,國產的二百多,進口的三百多。魚腥草說這么貴啊?醫生說那就國產的吧,便宜一點。醫生開好藥,又說了怎樣服藥,第一天第二天自己在家里服,第三天要來醫院服。魚腥草問能不能不來醫院,都自己在家服?醫生不高興了,說讓你來醫院服是為你負責,等東西下來了醫生要檢查流得干不干凈,萬一沒流干凈,出什么問題了怎么辦?魚腥草說我們廠里請不出假。醫生說你們什么廠?為什么請不出假?流產后照理有半個月法定的假可以請的。魚腥草說別說半個月了,就是一天,廠里也不給請的。醫生說這不行,哪有流了產就上班的。醫生把開好的藥又在電腦上取消了,說你們先回去請好了假再來吧,跟你們廠說,流產休假是國家規定婦女享有的權利,如果他們不準假,你可以去告他們。站在門口的金六福說我們不敢告的,我們只有求你了。醫生說求我干什么,我也是為你們負責。有個女的,流產好幾次了,也不知道你們這些外地人怎么搞的,一點不把自己當人,上午剛做了手術,下午就挑沙子和水泥去了,結果現在人都站不起來了,一身的病。

醫生不再理會牛鉤子他們,脫下白大褂走了。牛鉤子他們在醫院的長椅子上坐了一會,一個個愁眉苦臉。愁了一會,牛鉤子就不愁了,有什么好愁的,不給開藥,那就不打了嘛,生下來好了。魚腥草和金六福也認為現在只能是生下來了。

出了醫院,牛鉤子要請魚腥草他們吃飯,姐妹幾個,雖說同在楚門,湊在一起卻還是頭一回。幾個人來到一家小飯店,要了幾個簡單的菜,還要了兩瓶啤酒。甘草想到二叔,說應該把二叔也叫來。牛鉤子就用小飯店里的電話打二叔的手機。二叔已經不在水泥廠干了,水泥廠的活都是計件的,干多少拿多少,二叔年紀大,別人一次背三袋水泥,他只能背一袋,掙下的錢除了自己吃喝,能往家里寄的就太少了。二叔現在干起了撿破爛的活,不累,運氣好的時候一天還可以掙不少錢。二叔的手機。就是收破爛的時候人家二十塊錢賣給他的,別的都好好的,就是有時候打著打著就死機了。這會牛鉤子還沒說清楚他們吃飯的小飯店在哪,電話就沒聲音了。好在二叔是撿破爛的,對楚門的哪一條街不熟悉啊,一找就找到了牛鉤子他們。

二叔剛把三輪車停在飯店門口,飯店老板不愿意了,說你把這些破爛放我門口,我還要不要做生意了?走走走。二叔說我是上你這吃飯的。飯店老板說你去別的地方吃吧,你這身臭,把我的客人都熏跑了。牛鉤子看二叔的確臟得不成樣子,就對飯店老板說好話,又把二叔拉到水龍頭跟前沖洗臉上和身上的臟泥巴,說二叔,你咋臟成這樣了,跟豬一樣。二叔說我剛才救人呢,一個娃娃掉臭水坑里,我把他給撈上來了,坑里的碎玻璃還把腳丫子給劃了。二叔抬起腳丫子讓牛鉤子看,老長的一道口子,還皮肉翻卷著,疼得牛鉤子打了個哆嗦。飯店老板聽說二叔救人,也不趕他走了,拿來香皂讓二叔洗,還拿來一瓶藥水讓二叔擦。

吃飯的時候,二叔一邊喝酒一邊向侄女們說救人的事。二叔說自己聽見呼叫就撒腳跑過去,想著衣服口袋里還裝著手機呢,聽說手機掉進水里就不能打的,就一邊跑一邊脫衣服,等自己跑到跟前,撲通跳進水里,才想起自己是個旱鴨子根本不會游泳,心里慌得什么似的,兩只手亂抓爬。二叔一邊說一邊大幅度地揮動兩臂比畫著自己是怎么抓爬的,筷子都劃到了牛鉤子的脖子上,癢得牛鉤子一邊躲一邊咯咯咯地笑。二叔說那臭水塘里的水都是附近工廠排進去的污水,要多臭有多臭,幸好水不怎么深,只到這。二叔又比畫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飯店老板遠遠地聽著,忍不住插一句話問二叔把孩子救上來了沒有,二叔說當然救上來了。飯店老板問那他們沒謝你?二叔說我把孩子抓上來,看他好好的,就走了。飯店老板說你應該叫他們謝謝你。二叔說謝什么謝,我又沒花多大力氣。飯店老板過來給二叔敬了杯酒,說你們這些外地人就是淳樸。二叔誠惶誠恐地站起來把酒喝了。飯店老板又送二叔兩瓶啤酒,二叔感激得不知道怎么好,千恩萬謝,好像是別人救了自己的命。

幾個人在小飯店聚過之后,又過了好幾個月,牛鉤子和甘草才又見到二叔和魚腥草。這次是二叔來找牛鉤子他們的,二叔的出租屋著了火,也不知道是哪個民工,做飯的時候一開煤氣,火就著起來了,一下子燒了一大片。因為是老房子,消防車開不進去,大家只能用盆用桶提了水來救火,可火實在太大,沒法救,最后就眼睜睜地看著它瘋狂地燒。有些民工所有的家當都在里面,心疼得什么似的,想拼了命地進去搶一些出來,被武警攔下了。二叔撿回來的破爛,沒有來得及賣掉的,也都堆在出租屋里燒了個一干二凈。幸虧二叔的錢搶了出來,二叔是冒死沖進大火里把錢搶出來的。二叔跑得快,老命沒丟在大火里,但受了這次打擊,二叔就想回老家去了。二叔叫了幾個侄女來,是要請幾個侄女吃飯,吃了這頓飯,他就要走了,火車票都買好了。

幾個侄女眼淚汪汪地看著二叔,不知道該怎么好。坐在侄女們中間的二叔眉毛燒沒了,頭發也燒焦了,身上穿著別人捐給的衣服褲子,雖然都比他自己的衣服要好要新,可是又大又長,穿在二叔干瘦的身上,讓侄女們看了有種說不出的心酸。二叔把筷子遞給侄女們,說吃吧吃吧,自己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有手機,還有錢下飯館吃飯呢。牛鉤子聽二叔這樣說,抹了眼淚,高興起來,給二叔倒酒,還夾一塊最大的肉片給二叔。

幾個人吃飯的飯店還是上次那一家,飯店老板也還記得他們,又過來給二叔敬酒,也把二叔叫二叔。二叔喝了酒,眼淚就掉下來,砸在桌子上,大顆大顆的。侄女們問二叔怎么了,二叔說連楚門的老板也叫我二叔呢,我高興。得知二叔的財產被燒了個精光,飯店老板叫二叔到他飯店里干,二叔說他打算回老家去了,人老了,一個人在外面,想家。飯店老板說回家也好,回家也好。又送了二叔幾瓶啤酒,叫二叔好好喝,痛痛快快地喝,喝了高高興興地回家。

這頓飯牛鉤子沒讓二叔掏錢,自己搶著付掉了。二叔走出飯店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搖著手叫大家別送了,然后背了個包,一個人往火車站走。包太大,壓得二叔斜著身子。金六福上去搶過二叔的包,說他去送送二叔。

眼看著二叔跟金六福走遠,姐妹三個都不說話。站了一會,魚腥草先哭起來,說自己也想回家。魚腥草一哭,甘草也哭了。牛鉤子本來是不想哭的,被她們兩個一哭。也嘴一歪哭出聲來。牛鉤子平時笑多哭少,笑起來的時候咯咯咯的很響亮,沒想到哭起來聲音卻這么難聽,牛叫一樣,自己把自己都嚇了一跳。牛鉤子就止住了聲音,可眼淚沒止住,還是吧嗒吧嗒地往下落,也跟二叔的眼淚一樣是大顆大顆的,把地上都砸了個坑洼洼出來。

姐妹三個哭了一陣,不哭了,默默地坐在路邊等金六福回來。魚腥草的肚子越來越大,眼看是等不到過年去貴州生了。牛鉤子讓她早做打算才好,魚腥草說自己也正愁呢,服裝廠已經不讓干了,金六福為了多掙錢,換了一家電鍍廠,工錢是高了,可污染很大,整個廠都是刺鼻的味道,聽說干久了還會得病。

魚腥草問牛鉤子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有私人診所,聽說私人診所生孩子便宜一些。牛鉤子建議她去大醫院,大醫院安全,自己生小海的時候就是在大醫院的。魚腥草說我要是嫁個本地人,也知道去大醫院,可大醫院打個胎都要二三百塊錢,生個孩子,聽說要好幾千。牛鉤子想想也是,金六福哪里出得起幾千塊錢啊。

天快黑的時候金六福回來了,臉上有青紫的顏色,魚腥草問他是不是打架了,金六福說是二叔打的。牛鉤子說二叔一定是喝多了酒,怎么連金六福都打?金六福說也不怪二叔,是自己為了給魚腥草生孩子準備錢,偷了廠里的一點銅,想拿去賣,又不知道到哪賣,想二叔是收破爛的,應該知道,就問二叔,結果二叔一聽就劈頭蓋臉地打過來,手下得還很重。

牛鉤子回到家就翻箱倒柜地翻小海的舊衣服。婆婆見了,知道牛鉤子又要往外拿東西,一臉的不高興。牛鉤子不理會,大著嗓門問婆婆哪里有私人診所可以接生。婆婆問是不是你那個妹妹要生了?牛鉤子說快了。婆婆說了一家私人診所的地址,牛鉤子在心里記下了。婆婆說自己水果攤旁邊修鞋的那個駝背女人,聽說就是在那里生的。小姑子在另一間屋里聽見,伸出頭說生孩子怎么能去私人診所?他們亂來的,有的根本就不會接生,有的連行醫證都沒有,是些黑診所,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婆婆說就你懂的多,他們可是連準生證都沒有的。小姑子說那也不能去私人診所,沒聽電視上說一個私人診所給人接生,明明不會動手術,還要給人家做破宮產,結果把人家的子宮都拿掉了,還把紗布留在肚子里,差點沒死人。牛鉤子聽了一股冷氣從腳底直往心里竄,像蛇一樣,涼得小腿肚子上的汗毛都站了起來。牛鉤子問小姑子,那私人診所不是國家批準了才開的嗎?小姑子說是衛生局批準它開才能開的,看個感冒頭疼的還可以,別的嘛,不好說了,設備簡陋,消毒不合格,根本不具備接生的條件,萬一細菌感染了怎么辦?婆婆不高興了,說什么怎么辦怎么辦,又不是你生孩子!去大醫院,他們有那個錢嗎?小姑子挨了罵,撇撇嘴,看一眼牛鉤子,把頭收回去不說了。

牛鉤子被小姑子這樣一說,不免有點擔心起來,但想想娘生那么多孩子,還不都是自己在家里生的,連個接生婆都沒有,不照樣順順利利的沒出一點事,什么細菌啦感染啦聽都沒聽說過。牛鉤子又想到自己生小海,早早地住進醫院,又是驗血驗尿又是B超,孩子還沒生,錢已經花了一大堆,等真正生孩子,也就那么一小會,爬到產床上沒三分鐘,嘩啦一下就生出來了,連醫生都說自己生孩子跟老母雞下個蛋一樣簡單。

牛鉤子抽了個空,照婆婆說的地址找到了那家診所。診所不大,門上寫著“曉云診所”幾個字,門的上頭還畫了個紅紅的十字,旁邊是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內科、兒科、外科、婦科、疑難雜癥、不孕不育等等等等,還寫了別的很多字,牛鉤子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反正認識了她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這個叫曉云的醫生好大的本事,別個大醫院的醫生都是看內科的只懂內科,看外科的只懂外科,看婦科的只懂婦科,這個曉云卻是什么都懂,什么病都會看。

曉云診所在一條偏僻的街上,旁邊是幾家早餐店洗衣店,還有一家裁縫店,曉云診所就在裁縫店旁邊。牛鉤子進了診所,見里面一個三十來歲的女的,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脖子上掛著聽筒,很醫生的樣子。聽牛鉤子說要生孩子,叫曉云的女的就一口答應了,說自己以前在大醫院工作的時候就是在婦產科上班的,對接生很有經驗。見牛鉤子還在遲疑,曉云說不信你可以問問裁縫店的那個老板娘,她的孩子就是我接生的。牛鉤子朝裁縫店看去,一個兩三歲的小孩正在玩一個塑料娃娃,胖乎乎的很是可愛。牛鉤子放心了,問曉云接生的價錢,曉云要二百八,牛鉤子還到二百。

牛鉤子把曉云診所接生的事跟甘草說了。甘草還是個小姑娘,不懂生孩子的事,牛鉤子說行她就認為行。甘草在二叔走后沒多久當上了化驗員,穿著白大褂,坐在干干凈凈的化驗室里什么也不用干,有單子送上來了,拿起筆唰唰唰往上面簽個字就行了。這些都是二廠長教的,二廠長說甘草是有文化的人,有文化的人就要干有文化的工作,如果甘草夠聰明,以后還讓她當管理人員呢,那可是打工的人想也不敢想的事。看來甘草這幾年的學沒白上。

牛鉤子從來就是個沒什么心事的人,最近卻說不上為什么心里總好像有什么東西堵著,就像是植物的藤葉,將自己越纏越緊,緊到不能呼吸。用小姑子的話說這種感覺叫憂傷,牛鉤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憂傷,但自二叔走后,她常常聽見火車轟隆轟隆開回老家的聲音,有時候是夜里醒來聽見的,轟隆轟隆,那聲音重重敲打著她的骨頭,要把她的骨頭敲碎一樣。有時候大白天的也聽見,一列火車呼嘯著從她的這個耳朵進去那個耳朵出來。其實火車站明明離得挺遠的,根本聽不見火車的聲音,牛鉤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這兩天藥廠放假,叫大家暫時不用去上班,這可是以前從沒有的事。牛鉤子就在家閑著。到了晚上,牛鉤子看電視,意外地在電視上看到了甘草,牛鉤子很高興,高聲嚷嚷著,說你們看你們看,我妹上電視了,簡直跟明星一樣。小姑子和婆婆都跑來看,剛好看到電視上一個記者拿著話筒問甘草問題,記者問甘草知道不知道什么是GPM認證?甘草搖頭。記者問甘草有沒有學過化驗?甘草還是搖頭。記者又問甘草的學歷,甘草答小學畢業。

甘草的聲音低低的,頭也壓得低低的,牛鉤子在下面急得不知道怎么好,說這個甘草,上了電視也不把頭抬一抬。小姑子哧地一聲,說你還在這臭美呢,你們那個藥廠,要完蛋了。牛鉤子說不會吧?廠里加班都來不及呢,有那么多的藥要生產。小姑子說你們那藥化驗都不做,草藥被雨淋得發霉了也拿來做藥,能治病嗎?不吃死人就算是謝天謝地了。牛鉤子說這又不是我的事,我管得了嗎?小姑子說還有,明明是同一種藥,國家把藥價降低了,你們就換一個名字,換一個包裝,說是新開發的藥,價格卻比以前的還要貴。牛鉤子說你說的我聽不懂,什么價格啦包裝啦,我連包裝車間都進不了,怎么能知道這些事?小姑子說算了算了,反正跟你說了也是白說,說不明白的。

等第二天去了廠里,牛鉤子才知道小姑子說的都是真的,廠里已經不讓上班了,大廠長和二廠長也不知跑到哪去了,工人們也都知道了藥廠生產的藥不合格,被一些穿制服的人來查封了。牛鉤子去找甘草,甘草眼睛紅腫著,剛哭過,見了牛鉤子又哭起來,很委屈,說自己是照實話說的嘛,可二廠長卻把自己狠狠罵了一頓,還說要開除自己。

牛鉤子以為藥廠停幾天還會繼續上班,心想等上班了再去找二廠長說說,二廠長不是對甘草挺好的嘛,平時見了甘草都是笑笑的,還說要請甘草吃飯看電影,人家多看得起甘草啊,怎么會說開除就開除呢?可是一連好幾天過去了,藥廠還是沒通知說上班。又過了幾天,幾個等工錢吃飯的工人就到別的廠去找活干了。還有話傳開來,說大廠長跑了,二廠長被抓了,藥廠不讓辦了。

魚腥草那邊,說生就生的。牛鉤子忙著魚腥草生孩子的事,去買了雞蛋和紅糖,還按楚門坐月子的習慣買了米酒。魚腥草是晚飯時候開始肚子疼的,金六福借了工友的自行車把她往曉云診所送。曉云正在吃飯,安排魚腥草躺下,簡單檢查了一下,說還早呢,自己就邊吃飯邊看電視,也不管魚腥草在那里叫得死去活來。金六福叫她過去看看,她說生孩子都這樣,她見多了,沒什么好緊張的。

牛鉤子吃了晚飯和甘草一起趕過來,見魚腥草死死咬著嘴唇,大顆大顆的汗珠子往下滾落,疼得臉都白了,催曉云想想辦法。曉云說還沒到生的時候,急什么急?這樣一直疼到夜里一點多鐘,曉云看完電視,又在里屋睡了一覺,才出來看魚腥草。魚腥草這時候已經是連喊的力氣也沒有了,曉云指揮著她生,嘴里一個勁地說使勁,使勁,用力,用力。就像是趕牲口拉車走上坡路一樣。這樣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還是生不出來,。曉云手套也沒戴,伸手就往里探,摸了一陣,說胎位不正,難怪生不下來。牛鉤子說那怎么辦,要不要送醫院?曉云說沒事,可以生下來。

曉云翻抽屜找了一把剪刀,也沒用麻醉藥止痛藥,在下面側剪了一刀,魚腥草疼得一聲慘叫。坐在外邊的金六福聽得跳起來,劈劈啪啪打自己的臉,揪自己的頭發,撞墻。甘草也哭,拉著牛鉤子的衣擺,說怎么辦,姐,怎么辦?牛鉤子心里跟甘草一樣慌,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說不行就送醫院吧?曉云說那接生費怎么算?我已經接了一半了。牛鉤子說你這也叫一半啊?曉云說我忙乎了這么長時間,至少得給我一百。金六福掏了一百扔在桌子上,曉云收了錢就不再管魚腥草,洗了手,裝了錢,只等牛鉤子他們把人弄走。

牛鉤子要用診所的電話打120,曉云說打電話也是要付電話費的,牛鉤子掏了兩個硬幣扔在電話邊。牛鉤子是第一次打120,打通后說了半天也說不清個事,最后對方好不容易弄明白是生孩子生不出來,流了很多血,可牛鉤子沒說地址就把電話給掛了,120那邊又把電話打回來,等問清楚曉云診所的具體地址,時間又過了幾分鐘。牛鉤子放下電話,聽見那邊魚腥草喊了一聲,等牛鉤子奔過去,整個人都嚇呆了,只見魚腥草的下面,鮮血自來水一樣嘩嘩地往外流,金六福用手堵,堵不住,那血從他的指縫間咕嘟咕嘟往外冒,不停地冒。金六福嘶啞著嗓子喊:救命啊,快救命啊!牛鉤子晃了一下,拼命站住了,也變了聲地喊:救命啊,快救命啊!甘草去叫曉云,曉云說是你們自己不要我接生的,出了事也不關我的事。她嘴上這樣說著,等見了魚腥草嘩嘩地流血,也慌了。

過了十來分鐘,救護車來了,魚腥草的血也流光了,她像一片白紙一樣輕飄飄地被抬上了救護車。救護車一路完了完了地叫著穿過楚門的深夜。魚腥草靜靜地死在了去醫院的路上,她蒼白的臉在夜里像魚腥草開出的細碎的小白花。人間的雪花和鹽,埋葬了她的身體。

魚腥草死后,牛鉤子很受打擊,見人就說,我真笨,不知道生孩子也會死人。聽的人都很同情,他們平時見慣了牛鉤子陽光燦爛,現在卻祥林嫂一樣悲悲戚戚,誰都嘆息。有人讓牛鉤子去找曉云診所要賠償,牛鉤子去了。曉云說人又不是死在她診所里的,人死在了救護車上,就是醫院的責任,要賠償也應該問醫院要。曉云開的診所是無證的黑診所,在這條街上才開了幾個月,她說裁縫店老板娘的孩子是她接生的,這完全是謊話。牛鉤子后悔自己當初沒有過去問一問裁縫店的老板娘。

牛鉤子讓金六福去告診所,金六福不告,他不要賠償,他只想要回魚腥草的命。魚腥草的命要不回來,他就要曉云的命。等他拿了刀子去診所,曉云早跑了。金六福一把火燒了診所,結果把自己也燒進了派出所。

甘草要回老家了,帶著魚腥草的骨灰盒。牛鉤子不敢相信,自己鮮活的妹妹,怎么眨眼就變成了一把灰。如果天上刮風,或者是地上誰打個噴嚏,她是不是就會四處飄蕩回不了家?

牛鉤子在小飯店給甘草送行,姐妹兩個像以前一樣要了菜,要了酒,還擺了二叔的筷子,魚腥草的筷子,金六福的筷子。飯店老板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了。牛鉤子看見飯店門口幾只麻雀飛走了,又有幾只麻雀飛來了,又有一群麻雀飛來了。飯店里吃飯的人都是外地來這里打工的。牛鉤子想,怎么會有這么多的麻雀,怎么會有這么多的自己,在別人的家鄉找食討生活?他們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家鄉去?牛鉤子突然很想很想回家,就像很多年前她很想很想離開家一樣。

吃完了飯,喝完了酒,姐妹兩個往火車站走,一步一步。牛鉤子突然想哭,可是喉嚨里堵著,哭不出聲來,眼睛也干干的,沒有眼淚。牛鉤子現在知道了什么是憂傷,憂傷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啊。

牛鉤子哭不出來,就想喊。她對著前方黑黑的鐵軌,使足勁喊了一聲,用她的心喊,用她的肺喊,用她的破嗓子喊,喊出聲,喊出淚,喊出血,喊出山脈,喊出河流,喊出了村莊和滿山坡的青草。

這時候,一列火車剛好開來,轟隆轟隆,把她六年的日子,礦石一樣地運回老家去。

責任編輯 趙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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