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所有制發展的主要趨勢是混合所有制
董德剛在2008年2月28日《南方周末》撰文認為,在當代世界,傳統的典型的私有制——小農和小業主式的私有制、傳統的典型的公有制——“歸大堆”式的國家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都日漸式微,已經不占主要地位。現在,大多數企業的所有者已不再是少數個人,而是公民大眾,企業主要資本由私人資本轉變為各種“基金”、“社會化的資本”。
當代所有制發展的主要趨勢,是以股份制為實現形式的混合所有制。它兼容公有、私有、國有、民有等各種所有制成分,具有很大的“雜交”優勢:在股份制企業中,即便全部股權都歸個人所有,這是私有制的成分,但私人所有的資產卻為企業法人即集體和社會所用,誰也不能拿走,這又是公有的因素。就其內部機制而言,一方面,它保留了私有制中所有者對其資產關切度高的優點(私有制之所以能夠存在數千年,這大概是主要原因之一),又克服了私有制的經濟規模小、私人能力有限、彼此利益容易抵觸等缺陷。另一方面,它解決了傳統的“歸大堆”式公有制經濟的資產無人關心和負責、損失浪費嚴重等痼疾,但又保持了公有制集體協作、收益共享、規模經濟等長處。
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如何實現在生產資料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猶如經濟理論中的“哥德巴赫猜想”,始終無人能夠破解它。歷史經驗證明,那種名為“公有”甚至“全民所有”,但無人負責的所有制不是好的所有制。而且,如果勞動者沒有個人可以直接支配的財產,基本生活都要受制于人,就失掉了獨立性和自主性的經濟基礎,那是很可怕的事情。可見,社會主義公有制,必須是有人真正負責、能夠保值增值的所有制,必須是勞動者個人有一定支配權的所有制。現在,以股份制為實現形式的混合所有制,為實現社會主義的社會所有制提供了可行的基本形式。
所有制發展的基本方向,是適應生產不斷社會化的要求,逐步走向所有權的社會化:一是所有權規模的擴大(含所有者的增多),二是所有權的分解和制衡,三是生產經營效果同所有者、經營者的個人利益有直接的密切聯系,四是所有權的自由流動組合即自由交易。
我們既要注意發揮資本的作用,保護所有者的合法權益(這是我們過去十分忽略的方面,必須加以彌補),更要著重維護勞動者的利益(這是社會主義的題中應有之義,也是其長處之一),逐步實現“勞者有其股”、“人人有其股”(這里的“股”泛指個人財產),在保證勞有所得的基礎上,“創造條件讓更多群眾擁有財產性收入”。
消滅人們在生產資料占有上的一切差別,是無限美好的理想。但天堂盡管美妙,人類卻只能建設地上的樂園。我們必須從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特殊國情出發,做歷史條件允許的事情,把理想和現實在后者的基礎上統一起來。
農村政策的底線是不搞土地私有化
溫鐵軍在2008年2月5日《鳳凰周刊》上認為,目前國內一些學者呼吁土地私有化,一些地方的農民也要求獲得土地所有權。但是,中國農村一旦以土地私有化推進兼并,那就不是貧民窟的問題了,而是暴力沖突。我曾經多次去考察過墨西哥的農民起義、埃及農民的地權斗爭、印度的游擊區,以及其他國家發生的農民對抗性沖突,根本的制度原因都是一個,就是資本主義與土地私有化結合。
世界上人口過億的發展中國家,只有中國真正完成了土地革命,而土地革命是民主革命的核心內容。因此,在發展中人口大國中,唯獨中國不存在發生農民起義的制度環境,政府至少還可以通過大幅度增加新農村建設投資,來改善農民的生存條件。其他國家凡出現農民起義的地方,至今暴力沖突不斷。血的事實告訴我們,中國農村政策的底線就是不搞土地私有化,否則,我們犧牲了幾千萬人的生命才完成的民主革命又會倒退回去。
今后無論誰談土地私有化,就讓他去其他國家的貧民窟看看。中國的問題,是一個人口膨脹而資源短缺的農業國家,追求工業化的發展問題和整個發展過程中的制度安排問題,如果政策失誤,也制造出一兩億無地農民集中進入貧民窟,就要出大亂子。
學者當然可以說,這是城市化的必然結果,是“正常現象”。但是,我們不要忘記,分散在農村的貧民還能通過扶貧來緩解困境;一旦數以百萬的貧困人口從四面八方聚集到一起,必然形成社會動亂的基礎。農村土地按人口平均分配、按戶占有產權,這是中國特色的農地制度安排。這種制度有效地穩住了本來就嚴重過剩的農民人口,直到90年代末期產業資本大規模擴張之前,避免了其他發展中國家在無序流動下形成的貧民窟,從而也就避免了社會性犯罪和政治動亂。
中國現在13億人口,2020年以后達到15億-16億,無論搬來的是什么主義、什么制度,能穩得住嗎?那可是天大的本事!西方在工業化早期就經過殖民化把過剩貧困人口轉移出去了,中國今天還有這種可能嗎?只能十幾億人在這么點資源的地方共生!如果是在所謂制度優越的歐洲,十幾億人早就打翻天了。中國至今還沒有打翻天,最大的一個穩定器就是農民平均占有的土地制度。新時期已經不再是三農問題能否緩解,而是關乎中華民族能不能穩定地、可持續地走下去的問題。
改革的重要目標是擴大社會權力
江平在《中國改革》2008年第3期撰文認為,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一個很重要的目標就是逐漸縮小國家權力,更多地擴大社會的權力。國家權力和社會權力是兩種不同的權力。
按照馬克思主義基本的國家學說,國家是在社會發生激烈的矛盾沖突、且矛盾不可調和的時候出現的;國家從社會當中分化出來,而又凌駕于社會之上。從這個角度來看,國家是凌駕于社會之上的一種力量,是一種暴力機構。這種暴力機構,從傳統概念來說,只是暴力專政的工具。到斯大林時期,斯大林給國家加了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即國家本身不僅具有暴力作用,而且還具有經濟組織作用。這就使我們的傳統理解發生了很大變化。按照傳統概念,經濟組織作用是社會本身的作用。但是從斯大林提出這個理論以后,經濟組織作用就成為社會主義國家傳統理念中一個非常重要的作用;國家既然具有組織經濟的作用,也就必然產生國家計劃經濟。受這種理論的影響,我們傳統概念中國家的權力相當龐大。
應該說,國家對社會生活的干預在社會主義國家達到了一個頂峰,干預的觸角伸入文化領域、經濟領域、體育領域乃至家庭領域。這種干預極大地限制了私人權利的領域,削弱了社會本來應該具有的自治功能。因此在這個意義上,改革開放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如何實現“兩個解放”:一是把本應屬于社會自治的功能、社會的權力,從國家權力中解放出來;二是從中央集權的國家權力里面,給予地方一定的自治權。從高度的中央集權到適度的地方分權、地方自治,從高度的國家集權到社會權力的擴大、社會自治,這應該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們所一直追求的目標。正是基于此,我們常常講:我們是社會主義者,不是國家主義者。國家主義是一切以國家權力為核心,而社會主義者應該謀求一個社會的和諧,謀求社會的自治功能。社會權力的立足點是市民社會;包括我們現在研究私權的問題,它背后隱藏的含義也是市民社會。馬克思在他早期著作中多次談到,社會本身是政治國家和市民社會的組合;政治國家是我們所講的公法或者公權存在的基礎,而私法存在的基礎恰恰是市民社會。
社會權力是公法和私法融合的產物,是公權和私權融合的產物。國家權力由國家行使,私人權利由私人行使,社會權力應當由誰來行使呢?社會權力應當由第三種力量來行使,這就是現在世界上日益興起的NGO非政府組織。社會和諧必須依靠大量的社會組織作為潤滑劑,一個社會如果沒有社會組織作潤滑劑,完全靠政府力量去解決所有的問題,那么政府往往與私權發生最直接的碰撞,這樣是不可能建立一個和諧社會的。但是,目前我國社會團體的設立條件依然很嚴格,在設立社會組織方面比較敏感,因為社會組織搞的好可以是潤滑劑,搞不好就可能變成了相反的力量。在這個意義上,如果我們國家要真正建立社會力量、發揮社會自治的功能,就必須在一定范圍內適度地放開社會組織設立的條件,否則難免產生一定的社會矛盾。
政治因素是中國最重要的成功經驗
胡鞍鋼在2008年4月7日《北京日報》撰文認為,中國的經濟騰飛既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現象,也是一個政治現象。僅用經濟學理論還解釋不了,必須用政治經濟學,或從政治學和經濟學兩個視角、兩個維度來觀察中國的經濟發展及原因。從1949年到1957年中國已出現過一次經濟起飛,但西方人沒有關注這個特點;從1952年到1957年中國的經濟增長率是9.2%,已經高于同期日本的經濟增長率(7.3%),但十分可惜后來很快結束了,這給我們留下了很多深刻的歷史記憶和歷史經驗。這一時期的增長,實際是中國特有的政治資源在推動。中國共產黨以其特有的政治資源,使一個極端落后的國家,或者說是最不發達國家,在其工業化初期,實現了強有力的經濟起飛,沒有一個發達國家在工業化初期可以做到這一點。
中國的改革模式確實不同于一般國家,無法用現有的經濟增長理論和模型解釋。中國的改革是 “基于思想解放、觀念創新的經濟改革”,即思想解放模型。這可能是中國最大的特點,也是最大的貢獻。我認為,政治原因是中國經濟改革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實際上,經濟學上的解釋是相當有限的。當然,政治原因已經作為假定和暗含放在經濟學理論中了。所以我把政治因素界定為中國最重要也是最難得的成功經驗。
思想解放與觀念變革做法類似于Ideas(觀念、主意、知識、經驗、創新等)增長模型。由于Ideas是一個具有邊際報酬遞增特性的投入,我們暫且把它稱之為“無形要素投入”或“軟投入”,以區分于資本、勞動、資源等“有形要素投入”或“硬投入”。即使是在沒有增加“硬投入”的情況下,“軟投入”仍然可以有效地促進經濟的增長。
總的說來,中國經濟改革的成功來自三方面的穩定:首先是宏觀經濟的穩定。通過中央政府的宏觀調控,有效地避免了經濟發展的大起大落,實現了經濟發展的幾大目標,這從過去50多年經濟增長率的波動系數變化上可以看出來。其次是社會的穩定。黨中央提出構建和諧社會,實際上是協調整個社會之間不同利益人群或階層的矛盾。這在經濟學上基本是不討論的,只是就收入分配這樣的具體問題進行研究。實際上,和諧社會是保證經濟高增長、可持續增長的一個基本的社會環境。第三就是政治穩定。這是最重要的。政治穩定問題,經濟學也基本是不討論的。實際上它是假定社會已經是穩定的。但我們發現,所有發展中國家遇到的最大挑戰和最大悖論就是政治始終不能穩定。什么時候一個國家的政治穩定了,這個國家就可能實現高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