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釋延琳,是他在少林寺門前的道旁送客,他一襲僧衣,雙手合十,一個僧人模樣。待靠近看,他高高的個子微微地低頭躬身,光頭圓臉,一副笑彌陀般自然明快的笑容,是一個典型的和尚形象。
很快便和釋延琳熟了,并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我知道了他出家沒幾年工夫。他原在杭州當老總,企業規模還不小。但他入少林的時間又很長了,當初,拜了比他年齡還小一點的少林方丈釋永信為師,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僧家不以年齡為尊,延琳對永信方丈一直帶著有點崇拜的敬意。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聽他介紹少林的舊狀新貌、以及變化與發展,談當今少林自然少不了談釋永信,“師父”是他口中常提到的詞。
釋延琳是開著他的私家車進少林的。
他總是一副笑模樣,我很難想象他當老總時候的樣子。就算是個儒商吧,俗話說,商場如戰場,他能總是這樣微笑著嗎?雖然我是作家,希望了解各種真切的人生,但與朋友相交,我不想多問他身入空門,起因究竟是什么。揣度自然有的,但揣度歸揣度,他不說,我也就沒有開口問。
他是少林的監院。少林有三位監院,釋延琳負責少林藥局。藥局是后幾年恢復的。恢復與擴大少林寺的規模,方丈釋永信有許多的建樹,恢復藥局,也是一項重要的舉措。
一般的人知道少林的武術,深一層的知道少林是禪寺,其實歷史上的少林便是以禪武醫出名的。
釋延琳懂中醫的陰陽五行、辨證施治,他說著《黃帝內經》中的理論,說著張仲景《傷寒論》中的道理。他已經開始做著恢復少林的一些古秘方的工作。“是藥三分毒”,他總這么說。對藥的應用他自然是慎而又慎的。
“寺古僧閑云作伴”,寺廟里的時間拉得很長。冬末一個寒冷的天,天色卻晴朗,有舊時商界的朋友開著車來看他,帶來了許多的東西,都是一些干果點心,攤了一桌子。延琳也打開少林酥餅來招待客人。來藥局的包括后面禪院的和尚,都隨便地拿著吃。
來訪的經理對我說:“他太苦了喔。”
坐在那邊的延琳依然笑著的模樣,只是說了一句:“心苦才是真苦。”
我在少林的日子里,與延琳比鄰而居,我常在晚上去敲隔壁的門。他的居室只一間房,擺設簡單,唯一醒目的是書桌上打開著的一臺小小薄薄的手提電腦。我和他隨隨便便地談著,談得多的便是佛學。佛教是宗教,佛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根脈之一。我和他談對禪的理解,談對佛的理解,談對佛家典籍的理解。我們所談很廣,沒有隔的感覺,也不用太多的解釋,談到洽合處,他臉上的笑意漾開來,顯得清澈,顯得單純。
我參加過一次少林寺的早課,清晨五點鐘,眾僧踏著暗色集中到佛殿,誦佛念經,行禮如儀。早課一般四五十分鐘的時間。滿殿的僧人有序地排列著,俗家的我排在后面的邊上。在一排排僧人中,高個子的釋延琳顯得突出,通過側影我看到與平時不同的延琳,此時他的神情不再是微笑,而是肅穆的。
這一年的元宵節我是在少林過的。
少林延續著佛家的過午不食的傳統。中午一頓齋飯,在儀式中進行,晚上一頓有吃有不吃的,所以隨便簡單,吃中午剩下的飯菜,記不準人數,遲了就吃不上了。
傍晚,釋延琳開車帶我到登封城里去。穿著僧衣把著方向盤的延琳,自有一種灑脫感,車也開得很快很平穩。吃完素餐,便在登封街上看燈,再去坡高處看煙火,一時未能盡興,還買了一點爆竹鞭炮帶回山門前來放,口中說時間還不遲,不會影響寺里吧。
寺里的和尚也許各自在靜修著,并沒在意外面的動靜,也許少林每天有那么多游客來訪,對俗家的一切都聞慣不驚了。少林的山門緊閉著,門外的幾棵古樹也靜默地矗立著,沒有風,天干冷冷的。在一片開闊的磚地上,延琳點燃一個爆竹,退身回來,看爆竹在星點飛舞。我點一掛鞭炮,退身回來,聽鞭炮在噼啪震響。輪著地他點一個,我點一個。山門、古樹,夜空,旋轉的跳閃的光與音,飄飄的碎紙屑……此時,我忘了他是僧人,他也忘了我是作家。
這個元宵節是很難忘了。
責任編輯 何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