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不可不慈仁

宋代寇宗奭所著《本草衍義》中有一段意味深長的話：“醫不慈仁，病者猜鄙，二理交馳，于病何益？由是言之，醫者不可不慈仁，不慈仁則招非；病者不可猜鄙，猜鄙則招禍。惟賢者洞達物情，各就安樂，亦治病之一說耳。”清楚地說明，醫者對患者要仁慈，患者對醫者要信任。若能如此，則醫患和諧。這段話揭示了醫患關系的本質，如今讀來尤覺親切、深刻。

不慈仁則招不信任

小病拖，大病熬，一人得了重病能拖垮一家人的生活，這就是當今民生的一個結癥。醫患關系是最基本、最重要的醫學倫理關系，和諧是醫患關系的內在要求，其基礎是信任。然而，現今的醫患關系問題恰恰在于這種信任動搖了，甚至部分瓦解了。打開網絡搜索，關于對醫德、關于醫院唯利是圖的聲討比比皆是。

在北京某區醫院，剛剛走出發熱門診診室的患者張先生對記者說：“剛感冒時只是到藥店買了些藥，可是病越來越重，不得不到醫院來看看，看一次就得幾百塊，沒問兩句就直接讓去化驗，樓上樓下的跑一圈，到大夫那，化驗單掃一眼直接就讓輸液，又開了一堆藥。因為吃藥也一直不見好就多問了幾句，可大夫有點不耐煩了，這年頭有啥都別有病……”正在這時，一位東北口音的中年婦女插嘴說：“這叫蘿卜賣快了，不洗泥。真懷疑這幫大夫還會看病嗎，你看，來的人都是一個方子，我就沒見幾個不讓輸液的，輸液用的都是一種藥，剛才有個年輕人拿著方子去劃價，回來就問我附近哪有藥店，藥貴啊，大夫為賺錢只開貴的……”

廣州一位藍姓網友更是深有體會。他的弟媳患癌癥病了兩年多，每次住院醫保限額是一萬三千元，超額后醫院馬上就讓辦理出院手續，那怕患者正在化療后的高燒中。一般要等十五天后方可再次進院治療。用他的話講：兩口子買斷工齡的一點血汗錢和全部家底花得光光的，就這樣的斷斷續續治療，病人病情不拖重才怪呢。藍某一家再次把病情加重的病人送到位于廣州市桂花崗的三甲某中醫學院，近一年來一直在這家醫院進行中西醫治療。但是由于病情轉危，醫院據病情要為病人輸氧氣，上呼吸血壓監測器時，病人竟一再查問價格，怕家人負擔過重，想拒絕配合治療，寧可艱難地掙扎在生死邊緣。

令藍某一家氣憤的是，在醫院三天內發了兩次病危通知后，在第二次通知的次日上午，醫院三腫科的主治主任、醫生竟當著神志清醒的病人面，以病人的醫保費用已達標，請家屬為病人馬上辦理出院或轉其他醫院治療，否則超出藥費醫改辦會令他們很難做！而當時病人已上了呼吸血壓監測器，進行24小時監測（當班主治醫生并再三叮囑不得挪動病人以防出現呼吸困難休克現象），病人的病情明顯惡化，病人聽到醫院方的要求，憂心忡忡更加焦躁不安。隨后，藍某被叫到辦公室里，醫生再次申明先辦出院，并說明會把相關的治療情況隨病歷一起完善做好，在藍某嚴詞拒絕并質疑醫院的做法后，醫院方面最后才無可奈何地同意病人留下繼續治療。不久病人在遺憾和絕望中離開人世……

當前對于醫患糾紛、醫風醫德的曝光屢屢見諸報端，曾有媒體專門針對“患者的信任”作過一項調查，調查表明：超過半數患者在就醫時對醫生半信半疑，另外20％的患者認為“不相信，但有病沒辦法”。這項分別針對醫生和患者的調查還顯示，96％的醫生感覺到病人不太信任自己。調查顯示，超過80％的患者認為醫患關系“有點緊張”、“很緊張”。有40％的醫生認為當前的醫患關系“有點緊張”，57％的醫生認為“很緊張”。

監察部副部長屈萬祥曾在2007年接受媒體采訪時稱，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糾風工作，把糾風工作作為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和黨的建設的重要內容，作出重大決策部署。并舉例，在糾風工作中，醫務人員上交“紅包”、開單提成和各地查處這方面問題涉及金額4億多元。

患者才是醫者的“衣食父母”

醫患關系緊張并非由來已久、根深蒂固?？墒牵攪写筢t院的管理者成為實質上的行政官員后，當國有醫院壟斷了醫療市場，當“只給政策不出錢”的市場化思維盛行，當權力缺乏監督和制約時，官本位的醫院哪還有壓力和耐心將患者奉為上賓？有些醫院給醫生們下了各種指標，甚至規定好了醫生的“創收來源”。于是便宜、有效的傳統藥品被昂貴的新藥替代。按醫院的規定，醫生必須做到怎樣怎樣才能取得收入，否則就難以保證，這怎能不發生亂漲價、亂收費、過度治療、收紅包、醫療事故頻繁等現象？

2007年，新華社曾經作過一篇《醫德醫風示范醫院評選為何出現“零報名”》的報道，講述海南省衛生廳決定在全省評選6家醫德醫風示范醫院。根據要求，全省二級以上醫院都可以自愿參加這次評選活動，參選材料必須在3月25日前報到省衛生廳糾風辦?？傻?月21日，全省竟沒有一家醫院報名。醫院“零報名”說明醫院對自己鏟除醫療腐敗現象沒有信心，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不愿意、也沒有能力自己解決群眾意見極大的醫療腐敗問題。

在現實生活中，在醫生面前，患者往往表現出感恩戴德，患者看病，說成“求醫”。患者對醫院，顧客對企業，兩者盡管實質一樣，但很少見醫生、醫院對患者感恩戴德的?？陀^上也造成了雙方的不平等……這些現象，完全是位置顛倒。

2007年，北京市衛生局在全市醫務行業中開展“誠信微笑，優質服務”活動，倡導醫務人員與患者見面時先問候，告別時道一聲“謝謝您”。北京市衛生局負責人表示，看完病后對患者說一聲“謝謝您”看似簡單客氣，其實是醫務人員“感謝患者信任”理念的表達，這實質就是一種主動的醫患溝通。另一實質是：對醫院來說，醫療收入是醫院得以維持正常運轉的主要來源，患者就是顧客，為其提供了資金。正是患者來看病，醫院才得以生存，醫務人員對患者，當然應該抱有感謝的心態。

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沈銘賢認為，廣大患者對于醫者還是信任和敬重的。由于信任和權力不對稱，總的來說患者處于弱勢地位。特別是多數工人、農民、退休老人，他們或者缺乏醫療保障，或者經濟比較困難，或者知識低下，對于他們，醫者只能給予更多的同情和關愛。即便是“男子拒簽字致產婦死亡事件”的當事人肖某，或許可以責怪他的無知和偏執，可他也是醫患不信任的受害者。醫者是為患者而存在的，只有在為患者服務中才能實現自身的價值。沒有患者就沒有醫者，也不需要醫者。因此，從本源上看，患者是首要的，患者才是醫者的“衣食父母”，有什么理由與患者相對立呢？就醫患關系而言，價值選擇的失誤主要表現為三點：其一，過分強調和夸大了經濟利益；其二，忽視了自主、公正等重要價值；其三，忽視了醫學自身的規律和要求。因此，要在價值選擇上堅定而恰當地加以調整，弱化經濟利益而強化人文關懷。價值選擇要體現在制度安排上，并有制度安排的保障。

醫乃仁術、醫者父母心不能只是老生常談，一句“謝謝您”只是換位思考的開始，將心比心是醫患溝通的起點，醫務人員作為主導方尤應如此。這種溝通應該是心靈的溝通和感情的溝通。患者容易產生不滿意的地方，一是服務質量，二是醫療費用。如果醫務人員設身處地為患者著想，把病人擔心的事情講清楚、說明白，幫助患者選擇既保證醫療質量，又能夠減少費用支出的治療方法，人心換人心，患者必然會理解醫務人員的難處。如果患者花費許多錢，獲得的是低質量的醫療服務，不僅病沒治好，反而加重病情，這樣的醫患關系如何能和諧？

醫者仁慈是改善醫患關系的必要保證

醫者不可不慈仁，不慈仁則招非；病者不可猜鄙，猜鄙則招禍。仁慈與信任共生才能有醫患和諧。

衛生部部長陳竺在“國際醫院交流與合作論壇”開幕式講話中強調：堅持醫療服務公益性；堅持以病人為中心，構建和諧的醫患關系；堅持以人為本，充分調動醫務人員積極性等五點意見。簡單理解，公益即是慈善，以患者為中心即是醫服務于患、以人為本即是發揮醫者仁慈之心。

體制改革是醫患關系和諧的重要支持，但不能因此陷入到“制度主義”的誤區，因為醫患關系雖然在宏觀上體現為患者與醫療體制的關系，但在微觀上則體現為患者與醫生的人際關系，好的制度必須通過每個具體的人才能實現效果。因此，與制度改革相比，增強醫生的責任意識和職業精神也同樣重要，在短期內甚至更為重要。

抱仁慈之心，施以仁愛關懷，于醫患關系是自然而然且尤為重要的，因為醫生的職業有其特殊性，工作對象就是人的健康和生命，醫生更應當以人為本，尊重人，理解人，關注人的感受和情緒。沒有哪個醫生會反對仁慈之心，只是對于醫生而言，在多大程度上意識到了醫患關系中仁愛關懷的缺失，或在多大程度上愿意在行醫過程中傾注仁愛關懷是更為關鍵的。不可否認，病人不單需要肉體上的治療，更需要情感上真誠的關注和撫慰。作為醫生，不僅要為病人解決病痛，更應該理解患者心理，消除患者的心理陰影。對于醫生來講，抱著“見病不見人，治病不治心”的態度顯然無法獲得和諧的醫患關系。

單從醫者而言，對患者施以仁心，患者將回報以信任。醫者個人的仁心代表的是醫院整體的誠信，仁慈是誠信的根本，誠信是醫院工作的根基，醫院的誠信是質量的根基，表現在質量，結果在效益。誠信、質量、信譽、效益之間是相互制約、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由此也就創建了和諧的醫患關系。正如宋代寇宗奭在《本草衍義》中所說：惟賢者洞達物情，各就安樂，亦治病之一說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