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齡化浪潮一波又一波席卷而來,關乎老年人群的社會問題也次第出現:從退休綜合癥到再婚大討論,從同居潮再到而今的“陪床保姆”,這些不斷涌現的新鮮名詞的背后,閃現的是快速老齡化進程下的中國社會,情感和生活照料資源的嚴重短缺。
發生在北京街頭的這一幕,為“陪床保姆”的溫情漫延留下了一張奇怪的影像:
星期六早晨七點多,家住北京安定門附近、62歲的張先生匆匆地一個人趕往公園,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湊上來,神色詭秘地問:“要保姆嗎?”張先生順口問了一句:多少錢一個月?那男子見張先生搭了話,擺擺手,把張先生引到一個角落,低聲說:便宜的一個月700,貴的一個月2000。
“一個月2000?”張先生有些疑惑,“這么貴?”那男人說:“都挺年輕漂亮的,還能那個,不貴。”
“哪個?”
“陪睡啊,你不想找個這樣的保姆嗎?”
“我倒是想,就怕老伴兒打死我。”張先生一邊開著玩笑一邊往公園走。那男人失望地回到路邊,又去物色新的目標.
在合肥、武漢、廣州、西安、北京、福州、海口等大城市,“陪床保姆”不再是一個新鮮的名詞。她們所服務的對象,多數為喪偶或者離異的老年人。
都市演繹奇異風景
快速老齡化下的中國社會,老年人群的生存狀態也呈現出多樣化的態勢。找“陪床保姆“,讓保姆陪伴晚年、照料生活,甚至托付情感,也成了一部分人的選擇。
怕財產分割麻煩,找個保姆“陪床”。64歲的劉先生老伴兒因病去世,同事和老友幾次張羅給他再找個晚老伴兒,都遭到子女們的反對。兒女們怕家里的房子和財產被新進門的“后媽”分一杯羹,所以,不支持老父親再娶。劉先生雖然對子女們的態度極其不滿,但是,想到自己的養老問題,還是屈從了子女們的壓力。有一次,在公園玩的時候,聽一位老伙計說起這種情況,他也花錢去找了一個40歲左右的“陪床保姆”。由于事先談好了待遇,兩個人相處融洽,孩子們知道了也沒有反對。
鰥居寂寞,“陪床保姆”暫解心憂。鄭州市69歲的段某在老伴逝世后感到家中無人照料,便來到二馬路勞務市場找保姆,并遇上了信陽來鄭打工的51歲的葉某。最后,兩人經過商量,以每個月300元錢的價格談成,并加上了一個另類的條款:除了正常的掃地燒飯,如果陪睡一次加20元。之后,葉某便以保姆的身份,在段家待了3個多月。
懼怕婚姻,“陪床保姆”代替妻子職能。58歲的趙先生年近五十才離了婚。前妻性格暴烈,兩個人吵了一輩子架,一直等到惟一的女兒大學畢業了,倆人終于和平地分了手。離婚后,趙先生又處了一個女朋友,比他小六歲。相處了半年多,兩個人領了結婚證。誰知結婚后不久,兩個人的關系急轉直下。先是三天一小吵,接著是五天一大吵,熬了一年左右,趙先生實在忍無可忍,提出了離婚請求。從此,趙先生懼怕婚姻,生怕誤遇不淑,自己陷入痛苦之中。有一次,也是有人把他拉到路邊,向他介紹“陪床保姆”,趙先生馬上興高采烈地請了一個回家。
老年“偽單身”,找個保姆“金屋藏嬌”。61歲的王先生想法很簡單,請個“陪床保姆”,只是喜歡這種“單身的感覺”,用一句時下年輕人中很流行的話來說,就是喜歡那么一種情感上“輕薄無負擔”的感覺。有了保姆陪床,王先生嘗到了甜頭。家里有人照顧著,床有人暖著,自己還仍然瀟灑著。還是四處征婚,還是參加各種社交活動。回了家,有茶有水有飯,有人伺候,那次第,怎一個“爽”字了得。
花心男人,頻換陪床保姆,陷入道德誤區。56歲的榮先生這幾年發現自己走了“桃花運”,一次,去一家保姆中介公司,對方向他推薦了“陪床保姆”,榮先生頗感“幸福”。
榮先生和“陪床保姆”簽的合同一般都很短,有的半年,有的三個月。沒有什么感情,只是你情我愿的交換關系。合同一到,榮先生就又去換新的保姆。既不違法,又能夠頻頻換新的女人,大享齊人之福。
廣州58歲的李先生更出格,“陪床保姆”每月就換一次。然后到廣州天河區崗頂附近一個自發形成的保姆市場再找新的保姆。李先生家里有點錢,找的“陪床保姆”一般年紀在三十歲左右,這里的“陪床保姆”們都認得他,背后大罵他是“色鬼”。
生活所需,同性保姆“陪床”。87歲的于先生,臥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家人都是上班族,不能每天照料在側,就為他請了個四十歲的周先生來做“陪床保姆”。給于先生擦洗身子,洗澡,給老人做飯喂飯,晚上,怕老人有意外,周先生還和老人睡在一間屋子里,當“陪床保姆”。像周先生這樣的同性“陪床保姆”現在越來越多。在大城市,許多生活上需要照料的老年人,都由家人請來“陪床保姆”照料。
情感及照料資源短缺
隨著中國快速進入老齡化,家庭的生活照料及親人之間的情感照料都出現了嚴重的資源短缺。
在城市化迅速加劇、家庭變小、子女遠離、空巢家庭增多、高齡老人大量出現、社會照料資源不足、政府投入不夠的情況下,以往由家庭提供的情感及生活照料鏈突然斷裂,使老年人群面對晚年情感及生活困境而無力應付。
數據表明,老年男性更需要情感關懷及生活照料。中國老齡科研中心2003年采用日常生活自理能力(ADL)和操持家務能力(IADL)兩項指標對老年人健康水平的分析發現,城、鄉老年人ADL喪失率平均為5.2%和8.9%,IADL喪失率平均為18.3%和22.0%。靠配偶照顧的城市男性為75.4%,女性為35.6%,對子女的依賴程度,城市男女性老人分別為50%左右。
北京大學和中國老齡科研中心在中國老年健康長壽影響因素研究項目中,對全國上萬名高齡老人進行跟蹤調查后得出這樣的結論:目前我國69.9%的老人的主要經濟來源依靠子女及孫子女;在身體不適或生病時,73.7%的人是由子女或孫子女來照顧;81%的高齡老人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在洗澡、穿衣、上廁所、吃飯等方面,16.7%的人或多或少需要他人幫助,5.1%需要完全依賴他人。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人口遷徙頻率的加密、就業壓力的加大和社會競爭的加劇,“空巢老人”已經成為城市里的一個基本人群,他們中的很多人子女遠離或者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自己的父母;另一些人更是雪上加霜,不但遠離子女,而且失去配偶,陷入人生的喪失期,在痛苦的陰影籠罩之下繼續著每天的日常生活。
由于喪偶或者離異,主要靠配偶照顧的城市老年男性,生活質量受到很大影響,他們的情感照料及生活照料出現了巨大的問題,子女無法提供必要的幫助,社會無法提供有效的關懷。情感照料資源不能從家庭獲得,又不能從社會組織獲得,更沒有渠道或者方法去購買,致使一些老年人陷入孤獨無依的境地。
生活照料資源從整體上來說,價格昂貴、資源不足,政府沒有提供充足的生活照料資源儲備,無論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考量,還是從情感需求的角度來考量,社會都為“陪床保姆”的產生提供了必要的溫床。
婚姻的實質,保姆的名義
以婚姻的實質,卻以保姆的名義,“陪床保姆”無論是從名譽上還是實際的好處方面,都以一種尷尬的方式,傷害著“陪床保姆”的利益。
為什么不結婚?甚至是同居?卻以“陪床保姆”的方式維持著一種類家庭關系?
專家指出,一些人之所以不結婚而是采取“保姆陪床”的方式,主要問題在于喪偶再婚的老年男性,再婚后離婚的機率非常高。
影響再婚成功的原因有:
一、易和原配比較。再婚者易受回歸心理干擾,跟原配有著幾十年共同生活的感情記憶,再婚后往往不自覺地把先后兩個配偶加以比較,得出今不如昔的結論。
二、婚中的女性不愿意再淪為新老伴兒的“保姆”。老人再婚在生活上自然都希望得到對方的照顧,但如果單方面地索取,必然也會導致對方的心理失衡。而許多老年男性不會照料自己的生活,一生都是由自己的原配照料,喪偶后再婚,女性配偶不自覺地又淪為保姆的角色,必然會有怨言,甚至抵觸,導致二人關系緊張。
三、婚后感情及生活磨合成本太高。和青年人談戀愛一樣,兩個老年人在婚前的了解階段,會刻意隱藏自己性格和習慣中不好的一面,直到結婚后才會表現出全貌。而專家分析,人到老年之后,就變得缺少彈性了。婚姻會打亂原有的生活,兩個年輕人磨合一段時間就習慣了,而老年人卻很難做到。
四、子女因對財產的擔心而反對。我國實行夫妻財產共有制,不管是否是老人再婚,一方死后,財產由另一方全部法定繼承,這樣一來,死去一方的子女就有可能失去所有本應屬于自己的遺產。在實際中常見到這樣的情景:老太太的再婚老伴故去后,老太太繼承了老頭兒的房子,然后轉手給了自己的親生子女,而老頭兒的親生子女沒得到只檐片瓦。
大多數中國人仍然接受家庭養老的理念,在生活中,主要的養老義務也確實由子女負擔,有了這樣的擔心,再婚老人大都會害怕因為再婚而失去子女的贍養,所以,寧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愿意再婚。
再婚離婚,對老人來說屬于嚴重的精神挫折。許多老人再婚受挫后不愿再走入婚姻,而孤獨的生活狀態又會嚴重影響晚年的生活質量和身體健康。越來越多的老年人在對這種局面的觀望中走上了同居的道路。北京市的統計數據表明,在以配偶形式共同生活的老人中,未婚同居率占到60%,天津的數據是50%。
“陪床保姆”一般為離異農村女性,無論是從文化修養,還是從生活習慣方面,都不是城市老年男性婚姻的理想目標,所以,即便是同居,城市老年男性一般也不會選擇農村女性。
因此,游離在婚姻以至同居之外的“陪床保姆”,因其兼具了保姆的特性,能提供生活照料,同時還能提供情感照料,兼具了妻子以至情人的特性,所以,成為一些城市老年男性的必然選擇。
合肥的一家保姆中介公司介紹說,“時下已進入老年人社會,孤身老人明顯增多,子女不在身邊,十分孤單寂寞。這種精神上的空虛往往讓老人度日如年,作為家政服務公司,瞄準社會的這個盲點,面向社區推出這一服務項目,很受‘空巢老人’歡迎,這是基于市場的需求,對保姆這個行業所做的延伸,是針對特殊的群體提供的家政服務。至于部分保姆和男主人同床是兩廂情愿、各取所需,自己只是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服務的平臺而已。”
讓保姆回到保姆,讓婚姻回到婚姻
存在的,并不全是合理的。但是,一種社會現象的出現,至少有其存在的理由。
專家指出,“陪床保姆”的泛濫,有著社會、家庭及其個人的根源。
首先,是老年人群的再婚難。
其次,是社會照料資源和家庭情感照料資源的嚴重短缺。據天津市2004年的一份統計,天津市65歲以上老年人口喪偶率為35.23%。家庭中配偶缺失意味著家庭照料資源的減少,由此會促使老年人對社會照料資源需求的增多和依賴。中國各類老年社會福利機構3.8萬個,養老床位120. 5萬張,平均每千名老年人占有養老床位僅有8.4張,與發達國家平均每千名老人占有養老床位數約70張的水平相比,差距很大。
第三,因為經歷了婚姻和人生風雨,一少部分老年人在性方面的道德約束在減弱,通過婚姻方式組成家庭的依賴程度也在下降。
第四,社會進步了,公眾特別是老年群體對類似“陪床保姆”一類事情的寬容度也提高了。
第五,老年人的婚姻與戀愛進入“后喻”時代,即青年人的戀愛和生活方式反過來影響老年人,表現為對兩性關系不在意,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是否走向婚姻已經并不重要,對是否能組成家庭更沒有考慮,只要兩個人暫時可以在一起“取暖”就行。
專家指出,在未來的40年內,中國的老年人口規模將超過3億,老齡化程度達到20%以上將是必然的人口發展趨勢;小家庭成為最主要的家庭形式,家庭規模普遍縮小,家庭平均人口從1982年的每個家庭4.41人減少到2000年的3.44人,全國2/3的家庭是二代3人家庭。獨生子女家庭正在成為城市家庭的主要類型,2000年已經超過1億。1億人的獨生子女就意味著有1億個獨生子女家庭,他們的家庭結構以及由家庭子女減少到極限所引發的家庭養老支持問題,越來越嚴重。
從某種意義上說,“陪睡保姆”的出現,對于保持喪偶老人良好的人格及身心狀態是有積極意義的。她們一方面幫助照顧老人的生活起居,陪老人解除寂寞,打點家務,另一方面還可以在老人有性需求的時候提供相應的服務,解除老人生理心理上的壓抑,為老人營造一份健康健全的心態。因為不會有財產分割方面的擔憂,子女們對這種方式基本采取默認的態度,甚至有的子女親自給老父親去請“陪床保姆”。
但是,沒有契約約束的兩性關系,同時是把雙刃劍,對于一些老年人來說,雇傭“陪床保姆”應該不失為一種權宜的選擇,沒有負罪感,不擔心因性生活不潔而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不會因為性關系危及財產安全,既營造出準家庭氛圍又充分滿足了生理需要。但是,另一方面,因為頻換“保姆”,也存在著被騙財的風險。
而對于做“陪床保姆”的女性來說,這畢竟是一種不受法律保護的同居形式,喪失的不只是法律的保護、財產的獲得,還有精神上的尊重。許多“陪床保姆”不敢讓自己的家人或者親人出現在雇主家,害怕這種見不得光的“游戲”被人發現。
有一些“陪床保姆”抱著先培養感情、等待時機成為女主人的企圖,然而,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想法卻遭到了強有力的阻擊。許多老年男性發現對方有這樣的圖謀后,馬上將其辭掉。原因很簡單,城市男老人一般不會把居于社會底層的農村離異女性娶進家門,“陪床保姆”只是其人生歷程在某個階段的情感替代品。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許多保姆的生存空間受到擠壓,喪失了“陪床”的機會,沒有生活保障,沒有社會救助的幫扶,成為新的弱勢群體。
而頻繁更換“陪床保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使性交易合法化,挑戰了法律法規的底線,超越了社會倫理道德的約束,成為社會的不和諧因素。
因此,讓保姆回到保姆,讓婚姻回到婚姻,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