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Ｘ比Ｎ還Ｎ”句式探析

摘 要：“X比N還N”句式是現代漢語中一種超常規組合的“比”字句，比較客體“前N”與結論項“后N”是由同一個名詞“N”來充當，經常出現在口語和文藝作品中。本文通過考察格式中“前N”與“后N”在句法功能上的差異和進入本句式的語義條件限制，從三個平面出發，并結合認知語言學，分析、探索這一句式與一般“比”字句的區別與聯系。

關鍵詞： X比N還N 句法結構 語義要求 語用分析

引言

現代漢語中，尤其是在口語和文藝作品中存在著一種特殊的“比”字句。這種句式口語化特別強。例如：

（1）他知道小俊跟他那小姨子學得比惹不起（人名）還惹不起。（趙樹理《趙樹理文集》）

（2）我爸爸是老黨員，比雷鋒還雷鋒。

為了表述的方便，我們將此句式記為：X比N還N，比較主體記作X，比較客體記作前N，比較結果項記作后N。以上例句中，前N與后N是相同的名詞，后N前有程度副詞“還”。《現代虛詞詞典》①對程度副詞“還”的解釋是：“‘還’程度比既定目標加深，表示略勝一籌。用于‘比’字句。”該詞典并沒有對“還”在“X比N還N”字句中的比擬用法做出解釋。

含“還”和“更”的比字句因為在三個平面上有許多類似點而常放到一起辨析。陸儉明（1993）論述了“還”和“更”的異同，并主要從結構主義角度對“比N還……”句式中的“還”的分布作了細致描寫和系統研究，認為“比N還……”句式具有比擬意義，“更”無比擬用法，因而沒有“比N更N”的格式。本文探討的是具有比擬意義的“比N還N”句式，在這里我不再辨析兩者的差異。

“X比N還N ”句式的特殊性不但表現在結構上，其功能也與“X比N還W”全然不同。表層結構的特殊性帶來深層語義的特殊性。下面從三個平面分析該格式。

一、句法結構特點

（一）“比N還N”格式偏離常規和一般組合規則。在現代漢語“比”字句格式中，比較項一般是名詞，副詞“還”一般與形容詞或動詞短語組合，因此就句法平面上說，“比N還N”屬于超常搭配，這類搭配并非個別，而是有其一系列搭配的要求和規律。盡管有些“比N還N”式可以變換成常規的“比N還W”，但卻有其不可替代的語用價值。

（二）從在文學作品和口語中的分布來看，“比N還N”結構位置不如“比N還W”結構靈活，只能作謂語、補語，不能充當定語和狀語。

1.作謂語，例如：

（3）但他那股堅定，依我看，比共產黨還共產黨哩。

（4）張啟眨了幾下眼睛，突然用雙手撕胸：“你們來吧，見著×人壓不住火，他們比畜類還畜類！”（《長城》1999年第5期）

2.作補語，例如：

（5）好就好在這小菜場和早點攤，都在她住宅樓的斜對面，而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攤主，在經營這種小買賣時，總是麻利得比電腦還電腦。（《花城》1993年第2期 71頁）

從上面的例子可看出，“比N還N”結構在句中起著陳述和補足作用，只能充當有限的謂詞性成分性。

（三）在“比N還N”句式中，程度副詞“還”必須出現，否則句子不能成立，例如：

（3）﹡但他那股堅定，依我看，比共產黨共產黨哩。

（5）﹡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攤主，總是麻利得比電腦電腦。

“X比N還W”句式，去掉“還”字還是成立的，只是意義有些變化，例如：

（6）你比做官的（還）厲害呢！（老舍《茶館》）

這是因為，“還”字具有強調程度的作用，用于比況類“比”字句，有描繪、夸張作用，去掉“還”，就成為一般的“比”字句，變成X與前N的性狀、程度的比較了，因此句子在一般情況下不可接受。

（四）“前N”和“后N”外在形式完全相同，實際上并不同一。“前N”與“后N”的句法功能不同。“X比N還N”格式中，介詞“比”與“N”構成介賓短語，前N充當介詞“比”的賓語。“還N”是副名組合的狀中結構，張誼生（2000）認為：所謂名詞的指稱功能性狀化就是表示內涵義的名詞前加程度副詞，構成副名狀中短語。“后N”狀態化，已經具有謂詞（動詞、形容詞）的陳述或描寫功能，“還N”在句式中作述語。

二、 N進入“X比N還N”句式的語義要求

（一）“X比N還N”句式中N的常見類型

出現在“X比N還N”句式中的名詞比較多，可以是普通名詞，也可以是專有名詞，可以指人，也可以指物。而且這些名詞的內涵義具有獨特個性、極富特色，尤其是足以引起人們聯想的，都可以性狀化。從筆者所收集的語料來看，出現在“X比N還N”句式中的名詞大致分為三種類型：內涵凸現式、特征概括式、形象比喻式。

1.內涵凸現式。內涵凸現式性狀化名詞大都是指人名詞。

1）表示不同的社會階層和社會角色的名詞，具有一種或幾種典型特征的泛指、類指，如：淑女、官僚、權威、學究、小市民、二百五、癟三、流氓、江湖騙子、奶油小生等等。例如：

（7）他靦腆的，比姑娘還姑娘。（魯光《敲開世界大門的冠軍》）

（8）她打扮得比港客還港客。（馮苓植《貓膩》）

“姑娘、港客”不是指兩種人，而是與這兩種人密切相關的兩種性狀。這兩個名詞通過前加“還”作為性狀化手段，使原來所蘊涵的內涵義凸現了出來。這兩句的意思是：他比姑娘還靦腆；她打扮得比港客還時髦。

2）表具體的人，易于引起某種聯想或共鳴的專指名詞，包括歷史、現實中具有典型性格特征的人物稱呼以及藝術作品中創造的具有典型性格特征的典型人物，如曹操、阿Q、葛朗臺、希特勒、花木蘭、林黛玉、孫悟空、武大郎、雷鋒、本拉登等等。例如：

（9）他在單位里一手遮天，比南霸天還南霸天呢！

（10）他料事如神，比諸葛亮還諸葛亮。

“南霸天、諸葛亮”所蘊涵的內涵義凸顯出來。這兩句的意義分別是：他比南霸天還獨斷專行、霸道；他比諸葛亮還料事如神、富有智謀。

2.特征概括式，特征概括式性狀化名詞大都是比較有名，具有獨特個性特征的，能夠引起某種聯想和共鳴的國別和地域處所的專有名稱。

1）國別名詞，如中國、美國、德國、西班牙、日本等；

2）地域名詞，如東方、中東、南極；山東、巴黎、威尼斯、香港、紐約等；

3）處所名詞，如大觀園、地獄、天堂等。例如：

（11）天天吃了玩，玩了吃，這日子過得比天堂還天堂。

3.形象比喻式。形象比喻式性狀化名詞大都是一些指物名詞，也有少數專有名詞。這些名詞都具有足以用來打比方的形象，即具有比喻義。

1）事物名稱，如火爐子、電腦、橡皮圖章、算盤、計算機、榆木疙瘩等。例如：

（12）再說這呼聲甚高，可惜至今還是“丫鬟掛鑰匙，當家不做主”，比橡皮圖章還橡皮圖章。

（13）今年夏天的武漢比火爐子還火爐子。

2）動植物名稱，如大洋馬、狗熊、黑瞎子、猴子、哈巴狗、狐貍、大熊貓、松柏、竹子、梅花、出水芙蓉等等。例如：

（15）她的綽號叫大洋馬，其實她的脾氣比大洋馬還大洋馬！（《長城》1999年第6期）

可見不是所有的名詞都能進入“X比N還N”格式，能進入本格式的名詞必須具備一定的特點。

（二）比較句對比較項的要求

比較的對象構成比較的基礎。根據《現代漢語大詞典》的解釋，所謂“比較”，就是根據一定標準，在兩種或兩種以上有某種聯系的事物間辨別高下、異同。首先，比較只能在兩個或兩個以上不同對象之間或同一個對象的不同方面（如不同屬性、不同的領有物或不同時間、不同場合等）之間進行比較。比較客體“N”與比較主體“X”之間的關系只能是不同對象之間或同一個對象的不同方面，從外部形式看，它們的形式不能完全同一。

（三）比較句對比較結果的限制要求

比較句的語義是比較主體在比較結果項時所表現出來的性質、量度等方面超過比較客體，要求充當比較結果的成分本身在語義上具有的程度性，必須是一個可變的量域，即具有一個彈性變化區間；而不能是一個固定的量點，即沒有彈性變化區間。一般情況下最符合這個要求的是相對性質形容詞（相對性質形容詞能夠受表示不同量級的程度副詞“比較”“更”“很”等的修飾）。那么，名詞是否具有彈性變化區間呢？

施春宏（2001）指出，名詞的語義成分可以粗略地劃分為兩類：關涉性語義成分和描述性語義成分。關涉性語義是指對名詞的內涵起到說明、限制等介紹作用的客觀性內容，是名詞語義特征中表示“要素的部分，如類屬（領屬）、構造、原料、用途、時間、方位等。描述性語義成分是指相當于評價性內容的形容詞，對名詞內涵起到描寫、修飾等作用，因而是名詞語義特征中表示性質的部分，如屬性、特征、關系、特定表現等。如：

【專家】對某一門學問有專門研究的人；擅長某項技術的人。（《現代漢語詞典》1994年版）

“對某一門學問（處所）”“人（類屬）”是關涉性語義成分，“有專門研究”“擅長某項技術”是描述性語義成分，從關系、屬性上描述“人”的特點；同時“有專門研究”“擅長”有量度上的模糊性，即具有“量的伸縮性”。這樣的名詞還有“飯桶”“老夫子”“權威”等。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名詞也具有[+性質]和[+量度]的語義特征，可以和程度副詞組合，說明N蘊涵量度義，即含有一個可變的量域，滿足比較句語義要求，能夠充當比較句的結果項，體現比較對象的差異。

三、“X比N還N”句式的語用分析

“X比N還N”句式是“X比Y還W”的一種特殊的形式，此句式只具有一種功能：表示比擬。

（一）“X比N還N”句式可以用來比擬的內在原因有兩方面。沈家煊（2005）認為：“還”之所以具有比擬用法是因為“還”有元語增量的用法。所謂元語（metalanguage）是指用來指稱或描述語言的語言。在“X比N還N”句式中，因為“還”所傳達的信息是關于語言本身傳遞信息，而且傳遞的是關于語境小句傳遞信息的情況，所以比擬用法是“還”的元語用法。此外，“還N”是副名組合的狀中結構，“后N”前附加“還”而狀態化，也就是說后N形式上是名詞，而實際上已經具有謂詞的陳述或描寫功能。“X比N還N”句式中前N是X的參照對象，后N是前N的細節顯現。N所具有的性狀處于極端位置，程度最高，X不會超過它，更不可能“還N”。

基于上述原因，“X比N還N”句式可以用來比擬。

（二）“X比N還N”句式的語用意義如下：說話人認為“前N”的性狀“后N”達到了他的預先期待值，即說話人認為在當前語境條件下“前N”的性狀“后N”不會或不應該被超過。說話人利用“還”的“否定預先期待值”功能，突出強調X的性質“后N”，并由此表達自己對這一客觀事實的主觀評價和態度。正是因為“還”具有“否定預先期待值”的語用功能，說話人將自己的預先期待值設定在某種客觀事實上，即比較主體X無法超越的比較客體上，然后用“還”來否定，故意運用夸張手法來夸大X的性質。并且由于“還”本身突現的語義是“語境中說話人主觀設定的預先期待值（前N的性質）被比較主體所超越”。因此夸張的表達手法正好與“X比N還N”句式相輔相成，更好地突出了X的性質。

四、結語

“X比N還N”格式偏離常規。“前N”和“后N”外在形式完全相同，而它們的句法功能和所表示的語法意義是完全不同的，即“前N”作介詞“比”的賓語，表示事物的指稱，“后N”作述語，旨在揭示所指事物的某種屬性特征。語義特征是制約比較項選擇的重要原因，“X比N還N”格式中的“N”必須是具有[+性質]和[+量度]語義特征的實體義名詞。

從語言規范看，這種格式尚處在探索發展的過程中。究竟哪些名詞可以在前面加副詞“還”性狀化，哪些名詞可以出現在“X比N還N”格式中，尚處于摸索之中。總之語言是發展變化的，判斷一種語言現象規范與否，是應該接受實踐的檢驗。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一格式豐富了漢語表達手段，滿足了說話人追求形象、生動、簡潔、新穎、幽默、含蓄的表達方式的要求。

注 釋：

①《現代虛詞詞典》侯學超編，第254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版.

參考文獻：

[1]陸儉明，馬 真.“還”和“更”[A].陸儉明自選集[C].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3.

[2]沈家煊.跟副詞“還”有關的兩個句式[A].現代漢語語法的功能、語用、認知研究[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3]施春宏.名詞的描述性語義特征與副名組合的可能性[J].中國語文，2001，（3）.

[4]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研究[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0.

（王 強，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