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除句子歧義的理論淺析

提 要：本文從語法分析時出現歧義句與語言表達時語境語義的確定性相悖謬的現象出發，引出對變換分析、語義指向理論的討論，最后提出語境限定這一動態分析的新思路，力圖達到漢語語法分析時形式與意義的和諧結合。

關鍵詞：句子歧義 變換分析 語義指向 語境限定

陸儉明先生在《致第四屆現代漢語語法研討會的賀信》中說：“語法研究的最終目的是要探討清楚形式和意義之間的對應關系……”這里，我們循著漢語本身的特點，從形式與意義相結合的方向反觀一下語法分析的變換分析、語義指向等理論。

一、句子歧義的根源——靜態分析

無論口頭的還是書面的交流，一句話只能表示一種確定不移的意義，否則就會出現交流的梗塞和中止。也就是說語言中的句子本來應該是沒有歧義的（當然，語表與語里相背離的“雙關”，是語用修辭的一種表達上的有意）。然而，在語法分析時卻普遍出現歧義句。例如:

（1）咬死獵人的狗：

a.狗被（別的什么動物）咬死了。

b.獵人被（狗）咬死了。

（2）雞不吃了：

a.雞不吃（食）了。

b.(人)不吃雞(肉)了。

很顯然，這里只是針對兩個孤立的句子斷章取義，靜態地進行分析。如果只著眼單個句子結構，完全拋開句子存在的外部語境，孤立地從結構上分析單個句子，則是歧義產生的根源。

為了消除歧義，我們引進了變換理論：即對同樣結構層次的句子單位進行句式變換，從而弄清其邏輯意義和語用意義的語法理論，這對分化歧義句（如“反對的是他”）和分別不同時態——動態／靜態／進行時／完成時——的句子（“山上架著炮”）很有意義。

然而，我們總覺得變換分析用于漢語研究仍有缺憾：

1.變換分析能分化歧義，卻不能說明歧義產生的原因，最終仍不能夠消除歧義，只能給人們一個模棱兩可的雙解；

2.在句式變換之后，新生的句子已非原來的句子，用樸素的邏輯學理論講，叫做“白馬非馬”，即變換后的分析已非本真分析，這樣的法則是不能指導語言的生成和語言理解的。

二、消除歧義的方法——動態分析

為了消除句子分析時的歧義尷尬，中國的語言學家從漢語自身的特點出發，通過仔細觀察和研究，創造了動態分析漢語句子結構的先進理論，具有代表性的是“表里值理論”和“語義指向理論”。

（一）邢福義先生的表里值（小三角）理論

邢福義先生的表里值理論大旨是通過考察漢語句子的語表形式、語里關系/內在邏輯意義、語用價值/修辭效果，三者綜觀，進而解析特殊句式。這就是邢氏的“小三角”理論。

（3）a.錢賺多點兒。

b.你來早點兒。

a與b在語表形式上完全相同（同構），但二者卻不同質。a是難做的事，所以“形容詞+點兒”含有“盡量”的意思；b是易做的事，“形容詞+點兒”含有“稍微”的意思，這就把句子的表里相結合進行了分析。

（4）a.他眨了一下眼睛。

b.他摸了一下眼睛。

此二句完全同構，但我們不難看出其不同的語里意義：a的動作是眼睛本身發出的；b的動作是手發出的，表里驗證，兩句的差別就豁然而解了。

邢先生表里值互動考察的方法確然已進入到從整體、立體的角度分析漢語，但仍表現為向內的（僅限于一個句子的內部）獨立的句子分析。

（二）語義指向理論

隨著漢語語法研究的深入，于20世紀80年代新興了一種從漢語本身的特點出發，揭示漢語規律的語法理論——語義指向理論。這種理論已突破了單獨句子的限制，開始從句內和句外兩個方面來考察漢語句子。

1.語義重心指向施事、受事、工具、處所

（5）這個字寫錯了。

（6）我寫對了。

例（5）、（6）里的補語“錯”“對”都只能指向它前面的成分，也都只能指向名詞性成分“字”“我”，但二者又有區別，“錯”指向“字”的受事（嚴格說“字”是“錯”的結果，但也可看作廣義的受事），而“對”則指向“寫”的施事。

2.語義重心指向謂語性成分/數量成分

（7）我只是看看。

（8）我只吃了三個蘋果。

副詞“只”在例（7）、（8）中都是作狀語，但語義指向有區別：在例(a)里指向動詞“看看”，在例（b）里指向數量成分“三個”。“只”的語義指向會受語境的影響而所指不同。

3.語義重心指向句內/句外

（9）他把餅干吃光了。

（10）剩下的肉隨隨便便地炒了盤木須肉。

例（9）謂語中心“吃”在語義上指向其施事“他”，補語“光”在語義上指向“吃”的受事“餅干”，所指都在句內。例（10）狀語“隨隨便便地”在語義上是指向“炒”的施事，而這個施事在句中沒有出現。

語義指向分析揭示了句法成分在語法上和語義上的矛盾，指明了句法成分之間，特別是間接的句法成分之間語義上的種種聯系，從而可以比較合理地解釋句法結構和語義結構之間復雜的對應關系。語義指向分析可以進一步分解歧義。

（11）老張有一個女兒，很驕傲。

例（11）是個復句，有歧義。它既可表示a.“老張有一個女兒，他很驕傲”的意思(指老張很驕傲)；也可表示b.“老張有一個女兒，她很驕傲”的意思(指老張的女兒很驕傲)。層次切分法和成分定性法都無法分化這一歧義句，變換分析法雖然能分化這一歧義句，但手續復雜。當然，我們也可以從省略、隱含或主題鏈等角度去說明其歧義。這里，用語義指向分析法來分化，就比較方便。只需指出后一分句“很驕傲”不同的語義指向就行了。當它表示a.意時，后一分句在語義上指向前一分句的主語“老張”；當它表示b.意時，后一分句在語義上指向前一分句的賓語“女兒”。

語義指向分析進一步擴大了我們的研究視野，推進了漢語語法研究，使語法研究更好地實現了形式和意義的結合。語義指向分析是結合漢語語法研究的實際產生的，我們相信，它不僅適用于漢語語法研究，也將適用于其他各種語言的語法研究。當然，語義指向分析法跟其他分析方法一樣，也有它的局限性，它不能解釋某一個句法成分之所以會有復雜的語義指向的原因。這又需探求新的分析方法來加以補充。

三、動態分析的新出路——語境限定

語義指向分析向我們開啟了一個全新的語法研究方式：整體地、動態地研究漢語形式與意義之間的關系。我們這里提出的“語境限定”就是由此生發的一點設想。

（一）設想的啟發點

曾在中國留學受業于王力先生的英國人韓禮德創立了“系統功能語法理論”，他有一個觀點是：情境決定語義的選擇。這對我們提出用“語境限定”來分析漢語大有啟發。我們這里所說的語境包括文化情境、現實場景、上下文語境等。

（二）設想的現實依據

漢語特點：1.漢語少有形態變化，漢語是少有形態標志的語言，注重“意合”是漢語語法的一個主要特點；2.句法成分關系復雜。句法結構中構成成分之間存在著諸如主謂、動賓、動補、偏正等句法關系意義，同時也存在著諸如動作與施事、受事、處所、工具等語義關系意義，還存在著諸如陳述、話題、焦點和預設、已知信息與新信息等語用意義。

（三）實例：

（12）老科學家（錢鐘書《圍城》）

年老的科學家/老科學的專家

（13）寫的好

能寫好/不能寫好

寫得很好/寫得不好

（14）“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

此三個分句皆是“名詞+名詞＋名詞”的結構形式，按常有的句法理論，這是無法分析的，但如果把它們置于特定的語境中，其意義就凸顯出來了。

語境一：從現實情境分析，那是映入眼簾的一幅幅由低到高、由近及遠的形象圖畫；

語境二：從上下文語境分析，這些句子都具有“表賓性”，即都可以冠上同樣的一個主謂成分/動作發出者及動作，如加上“你看”“我看”等。

四、結論與啟示

（一）語言是思想的直接現實，因為思想是流動的，所以記錄思想的語言也是動態的，從而分析語言的法則也應是動態的。

（二）話語是在特定的情境中產生的，故而解析話語現象時，也應在特定的語境中進行。

呂叔湘先生在《歧義類例》一文中總結消除歧義的手段有：語音、上文、下文、環境、情理。實際上，用語音的輕重區別語義，用上下文限定語義，用環境確定語義，用情理推定語義，概括起來講就是用“語境限定”來整體地、動態地、形義結合地分析漢語。

參考文獻：

[1]陸儉明 沈 陽.漢語和漢語研究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2]邢福義 汪國勝.現代漢語[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

[3]邢福義.邢福義自選集[C].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3.

[4]邵敬敏.漢語語法立體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5]呂叔湘.歧義類例[A].呂叔湘文集[C].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

（張鵬飛，武漢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