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六朝時期“Ｖ1＋О＋Ｖ2”格式語法屬性淺析
2008-01-01 00:00:00徐秀云
現代語文 2008年4期
摘 要：魏晉南北朝時期絕大多數“V1+О+V2”格式還是不能看作動結式，至少不能是是典型的動結式；此期也出現了少數可視為動結式的“V1+О+V2”結構，主要是考慮到這類用例中，后項動詞直接且只與前項動詞發生關系，而與施事主語沒有“支配——被支配”關系。
關鍵詞：漢語語法史 動結式 “V1+О+V2”格式
一、“V1+О+V2”格式先秦已出現（《國語》《左傳》《戰國策》已見用例），魏晉六朝時期使用明顯增多：
（1）以甌擲面破，曰“作破面鬼”。（《南齊書·沈文季列傳》）
（2）簞捽其發落，傷其一乳。（《魏書·奚斤列傳》）
（3）清明節前二日夜，雞鳴時，炊黍熟，取釜湯遍洗井口、甕邊地，則無馬蚿，百蟲不近井、甕矣。（《齊民要術·飧飯》）
（4）譬如野干，在于樹上，風吹枝折，墮于脊上。（《百喻經》，4/550b）
（5）今當打汝前兩齒折。（《賢愚經》，4/429a）
（6）鬼語云：“勿為罵我！當打汝口破。”（《幽明錄》）
這種結構中，兩個動詞所表示的行為不是由同一對象發出，后一行為是前一行為的結果，在語義表達上與使成式動補結構有相似之處。蔣紹愚先生（2003）曾經認為“打頭破”類結構“V1和V2是同時發生的，有了V1的動作，立即會產生V2的結果，V1和V2不是先后發生的兩個動作”。并據此將“打頭破”類排除在兼語式之外。我們認為蔣先生的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有一些“V1+О+V2”結構中，V1和V2在時間序列上確實不是同時發生的，如：
（7）夫人伺王不在時，遣人伐其樹倒。（《法顯傳·伽耶城貝多樹下》）
（8）是時色界凈居諸天，即便化作大猛威風，吹彼樹倒。（《佛本行集經》）
（9）諶恚曰：“見炊飯熟，推以與人。”（《南齊書·蕭諶列傳》）
例（7）與例（8）中，“伐、吹”動作發出后，似乎很難說“樹”就立即產生“倒”的動作（或狀態）；例（9）可做同樣分析。
（一）對于這種結構的語法性質學界是有爭議的，主要有兩種意見：
一種意見認為這種結構是動補結構，包括王力（1958）、蔣紹愚（1994、1999、2003）①、趙長才（2000）等學者均持此見。在定性基本一致的同時，對這種結構的名稱也不統一，梅祖麟（1991）稱之為“隔開式”動補結構，宋紹年（1994）稱之為“新兼語式”。
一種意見認為這種結構尚不能說是動補結構，持這種看法的包括志村良治（1984）、劉承慧（1999）、魏培泉（2000）、吳福祥（2001）、梁銀峰（2001）、洪波（2003）等。志村氏稱之為“兼語式”，他把這種結構看作動詞的連續用法（《中國中世語法史研究》P214—217）。劉承慧將這種格式定性為“兼語結構的因果動詞”，又稱為“連續動詞組”。魏培泉認為這種結構只是復句的緊縮，“在上古漢語時已經有了”，并指出它對使成式動補結構產生的影響有限。吳福祥稱“當打汝口破”格式為遞系結構，梁銀峰則認為這種結構中的“V2”基本上還是一個獨立的動詞，還不能看做補語成分。洪波認為“V1ОV2”形式是一種松散的句法結構，而不是一種動結式。
（二）關于這種結構的歷史來源，各家亦有不同見解，歸納起來有以下幾種認識：
1.王力（1958）指出，使成式既然是兩個詞的組合，這兩個詞就有可能被別的詞隔開，適宜于插入使成式中間的是賓語。他認為“這種情況之所以產生，可能是因為使成式發展的前一階段動詞和補語的關系還不是很密切。”
2.祝敏徹（1963）、李平（1987）、吳福祥（1999）認為“當打汝口破”這種“V1+О+V2”格式是在“V1+О1+V2+О2”(О2是О1的復指成分，通常是“之”)格式基礎上，通過省略復指成分“之”形成的。持這種看法的還有余志鴻（1984）。
3.太田辰夫（1958）、志村良治（1984）、蔣紹愚（1994）、宋紹年（1994）等認為這種格式源于上古漢語的“射之殪”“止子路宿”這種連動結構或遞系結構。
4.趙長才（2000）對這個問題作了進一步思考，認為隔開式動補結構“VОC”是在非隔開式動補結構“VCО”產生之后，通過賓語“О”前移而形成的。
（三）比較對這種格式語法性質的兩種判定意見，我們認為此期的“V1+О+V2”結構還是難以看作動結式，至少難以說是典型的動結式。理由如下：
1.在這種格式中充當“V2”的動詞“破、斷、折、落”等在六朝時期使動用法尚未完全衰落，甚至說衰落的程度很有限，這些動詞的詞匯義還是比較強的，應當看作獨立的動詞。有學者認為V2前面不能插入時間副詞或連詞，這種說法不完全符合漢語史事實，試看下列幾例②：
（10）作塹柵未成，賊梁興夜將步騎五千余人攻晃。（《三國志·魏書·徐晃傳》）
（11）賊撞三城已毀，德祖唯保一城。（《宋書·索虜列傳》）
（12）卿恒懷怨望，乃云炊飯已熟，合甑與人邪？今賜卿死。（《南齊書·蕭諶列傳》）
（13）獄典當州門限垂腳坐，門扇無故自發，打雙腳脛俱折。（《朝野僉載》補輯）
（14）重便斬蛇寸斷，擲于后溝。（《幽明錄》）
（15）遂入堂中，打白石像右手總落。（唐郎余令《姜滕生》）
（16）其時李陵忽遇北風大吼，吹草南倒。（《敦煌變文·李陵變文》）
比較例（3）與例（12），可以清楚地看到，“熟”還是一個主要動詞，將其看成補語似乎不合適，其余幾例可作同樣分析。
2.在魏晉六朝文獻中，經常出現“V1+О+V2”的變體形式“V1+О+使（令）+V2”格式，這種格式在東漢《釋名》中即已運用，如：
（17）膾，會也，細切肉令散，分其赤白。（《釋飲食》）
（18）檀，垣也，摩之使垣然平也。（《釋用器》）
據古屋昭弘（2000）研究，《齊民要術》中這種格式大量出現，為說明方便，我們將古屋先生文章的相關部分摘錄如下③：
二、在中古傳統文獻及漢譯佛典中，這種格式亦不乏其例，略示數例如下：
（19）時安陸應城縣民張江陵與妻吳共罵母黃令死。（《宋書·孔季恭列傳》）
（20）又燒鎖令赤，著手上捧行七步。（《南齊書·東南夷列傳》）
（21）羊產三日，直以手挼核令破，不以腳蹴。（《齊民要術?作酪法》）
（22）彼人即便依法用之，即以水糞調和其田，下種于地。畏其自腳蹋地令堅，其麥不生。（《百喻經》，4/555c）
對于“V1+О+使（令）+V2”格式，古屋昭弘（2000）先生認為“令”已徹底具備使后面的不及物動詞、形容詞使令化的作用，同時他也指出，還很難說Vt+令+Vi就像動補結構那樣連接緊密，因為也有“令”前面附副詞的例子。“V1ΟV2”插入使令動詞，實際上是將V1對V2的使成意義詞匯化，同時它反映出“V1ΟV2”格式還是一種松散的句法結構，而不是典型的動結式，稱之為“新兼語式”是比較合適的。
那么是否所有的“V1+О+V2”格式都不能看作動結式呢？我們認為并非如此，中古時期有一些“V1+О+V2”格式中的“V2”使動用法衰落的很明顯，自動用法占據主要地位，“V2”所表達動作義不是很具體，主要起到說明結果、狀態的作用。如例（2）（3）（7）。
“倒、落、熟”中古時期意動用法遠超過使動用法，這些動詞分別表示“伐”“捽”“炊”所產生的直接結果，在這個使成事件中，“倒、落、熟”直接并且只與前項動詞發生關系，而與施事主語沒有“支配——被支配”關系，故而可以將這種格式排除在連動結構之外。“倒、落、熟”前面插入時間副詞或連詞的用例較為少見，我們傾向于將這些格式看作是動結式的早期用例，這也符合動結式產生的一般規律。
注 釋：
①蔣先生（1994）同時指出：“但從歷史來源看，說它們是
遞系結構也是對的。這就是‘重新分析’。這一類分用的動結式正是由表使役的遞系結構經過‘重新分析’而產生的。”見《近代漢語研究概況》第169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1版。
②例（10）、例（13）—例（16）引自梁銀峰（2006）《論
中古漢語‘V1+NP+V2’結構的性質》，載《簡帛語言文字研究》（第二輯），巴蜀書社，2006年第1版。我們認為梁先生引例（10）作為例證不是很妥當，“作塹柵未成”與“打頭破”類語義上不完全相同，“破”語義指向“頭”，而“成”語義可以理解為指向“作塹柵”，“成”恐為“完成”義。與此例相仿的有：“但不幸耿介，恥見作凡人，畫龍未成，故遂至于多忤耳。”（《宋書?蕭惠開列傳》）“成”語義同樣指向“畫龍”。
③具體內容參見古屋昭弘《〈齊民要術〉中所見的使成式Vt+令+Vi》，載《中古漢語研究》（二），朱慶之編，商務印書館，2005年第1版。
參考文獻：
[1]馮勝利.漢語動補結構來源的句法分析[M].語言學論叢(第26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2][日]古屋昭弘.〈齊民要術〉中所見的使成式Vt+令+Vi[A].中古漢語研究（二）[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3]蔣紹愚.近代漢語研究概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
[4]李 平.〈世說新語〉和〈百喻經〉中的動補結構[A].語言學論叢（第14輯）[C]，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5]劉承慧.試論使成式的來源及其成因[A].國學研究（第六卷）[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6]梁銀峰.西漢結果補語的發展[J].古漢語研究，2005，（1）.
[7]宋紹年.漢語結果補語式的起源再探討[J].古漢語研究，1994，（2）.
[8]吳福祥.試論現代漢語動補結構的來源[A].漢語現狀與歷史的研究——首屆漢語語言學國際討論會文集[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9]王 力.漢語語法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
[10]余志鴻.論古漢語補語的移位元[J].語言研究，1984，（1）.
[11]趙長才.“打頭破”類隔開式動補結構的產生和發展[J].漢語史學報（第四輯），2004.
（徐秀云，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