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知道有沈從文后知道有鳳凰城的。我之所以不遠千里趕到湘西,也是想看看沈從文故居和沈從文墓,盡管我知道鳳凰城很美,但我因先到過周莊,已知大凡被人們渲染的地方,在今天,大多也都變味了。這樣,我一到鳳凰城,就找了個導游,請她先領我到沈從文故居,再到沈從文墓。她聽了我的話,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我,說,她還是第一次領人到沈從文墓去。我說,我不管你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我只想知道你能不能找到沈從文墓。她肯定地點點頭。這樣,我先去了沈從文故居。在鳳凰城這地界,買票是聯張式的,138元,可看八個景點。我總覺得這樣做不鳳凰,是剝奪了我的選擇權。而實際上,我也沒有走全那八個景點。
沈從文故居在一條小巷內。巷沒什么特別,比起其它小巷來,也是陳舊的石板路,也是逼仄的胡同,也是幾乎清一色的灰墻黃板。板色已古老出一種黑色。所差的是,沈從文故居門是板門四塊,比一般人家寬一些,中間兩塊洞開,上有一塊橫匾,上邊寫著沈從文舊居五字。匾的兩側,掛有兩盞大紅燈籠,讓我看了,覺得太商業了。
先生舊居有前屋三間,正屋三間,廂房四間,看上去也像個四合院。院中是用石板鋪成的小天井。先生的書房古色古香出一種格致。聽導游講,先生的《邊城》就是在這間書房里寫的。我對導游講,我最早讀的也是先生的《邊城》,也是因了這書才知道了鳳凰,知道了那個有著別種風情的小城,還有那個叫翠翠的小女子。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先生的《邊城》成全了鳳凰,當然也是因為鳳凰成全了先生的《邊城》。
走出沈從文故居,我收住腳步,禁不住又打量起這條小巷。想,當年的沈從文是怎樣走出這條小巷走出沱江的。單從這一點看,沈從文原本不是一個性格保守的人,或者說是生性恬淡隨遇而安的人,尤其是在他困頓的時候,能給郁達夫寫信求助。可從他的后半生來看,他真的又是一個恬淡的人,一個視功名如塵土的人。我還想,他的這種矛盾的性格,是不是也能從他的血統上來找答案。他的漢族血統,他的從小讀的四書五經,讓他有致世的情懷,使他走出大山;而又是他的苗族血統,讓他能審時度勢,從寫小說轉到研究服飾。當然,更多的因素,還是因為他讀了太多的書,也真讀懂了書。從本質上說,他畢竟是一個學者。
導游看我深思的樣子,以為我不想去沈從文墓了,問,我們還上哪去。我說,沈從文墓。這樣,我們便來到沱江邊,坐船游沱江,看吊腳樓。
這也是八個內容里的一個。沱江兩岸古屋高低,新舊交加,真的像畫一樣。特別是吊腳樓,更讓人感到古樸,新奇。我坐在船上就想,這里的人家修吊腳樓,也是為環境所逼,因為在大山里,除了山就是水,人們想找個空地蓋房子也不容易,于是,就選擇了水邊。又因為怕漲大水,也是為了防潮,也只好蓋樓了。
鳳凰城想得很周到,船一下水,對岸就有穿苗族服裝的小女孩擂鼓,唱山歌。船到水中,幾條船又連成一起,五船并行,撐蒿的又唱起了山歌。而且,每句后面,都有一句和音,讓游客跟唱。這樣,就把游客的情緒調動起來了,顯得生動又活潑。
下船后,我們又踏著一排木樁走過了沱江,再沿著一條小巷前行,就找到了沈從文墓地。墓在一座大山腰部。山坡下壘石為墻,中有一水泥石板,上書“沈從文先生墓地”。山路崎嶇,先是右拐,再左拐。左拐處有一平臺,上立有一石,刻的是黃永玉選的沈從文的一句話:一個兵士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這對沈從文來說,也是求仁得仁。沈從文當過兵,沒有死在沙場上,就回到了老家,盡管不是全部。
導游引我走上高峰,但卻沒見到沈從文的墓。我問她,她還是說她第一次來。我聽了,就有些悲哀。這些年來,到鳳凰旅游的人,可以說是成千上萬,但作為導游的她,碰到來找沈從文墓的人,只有我一個,這無論怎么說,也是一種文化的無奈。天下湯湯,想到沈從文的能有幾人,想到沈從文又能前來看他的又有幾人。這使我想到,鳳凰城固然不缺少文化,也不缺少宣傳,但真的缺少高品味的文化,虧待沈從文了。若無沈從文,鳳凰能有今天么。
再下山來,我看到了一塊石頭,上寫著沈從文的一段話: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我忽然想到,這里就是沈從文的墓了。因為我曾看到過一篇報告,好像是說,沈從文骨灰的三分之一被帶到了這里,也是按照沈從文的遺愿,墓從簡,只占了一塊石頭。
凝注石碑,我的眼圈濕潤了。從故居到墓地,直線距離也不過千米左右,但先生走完它,卻用了八十年的時間。來時只頂頭上幾片瓦,走時只占了山上一塊石頭,先生似乎是來也空空去也空空,但先生真的是碩果累累,即使人已去了,這果實仍留在人間,供人們享用,一代又一代。
請導游照了幾張相片之后,我開始揣摸那看似簡單的碑文,但想來想去,怎么也無法理解先生墓志銘的內涵。“照我思索”,先生思索的是什么呢?我該怎樣照先生思索,去理解先生;又該怎樣照先生思索,去認識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