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指著我們雜志上的一篇文章說:要能有幸聆聽這些大師們的課,該是多么美妙。那篇文章的標題是《大師的開場白》(2008年1月B版),其中說及梁啟超、劉文典、聞一多、章太炎等大師們既具學養(yǎng)、又溢個性的開場白。我立馬附和,但附和同時,又隱隱感到有些不妥。
在一個“大師”稀缺的時代,有誰不會同意這種感慨呢?做了二十多年學生,更是深知:哪怕能聽大師隨便聊聊,都是冥冥中修得的福分。其實,大學里也一直在倡導這樣一種方向。不說梅貽琦眾所周知的“大學,大師之謂”,老師開的書目,強調(diào)的是“經(jīng)典”,即使教授們少有可稱“大師”的,但也要規(guī)定他們給本科生上入門的專業(yè)基礎課。仔細想來,無他,都是因為那些大師(經(jīng)典),經(jīng)過艱苦修煉,學識做人都達致一種常人難以企及的境界,隨口而出的語句,都閃爍著智識的光輝。“開場白”的魅力,即在于此。
隱隱的不妥,不是指向大師,而是指向我們自己。耳提面命、活生生的口語傳播,自是難得一見,但那些同樣濃縮著他們?nèi)松伎驾既A的著作,在當下大學里倍受冷落,卻是不爭的事實。見過很多學生(自己也曾經(jīng)如此)抱怨教師的講課水準,感慨大師的稀有,但“抱怨”只是停留在牢騷水平,少數(shù)上焉者會到圖書館抱回幾本經(jīng)典,象征性翻翻之后,還是接著“抱怨”:太枯燥,沒勁!
曾在復旦選修一位當下一流哲學家的課,應該算是接近感受“大師”風采了。但事實是:從爆滿到稀落,看英語讀小說,課堂景觀或許稍好,但尋常所見也一樣不少。這個例子恰當與否,姑且不論,從來對哲學或是學術感興趣的,也許都只是少數(shù)人,不感興趣,或者拒絕大師,也是每個人的權利,但我想說的是,我們很多時候處在一種自我矛盾中,缺乏一種自我反省。這會妨礙我們看清真相,甚至會簡單地以一種“娛樂精神”參與到對大師的想像中。
以“開場白”為例,不是所有的大師口才都好。一些大學者如顧頡剛、陳達、沈從文,講課方式甚至就是照本宣科,幽默輕松的講授當然好,但這不應當構成我們愿意學習與否的主要標準。更重要的,“開場白”不過幾分鐘,即使再深入淺出的大師,他對知識深度的挖掘,注定了要真正參與到這門課程過程,必須付出艱苦的努力。僅僅感興趣,或者停留在記住幾個笑話、優(yōu)美的文辭,那是觀賞不是學習。
不止是上課,在很多事情上我們都在重復同一種思維模式:以“開場白”代替“過程”。對大師的想像,也不過是想像而已。而想像的東西,當然是最美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