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7年前,小學畢業(yè)的白浪,因為“無法適應學校的生活”主動輟學。這個染著黃毛、穿著故意剪出破洞的半截牛仔褲的不良少年,叼著香煙,終日在家鄉(xiāng)漢中市城固縣的大街小巷晃蕩。
“我也很討厭過去的自己。”回顧過去,這個長相英俊,頗有點像當紅男星黃曉明的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道,“人總要在挫折中長大,誰也不例外。”
盡管無心向?qū)W,但沒人否認白浪頭腦聰明。哥哥白冰在縣城開了一家廣告牌匾店,并兼營婚慶錄像。游手好閑了幾年的白浪,決定去給哥哥打工。從扛起攝像機的那一刻,他的天分便展露無遺。
“別人拍婚慶,就是從頭到尾拍,白浪可不一樣,他會了解一下雙方戀愛的過程,然后編一個故事來拍。客戶對他的創(chuàng)意都很滿意。”說起弟弟,哥哥白冰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
也因此,白浪很快成為這個縣城里的名人:找他拍攝片子的人排起了隊,片酬也在節(jié)節(jié)攀升。但白浪又不安分了,他鄭重跟家人說,自己想拍一部電影。
這一離經(jīng)叛道的想法,讓身份都是農(nóng)民的父母“嚇了一跳”。白浪的父親白天德在縣城以批發(fā)蔬菜謀生,母親在外打點零工,家里省吃儉用剩了幾萬元錢,準備給哥倆結(jié)婚用。“平常干活餓了,連塊幾毛錢的餅都不舍得吃,哪有錢給你瞎折騰?”父母表示了強烈的反對。
2006年11月,白浪的MTV竟然在漢中電視臺播出。家人再沒話說了。
劇本是現(xiàn)成的。父親年輕時曾是文學愛好者,當兵8年,退伍時身無分文,只往家寄回幾百公斤書。他在報紙上發(fā)表過一些詩歌和散文,還寫過一部小說《紅裹肚》,說的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秦嶺山區(qū)農(nóng)民積極投身革命的故事。
“有哪個文學愛好者,會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拍成電影呢?”于是,白天德花了一周時間,把小說改成了劇本。
二
因為是戰(zhàn)爭題材的影片,里面免不了要舞刀弄槍,這些道具買不到,更沒地兒租。白天德就找一些廢舊的鐵皮,自己打磨起了刀槍。
白浪的母親整天在家里踩縫紉機。許多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服裝,年輕一點的裁縫根本不會做,白浪的母親只得扯上土布,找到當?shù)仄甙耸畾q的老裁縫,連說帶比畫,才做出貌似那個年代的衣服。
演員海選是在縣城最大的休閑廣場完成的。凡有意參加劇組的演員,都可以上臺試試。據(jù)說當天便有一百多人上臺表演。有人唱了首歌,有人跳了支舞,還有人上臺后,報了名字后就緊張得說不出話,被觀眾轟下了臺。
最終敲定的男主角,是縣城里一家理發(fā)店的老板,配角是一個服裝店老板。群眾演員都是在拍攝現(xiàn)場當場招募的,演出費用只是每人一包5元錢的“紅河”煙。惟一和表演沾上點邊的是女主角——當?shù)匾粋€草臺班子的舞蹈演員。但在排練一場唱歌的戲時,她足足重復了四十多次,氣得白導演“當場摔了攝像機”。
最初,白浪只是使用普通的DV拍攝,但畫面抖得厲害。于是,他咬牙花了近兩萬元錢,買來專業(yè)的攝像機。沒有專業(yè)的吊竿,他便用竹竿代替。沒有攝影軌道,父親便自畫草圖,用廢鐵“像模像樣”焊接出一套。由于機器放上去便顫抖,只得作罷。
拍攝初期,“草根”演員們和導演的配合十分生澀。白浪一喊“action”(開始),所有的演員就捂著肚子狂笑。還有一個演員,早上拍了一半戲,下午突然消失了。家人告知,他去廣東的鞋廠打工去了。
然而隨著拍攝進程的深入,演員們的表演欲被調(diào)動了起來。雖然每天的伙食只是一包干嚼方便面,但白浪從未聽過有人抱怨。有一次,因為動作失誤,道具刀拍到一個演員的眼眶上,裂開一個大口子,但這位演員忍著疼痛堅持把鏡頭拍完。
由于片場設在野外,天氣寒冷,沒法更換衣服,白浪便讓演員穿著衣服直接去片場。于是,那段時間里,城固縣的街頭總能看到這樣的景象:四五個穿著紅軍服裝、背著道具槍的演員,擠在一輛三輪車上,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向城外駛?cè)ァ?/p>
“那回頭率啊,百分之兩百!”回憶起這一情景,白浪樂不可支,“開始,大家覺得我是瘋子;后來,覺得我們?nèi)叶际钳傋樱辉俸髞恚乙黄鹋钠难輪T們也都成了瘋子。”
盡管想方設法控制成本,但長達半年的拍攝,還是讓白浪一家投入了近10萬元經(jīng)費。這幾乎是這個家庭全部的積蓄。
三
《紅裹肚》的首映式,是在城固縣電影院舉行的。這是一座兩層高的磚式建筑,外表破敗,在周邊小飯館油煙長年累月的熏烤下,已經(jīng)看不出紅磚的本色。影院里偶爾會放幾部大片,但多數(shù)時候,這兒的主角是走街串巷的草臺班子。
白浪至今記得,首映前自己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會有人來看嗎?”可不到下午5點,蜂擁而至的觀眾令白浪“驚呆了”。只可容納2000人的電影院,足足擠進了近三千人,連過道上都站滿了人。沒辦法進場的人,把電影院外擠得水泄不通,直到出動十來名武警,才勉強維持住了秩序。
“這個不就是理發(fā)的”;“那個人上周還賣給我一條褲子呢”;“看!我的孩子在里面”;“瞧!白浪的父親演地主,還真像個壞蛋”。觀眾中不時爆發(fā)出喊聲、笑聲和掌聲。
讓白浪記憶猶新的是,在一次下鄉(xiāng)放映時,邊上同時在放映另一部露天電影《瘋狂的石頭》,觀眾不足兩百人;而這邊的《紅裹肚》,觀眾竟達兩千多人。最讓白浪感動的是,每次放映結(jié)束,觀眾都要站著把字幕看完才走。
據(jù)白浪估計,這部影片已在城固縣及下屬的各個鄉(xiāng)鎮(zhèn)放映了七十多場,觀眾至少達10萬人次。
“我很清楚,我的電影出了城固,就不會再有人關注了。”白浪冷靜地分析,“每個人都想看,如果身邊那些和自己一樣平凡的人當演員、演電影,會是什么樣。這就是草根的力量。”
在影片放映期間,中國傳媒大學導演系教授史博公正帶著學生到城固縣采風。在街頭,他看到了《紅裹肚)的宣傳單,便聯(lián)系上了白浪。白浪的電影夢想,打動了史博公,他決定幫助這個年輕人到中國傳媒大學免費學習。
對于白浪的才華,他評價道:“就是我們導演系畢業(yè)的很優(yōu)秀的學生,也不見得能達到他的水平。這個孩子極有藝術潛力。”
然而在白浪身邊的一些人看來,他的文化素質(zhì),“很可能會制約他的發(fā)展”。有人做過統(tǒng)計,在《紅裹肚》所配的字幕中,居然出現(xiàn)了217個錯別字。“有一個成語是‘如泣如訴’,在白浪的劇本里,就變成了‘如歌如哭’。有些常見的字,他都不認識,大家覺得挺搞笑。”白浪的一個同學說。
“白浪的毅力和靈氣,是我看到的閃光點。”對于破格錄取白浪,史博公如是解釋,“我讓他上大學,就是不想讓他呆在城固,一輩子靠天分來拍電影,我想讓他走得更遠。”
白浪本人則顯得異常冷靜:“我知道,大家現(xiàn)在看我的電影,心里是把標準放低了的。因為是農(nóng)民拍的電影,不容易,所以牛。總有那么一天,我希望觀眾說,白浪拍出來的電影,確實牛!”
(張鳳祥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