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食物很難喜歡,有些食物讓人忠心耿耿。豆腐想必是君子最愛,若吃不到豆腐也會魂牽夢縈。豆腐又是那么清白淡雅,如果不靜心,不專情,吃不進去豆腐的內在,像一些氣質超凡的女子,不是一眼可以發現它的精彩,而是日漸生情,不知不覺,發現的時候已經不可自拔,往后便難分難舍不離不棄。
人的一生里當有一份感情如豆腐,越久越純粹。
紐約的新鮮豆腐是在韓國人的蔬菜店里買的,一塊塊放水里,硬邦邦的,不嫩也不鮮;或者超市里裝進塑膠盒子,加了防腐劑密封起來,一兩星期放冰箱都不壞;也有注明不加防腐劑的,但一泡清水又如何維持豆腐的清新純潔?
紐約上西城百老匯街七十二街口,八十年代有家“四川帝國”,用芝麻醬拌豆腐以及茄子,兩道非常熱門的菜,那是愛芝麻又愛豆腐,加在一起便愛到了心坎里,大冷天站在冷風里等上二十分鐘也甘心情愿。
在日本友人蘇米家吃豆腐,一小方塊豆腐如玉在瓷碟里,綴著綠色的抹茶粉,灑著切絲的紫菜,幾滴醬油露,墨黑與黛綠,詩意而美麗,盡是主人細致的心思與美麗。
搖滾樂團取名“豆腐瑪菲亞”(Tofu Mafia),這么柔軟嫩弱的食物卻跟黑手黨的黑幫形象并列在一起,說明的正是豆腐在現世的“酷”,以及食物之意識化:如湯之名為Soup Nazi,飲食之政治化又稱Food Police,速食如麥當勞,反過來聲稱自己是食物警察偏執引導下的受害者。
紐約東村的“蕎麥館”,將豆腐與芝麻磨在一起做成芝麻豆腐,型似腐乳,味道卻綜合著豆香與芝麻,質感細致綿密,已經是另一種產物,吃過了才明白豆腐之清純潔凈,無物可以取代。
中國人吃了兩千年豆腐,說起豆腐的起源,不過是一個好吃的媳婦,看著翁家前腳出門去,她后腳偷偷倒了豆漿在缸里,那缸里不巧盛著酸菜汁,無意間造就了美食豆腐。以為應該是廟里高僧或修道之人的神仙食品,原來如此尋常,不若日本烏冬面之為僧人食品,充滿禪機與詩意。
有人發明家庭用制豆腐機器,只要把洗干凈、泡過水的黃豆放進機器里,加適量的水,開啟開關,出來就是現成可食用的豆腐。不知道一般人吃豆腐的次數,大概是跟夫妻的床第交合比擬吧!一周兩三次,或兩三周一次,看看個人的嗜好和口味了。
胡適少年離家求學,寫家書向母親報平安,提到豆腐,他在信的開頭這樣寫著:吾母:自從昨天起,我每天早晨喝豆乳精一瓶。此物即是豆腐的漿,近年由學者考驗知功用等于牛奶。有大學生物學講師李石曾先生發起一個豆食廠,所出豆漿制造極干凈,我所吃即此廠所造的。
大學里一個天天到女生宿舍門口來癡心守候的男子,父母要送他去巴黎留學,他學校里讀的是法文系,人也特別帥又非常孤僻,跟法文有類似的習性,他出自一個文人世家,那時一般人都要去美國,他卻向往歐洲。
其實,歐洲距離我們比較近,連著一塊歐亞大陸,火車一直可以坐到北京,南下繼續可以坐到廣州,再下來就是香港九龍塘了,剩下的只是香港臺灣之間短短的一個海峽;美國到臺灣很遠,但牛仔褲可樂流行音樂好萊塢電影都先攻占了我們的思想與腸胃,以致我們與美國接近,枉費了荷蘭人在十六世紀還占領過臺灣。那時,美國還是印地安土著的天下!
那名要去法國留學的男子,一心想說服我畢業后跟他一起去巴黎。但是,法文不通,對巴黎無甚了解,就問那個一心想要去巴黎的男子:去巴黎做什么呢?
賣豆腐!他這么說。可是,他并不是一個習慣說笑話的人,所以那回答聽起來就成了一個既不詼諧也缺乏誠意的不是笑話的笑話。那戀情一直也沒有發展成氣候,歸根究底,和賣豆腐那樣的志向多少也有點關系。因為無法認真將他當一回事,又不夠幽默到足以欣賞他的舉重若輕。
出國賣豆腐許久以來也許真是某些有理想的年輕人之遠見。豆腐可以當國寶,它是中國人偉大的發明之一,像法國的乳酪、意大利的橄欖油一樣,可以向全世界推行的健康美食,清心寡欲不食人間煙火,吃的人也有福氣似的,帶著靈氣。
美國友人白禮博就是個豆腐癡,最愛芝麻醬拌豆腐。他吃中國菜,到頭來也娶中國妻子,雖然這之間與豆腐并沒有絕對的必然性,但起碼,他懂得欣賞豆腐與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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