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小冬、露蘭春走紅上海灘之前,已有兩位女老生從京、津來到滬上,先后在上海戲館登臺亮相了——一位是筱蘭英,一位是恩曉峰,她們色藝雙絕,可稱一時瑜亮。
筱蘭英原籍天津,出道于寧家班。寧家班的掌主是寧寶山和他的妻子楊紅梅。寧寶山是文武老生,楊紅梅則是刀馬旦。筱蘭英拜他們夫妻為師,學(xué)得了一身唱做俱佳的本事。
筱蘭英的扮相魁梧,臺步瀟灑,嗓音宏亮,扮演須生絲毫沒有脂粉氣。有一次她還反串花臉,出演《連環(huán)套》中的竇爾敦,令人稱奇。不過后來她嗓子失潤,無奈只得輕聲演唱,將重心放在了做工上。她的拿手戲是《打嚴嵩》、《九更天》,每次她登臺演出,上海的京劇名伶大都前往觀賞,據(jù)說周信芳后來演這兩出戲,也曾得益于筱蘭英。我曾看過周信芳和他的徒弟、恩曉峰的女婿高百歲合演的《天霸拜山》,高百歲飾演竇爾敦——不知和筱蘭英的反串是否相關(guān)?
筱蘭英在寧家班學(xué)戲時,有一個同科男伶“一斗金”。“一斗金”原名姚長海,唱的是秦腔青衣,是男唱女旦;而筱蘭英則習(xí)女老生,兩人“雌雄顛倒”,成為佳話,繼而又傳喜訊——兩人結(jié)為伉儷。后來,秦腔逐漸衰落,“一斗金”無用武之地,就此退出舞臺,一家生計完全依靠筱蘭英。筱蘭英見丈夫不思上進,苦勸無效,只得自剪青絲,揚言要去庵堂修行。姚長海這才悔悟,改過自新,始終伺奉賢妻左右。夫妻育一子二女,兒子早夭,二女均習(xí)京劇。長女姚玉蘭花衫兼老生,次女姚玉英文武老生兼花旦,她們在后輩女伶中堪稱雙姝雙絕。
筱蘭英來滬演出不久,她的對手恩曉峰也來到了十里洋場。恩曉峰是旗人之后,其父曾當(dāng)過大官。清朝中后期,旗人大多嗜好京劇,王公貴族尤甚。恩曉峰的父親也不例外,退出官場后與伶人結(jié)交廣泛,見女兒天資聰穎,便試著教她幾出京劇。由于家道漸漸敗落,為謀生計,父親不得不要求女兒登臺。
恩曉峰初演便名聲大起。過了一段時間,恩曉峰見筱蘭英到上海獻藝,藝不如己卻大紅特紅,便動身離京,要和筱蘭英一決雌雄。兩人均為女伶,又都唱老生,這場比武勢所難免。
恩曉峰在滬首演的當(dāng)天,戲館門口貼出水牌,三天的日夜打炮戲為《失街亭》、《定軍山》、《慶頂珠》、《戰(zhàn)太平》,《哭祖廟》、《張松獻地圖》、《馬前潑水》等,論戲目之扎實,無人可比。恩曉峰的唱工腔調(diào)圓轉(zhuǎn),道白口齒清晰,做工細膩,武功精練,在當(dāng)時女老生中堪稱首位。于是,上海的看客紛紛“舍筱而趨恩”,上海的戲館也漸漸冷淡了筱蘭英。
筱蘭英見狀,一氣之下忿然離開了上海。她周游奉、直、魯、燕各地,還去過臺灣,甚至遠去新加坡,小呂宋等南洋一帶演出,譽滿海內(nèi)外。最后,筱蘭英重回上海,面對各大戲館的重金邀請,她一概謝絕,以泄舊恨。
黃楚九在“大世界”捧紅了女老生孟小冬和露蘭春。她們在“大世界”合演連臺本戲〈宏碧緣》,名噪一時。孟小冬隨后去北京與梅蘭芳合演,紅得發(fā)紫。露蘭春則下嫁黃金榮,不再登臺唱戲了。黃楚九死后,“大世界”由黃金榮接辦,他想重振乾坤大劇場的威風(fēng),先是請來了女老生“女叫天”童俊卿,再委托杜月笙去聘請筱蘭英。
筱蘭英雖想重新出山,挽回以前失去的聲譽,可如今她已聞名海內(nèi)外,豈肯在游樂場里露臉?黃金榮得知她的想法,便請她們母女三人在他開辦的黃金大戲院演出。為吸引看客,黃金榮別出心裁地讓三人合掛一張頭牌一這在上海灘還是頭一坎。
不過,筱蘭英只是掛掛牌子而已,她盡量讓自己的兩個女兒多唱多演。不過兩個女兒的戲份也是有所分別的——戲目排出,大女兒姚玉蘭的戲多、戲重,小女兒姚玉英的戲少、戲輕。有人便竊竊私議說筱蘭英偏心,說姚玉英不是筱蘭英親生,甚至還說是她丈夫“一斗金”姚長海的私生女,姊妹兩人也是面和心不和,后臺“讓”戲,臺上“搶”戲。妹妹“搶”不過姊姊,不免自卑,表面上處處謙讓,其實心存芥蒂。
此時,由黃金榮一手提拔的杜月笙已成了上海灘青幫大亨,權(quán)勢不讓黃金榮。黃金榮要辦什么“私事”,全靠杜月笙出面。杜月笙出身低賤,卻喜附庸風(fēng)雅,自稱自己是“強盜扮書生”。他愛聽書,尤愛聽《三國》,從中學(xué)習(xí)做人的道理。他也愛聽京戲,不但會哼上兩句余派唱腔,還能上臺唱戲。由于特別崇拜余叔巖,杜月笙便對余派嫡傳的孟小冬十分留意,可是苦無機會接近。
杜月笙娶妻妾三人,均是市井俗女,鄉(xiāng)下氣息,只好放在家里,帶是帶不出去的。他自己也感到,如今自己已成了洋場大亨,又是法租界公董局華董,身登龍門,應(yīng)有一位有身價、有名望、如花似玉的太太陪伴,這才能與他現(xiàn)在的身份相匹配。
正好,筱蘭英的兩個女兒唱響上海灘,一個艷麗,一個俊俏,杜月笙見了,恨不得來個“一箭雙雕”,統(tǒng)統(tǒng)“吃進”。不過,杜月笙聽說筱蘭英此人眼界高、脾氣大,吃軟不吃硬,肯定不會輕易將女兒白送的。于是他便托黃金榮的媳婦李志清前去說媒,希望對方看在黃金榮的面子上,松口答應(yīng)這門親事。
李志清受此重托,便去姚家提親。筱蘭英早就聽說黃金榮逼害露蘭春的事,打心眼里就不想把女兒嫁給流氓。然而,飽經(jīng)世故的筱蘭英表面卻不動聲色,對李志清說,女兒的婚姻由她們作主,自己是管不了的。筱蘭英自己覺得,對于這門親事,女兒們也是不會答應(yīng)的。
此時,恰好姚氏雙姝都在,李志清便轉(zhuǎn)而向她們征求意見。
姚玉英的心中泛起了漣漪。她自知是領(lǐng)養(yǎng)的,養(yǎng)母偏心,一定會將自己送人。而她自己也希望早日嫁人,遠離寄人籬下的生活。可是,當(dāng)著這樣的情況,一向卑怯的姚玉英難以啟齒,只能紅著臉等待養(yǎng)母開口。
不料一旁的姚玉蘭沖口說了一句:“婚姻大事,不能委屈妹妹……”此話乍聽起來是愛護妹妹,其實姚玉蘭是想自己嫁給杜月笙。
這一下,大出筱蘭英的意料之外,頓時做聲不得。李志清見機不可失,急忙向筱蘭英道喜。于是,年過四旬的杜月笙通過明媒正娶,得到了他的第四房姨太太。姚玉蘭也就成為杜公館不下堂的“正宮娘娘”,也成為當(dāng)時梨園界得到最好歸宿的名女伶。其妹玉英因此事憂郁成疾,加上演戲辛勞,便悄然病逝了。母親筱蘭英不久便脫離紅氈,不知去向。有人說她削發(fā)為尼,出家去了;有人說她回歸北方,隱居起來了。說長道短,莫衷一是。
姚玉蘭因為母親曾帶自己在京津一帶演出,故而與孟小冬相熟。杜月笙得知這個情況,于是便在自己的五十大壽時,讓姚玉蘭去邀請自己仰慕已久的孟小冬來唱堂會。
此時的孟小冬,已久不登臺。但這次看在舞臺姊妹的份上,她竟答應(yīng)來上海唱一出《搜孤救孤》。該劇也成為了余派絕響。不巧杜月笙得病,只能在家中用無線電來收聽。姚玉蘭伺候在側(cè),她仔細觀察杜月笙聽?wèi)虻谋砬椋碌搅硕旁麦系男囊狻?/p>
1948年,天津被人民解放軍包圍。杜月笙擔(dān)心孟小冬的安全,特派專機將孟小冬接到上海,與姚玉蘭三人同住在錦江飯店。1949年同往香港。兩位著名女伶情同姐妹,侍奉同一個男人。1950年,杜月笙和孟小冬在香港杜宅正式結(jié)婚,姚玉蘭讓自己的子女喚孟小冬為“媽媽”,還一起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