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羅廷與中共五大

摘要：中共五大是中共探索中國式革命道路過程中的重要環節，在對中國革命的認識和黨的自身建設方面都有所前進。蘇聯顧問鮑羅廷沒有出席中共五大，卻是少數幾位對中共五大具有決定性影響的人物之一。他實際上擱置了共產國際所提出的爭取非資本主義前途的超前任務，而是面對現實，主張不與帝國主義直接沖突，先把馮玉祥接出來，減輕奉軍對湘鄂贛革命根據地的壓力，同時，在革命中心區建立鄉村自治，再行開展土地革命。這在聯共(布)和共產國際堅持國共合作的戰略之下，是務實的選擇。

關鍵詞：鮑羅廷；中共五大；聯共(布)；共產國際；中國革命

中圖分類號：D2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8)04－0031－06

一、前言

2007年春，筆者曾撰文對過去20年間中共五大的研究狀況做了歸納、整理和分析，認為該項研究于近10年間進展明顯，但無論在史實追尋還是價值判斷上，都仍有繼續探討的余地。隨著中共五大會址紀念館的落成開放，專題史料《中國共產黨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的編纂出版，以及紀念中共五大和八七會議召開80周年學術研討會的舉行，中共五大的研究在這一年又得到一個大的進步。

然而，上述任務并未完畢，疑點有待解開，現場有待重建，共識也有待形成。譬如，五大開幕日期，如今都說是1927年4月27日。這個日子原非歷史記載，是經過考證確定下來的。至少有兩個謎團需要解開：其一，檔案記載，1927年4月20日，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羅易等致電共產國際執委會政治書記處，通報“共產黨代表大會將于25日開幕”。這個日期，早在4月4日就由中共中央委員、湖北區委委員、共青團代表和共產國際代表團以聯席會議的方式決定下來。目前，尚無資料證明大會曾被延期。其二，也有可能4月28日開幕。根據之一是蘇聯駐漢副領事巴庫林的筆記。據載，5月12日，羅易做了關于中共五大經過和成果的報告，其中明確提到“代表大會是在四月二十八日開幕的”；根據之二是瞿秋白楊之華夫婦的合影。這張照片攝于會場，下款寫有“最可紀念的一日·一九二七·四·二八·武昌第一小學”。武昌第一小學就是中共五大開幕的地方，4月28日“最可紀念的一日”。所指難道不會是中共五大召開嗎?

鮑羅廷的研究亦復如此。國民政府顧問鮑羅廷在國共合作大格局中地位十分重要，研究這個時期的歷史，對其影響和作用不能不詳加探討。鮑羅廷在武漢階段的功過，論者多所論述。但其人與中共五大關系如何，卻迄今尚無專文探討，而這也是不應忽略的。進一步研究中共五大，不可不涉及鮑羅廷的影響和作用：而研究鮑羅廷，也不可不探討他與中共五大的關系。

二、鮑羅廷不曾出席中共五大

新近出版的專題史料《中國共產黨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專門介紹了出席中共五大的各方面代表，其中沒有提到鮑羅廷。而同期出版的《中國共產黨第一至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名錄》一書，則在其附編中介紹鮑羅廷，明確指出他出席了中共五大。兩種說法。完全不同。

筆者傾向于判定鮑羅廷不曾出席中共五大。雖然尚無會議名錄之類的原始資料，作為上述推斷的絕對支撐，但可以從相關資料中得到印證。1927年7月9日，斯大林在給莫洛托夫和布哈林的信中引述了羅易的話：“羅易自己曾說，鮑羅廷沒有出席中共的代表大會”。當事人張國燾也回憶說：

真正緊急的問題仍在經常假座鮑公館舉行的中央政治局會議里爭論不休，大會似反成了無關重要的裝飾品。人們多覺得這樣一些帶機密性的緊急問題是不宜在人多口雜的大會中討論的，也有人覺得在這緊急關頭，一切應該當機立斷，才能應付非常，這時舉行大會從容討論，在時機上根本就不適宜。所以向重現實的鮑羅廷就從不參加大會。也不予以重視。

鮑羅廷自1923年10月到達廣州以后，先后被國民黨、國民政府聘為顧問，也與中國共產黨始終保持密切聯系。既然中共中央政治局的會議都假座他的公館舉行，為何卻不就地出席這次全國代表大會呢?張國燾認為鮑羅廷之所以如此做法。乃因大會陷入不切當前實際的空談，于緊急事態的解決無補。其實，從俄羅斯解密的歷史檔案中，鮑羅廷之未參加中共五大，實在還有另外的原因。

銜共產國際之命，率團來華指導召開中共五大的羅易，4月2日到達武漢。途中，共產國際執委會政治書記處指示他，到達后應與鮑羅廷和遠東局負責人維經斯基協商其在中國的工作計劃和發言性質。這無疑向他提示了鮑羅廷在中國的重要地位。羅易的任務是貫徹共產國際執委會第七次擴大會議關于中國問題的決議，這個決議將引導中國革命向非資本主義前途發展。羅易到了武漢以后，很快就發現在處理國共關系和中國革命發展的一系列重大問題上，鮑羅廷與他存在根本分歧。作為國民黨和武漢政府顧問的鮑羅廷。對于羅易這個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而言，實際上壟斷了對于國民黨的政治、經濟資源，甚至信息資源。羅易完成自己的使命，鮑羅廷這個環節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4月7日。羅易與代表團成員多里奧、維經斯基聯名致電共產國際執委會政治書記處，提出“完全有必要讓共產國際駐中國共產黨的代表兼任共產國際駐國民黨的代表并參加國民黨的一切領導機關”，“代表團通過了增補鮑羅廷的決定，因為與國民黨的領導機關不建立直接聯系，就難以具體指導共產黨和代表大會的活動”。4月9日，共產國際代表團再次討論這個問題，維持了先前的決定。羅易的主意是，把鮑羅廷納入共產國際代表團，賦予他共產國際駐中國國民黨代表的名義，這樣，一來鮑羅廷就必須聽命共產國際代表團的指揮，二來共產國際代表團可以合法地與國民黨建立直接聯系。

會議記錄顯示：斯大林反對讓鮑羅廷以兼任共產國際代表的身份在國民黨內工作；鮑羅廷本人先是不同意共產國際代表團參加國民黨政治委員會的工作，后來態度雖有改變。但反對向國民黨派兩名代表。鮑羅廷既不同意向國民黨派駐兩名共產國際代表，又拒絕親自擔任代表，適合出任這個職務的就只有羅易了。羅易本人也不愿意擔任這個代表。因為“參加國民黨政治委員會的任何一個代表都會與鮑羅廷發生沖突”，萬一發生這種局面造成不良后果，無疑是要擔政治責任的。4月18日，羅易再次致電共產國際執委會并抄送斯大林，重申共產國際應向國民黨派出代表，并建議任命鮑羅廷為共產國際駐國民黨代表。羅易還要求共產國際以鮑羅廷根據共產國際執委會第七次擴大會議關于中國問題的決議行事或者改變這個決議為任命條件，同時解除他本人在中國的工作。對此，未見共產國際有新的答復。

想必這就是鮑羅廷為何不曾出席中共五大的真正原因。鮑羅廷只能以共產國際駐中國共產黨代表團成員的身份，而不可能以其他身份正式參加中共五大。而他一旦出席會議，就意味著他加入了共產國際代表團，增加了共產國際駐國民黨代表的身份。那樣，雙重代表資格將不僅讓他負雙重責任，而且可能使他因此陷入不同路線、方向和實務的沖突，自相矛盾，無法自拔。顯然，鮑羅廷見及于此，盡管中共五大是重要的，但他寧愿不現身。

三、鮑羅廷的主張與中共五大決議

鮑羅廷未曾出席中共五大。并不意味著他不曾影響中共五大。事實上，中共五大重大問題的討論和決定，都在一定程度上帶有鮑羅廷的鮮明印記。當事人王若飛后來說，對中共五大起決定影響的就是鮑羅廷和羅易。

中共五大的成果，可以歸納為兩個方面，一是貫徹共產國際執委會第七次擴大會議關于中國問題的決議，以在中國實現非資本主義前途為目標，制定了中共在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的政治路線和行動綱領，二是以共產國際執委會政治書記處關于中國共產黨組織任務的決議為指導，部署了黨的自身建設，產生了新的中央領導機構。鮑羅廷的影響，主要集中于前一個方面。1927年5月9日，即中共五大閉幕的當天。羅易致電斯大林說：

局勢是危險的。沒有發出真實消息的渠道。在革命的根本問題(即土地問題、工人運動問題、軍事行動方向問題、西北方針問題、共產黨與國民黨的關系問題、共產國際代表機構問題)上同鮑有分歧。

顯然，羅易主導中共五大的進程，完成了預定的議程，通過了一系列決議，但是，會前就存在的與鮑羅廷之間的分歧卻并未真正解決。

下面以中共五大決議為對象，做一個梳理，看看鮑羅廷的主張在這次會議上究竟產生了哪些影響。

1.關于外部形勢的分析

五大決議指出：革命勢力的發展使帝國主義的干涉更加嚴重，小資產階級發生恐懼失敗情緒，想要轉移革命根據地到別的地方去。共產黨要領導工農群眾從堅決的斗爭中，保護革命，反對帝國主義的侵略。要鞏固革命于中部和南部，反對以擴大革命地域為借口，實際上拋棄或削弱現時革命根據地的傾向。鮑羅廷認為，帝國主義的武裝干涉問題，已經在國民政府中引起了很大的恐慌。他具體分析了當前的國際形勢，特別是美國、英國和日本的國內形勢與外交政策和策略。指出：“帝國主義者因為利害不一致的原故，對中國還不能有共同的行動：但是我們也不要太抱樂觀，以為帝國主義者是終于不會聯合的。我們總要不斷的努力，實行分離他們的政策。”5月初，他在一個關于中國局勢的報告中，重申了這個判斷，認為帝國主義不可能發起聯合進攻，對國民政府勢力范圍內的地區進行武裝干涉。雖然不可能發生大規模的武裝干涉，但還是應當準備對付帝國主義者的一切陰謀詭計。他提出的對策是：

我們應當擴大國民政府的勢力范圍，通過國民革命軍向西北挺進擺脫外國巡洋艦對我們形成的包圍圈。因此，我們應該通過實行一定的內外政策，爭取在國民政府勢力范圍內有一個穩定的局面。

可見，對于帝國主義干涉中國革命，鮑羅廷的觀察與中共五大沒有本質的差別，但有程度的不同。五大決議用“干涉更加嚴重”的字樣，鮑羅廷則認為不可能發生大規模的聯合性的武裝干涉。

2.關于革命基地與出擊方向

五大決議主張鞏固中部和南部現有的革命根據地，因為這些地方有久經戰斗的無產階級、群眾的農民組織，以及高度發展的國民黨、共產黨組織，認為“共產黨不能想出一個更天然可靠的基礎，如上海無產階級，廣州工人階級，廣東、江西、湖南、湖北的革命農民。”在闡述這個主張時，五大決議雖有“革命基礎之地域，需要很快的擴張，但是同時在這地域之中要把革命的社會基礎使之深入”的表述，但將擴大革命范圍與深入革命對立起來的傾向也十分明顯，為強調深入革命而反對北伐。鮑羅廷則主張實行北伐，把革命基地轉移到西北地區，擴大革命勢力范圍，同時在國民政府范圍內實行部分根本改革，把中國革命的集約發展和粗放發展結合起來。在出擊方向上，他明確反對東征：

我過去認為，現在仍然認為，國民軍向東南挺進，也就是去占領上海是個錯誤的步驟，因為目前本著革命的精神去占領上海有很大的困難，因為上海是帝國主義的主要據點，帝國主義在那里集結了大量武裝力量，其明確目標是無論如何要保住上海不受革命的攻擊。……我們應當去西北地區，國民政府的勢力范圍應當向西北擴展，否則我們將始終處于主要集中在東南地區的帝國主義勢力的打擊之下。革命勢力擴展到西北地區以后，我們應當沿津浦鐵路向南京挺進，以便占領南京，最終消滅蔣介石的勢力。

鮑羅廷強調，之所以反對東征還因為上海的資產階級已經完全脫離革命。革命勢力對它暫時無法加以領導。他也反對南下，因為那樣做就會給北方軍閥和蔣介石提供機會。

3.關于土地問題的解決

五大決議指出：“現在階段之中，革命的主要任務，是土地問題的急進的解決。這土地問題的急進的解決(土地革命)，是鞏固工農小資產階級革命聯盟所必需的”。為此，大會專門通過了《土地問題議決案》。五大所謂土地問題的急進解決，是在目標上確立土地國有，在平均享用地權的原則下，徹底將土地再行分配；在現時，則實行沒收大地主及反革命派的土地，由土地委員會分配，小地主和革命軍人現有的土地可不沒收，革命軍士兵中沒有土地者，在革命戰爭完結后可領到土地耕種。對于這樣的政策，國民黨和武漢政府不滿意，反對以政府的名義發布有關土地問題的激進措施。鮑羅廷為武漢政府的政策做了辯護。他說：

國民政府反對在土地問題上立即采取激進措施，并不是從實質上反對，而是出于策略上的考慮。需要保持指揮人員和國民革命軍的戰斗力。應當在實施這些措施時不觸及國民革命軍指揮人員的利益。國民政府不會反對農民爭取土地的運動。

他認為，在省一級的會議上可以通過關于土地問題的最激進的決議，但無論如何不能無視軍隊，要規定軍隊在戰后能獲得土地。在地方政權問題上，他認為，在一些地方，農會是新政權的萌芽。但因帶有地方主義的色彩有時起著反動作用，“如有合適的領導，農會基本上可以在地方上起到新政權的作用”。在國民黨土地委員會中。他表達了相同的觀點，認為在國民政府范圍之內，應先建立鄉村自治機關，待省民會議通過辦法后再行實施土地分配，要使小地主和軍人家屬的土地得到保護。至于國民政府范圍之外的地區，摧毀反動勢力，應從下層做起。歸納起來，這時候，鮑羅廷關于解決農民土地問題的主張，一是要建立秩序，二是要照顧同盟者的利益。這兩點，《土地問題議決案》都有吸收。

4.關于革命形勢與無產階級領導權

五大決議指出，四·一二政變以后，“封建分子、資產階級的叛離。不足以削弱革命。現在的時期不是革命低落的時期，而是緊張劇烈的革命斗爭時期。在這時期里無產階級成為斗爭的原動力，應該以土地革命及民主政權之政綱去號召農民和小資產階級。”武漢的國民黨中央和國民政府被視作小資產階級代表，五大決議強調應與國民黨共同擔負責任。共同擔負政權，共產黨不能做國民黨的旁觀者或反對者。鮑羅廷對武漢小資產階級的動向表示憂慮，他說：

武漢的小資產階級把國民政府同蔣介石的斗爭理解為國民政府試圖引進共產主義，認為蔣介石是在同這種共產主義作斗爭。小資產階級根據帝國主義報刊和反動報刊的描繪來想象共產主義：說什么“將拉著裸體女人滿街跑”(婦女社會化)，立即實行社會主義，消滅私有制等等。這種情緒因失業和流氓無產階級(苦力和人力車夫)隊伍中缺乏勞動紀律而變得更加嚴重。

他指出，必須對小資產階級做出讓步，改善同國民黨左派的關系。“出路只有一條：或者同國民黨決裂，或者一起作出決定，一起執行。”“一起作出決定，一起執行”的觀點，與五大“共同擔負責任，共同擔負政權”的決定是相吻合的。

綜上可知，鮑羅廷之于中共五大的作用，并非表現為五大決議全盤吸收他的觀點，而是他的觀點或被大會采納，或引起大會討論，直接間接地影響到這次大會的決策。

四、鮑羅廷對五大的影響是多方博弈的結果

鮑羅廷對中共五大的影響，不是簡單地施予，而是經過了多方博弈。從中共五大在武漢進入實質籌備階段，鮑羅廷就通過參加籌備工作，通過黨內關于戰略方針的爭論而發生影響。張國燾回憶這時中共最高決策機構的狀態說：

它變成了一個談話會，不能名副其實肩起決策的任務，擔任主席的陳獨秀先生，顯得更“民主化”了，對于預擬決議案的事。固不愿做，就是議事程序，也常不愿事先確定，會議開始時，往往是由羅易大發一番議論，接著便是鮑羅廷起而反駁：于是陳獨秀、瞿秋白、維經斯基等也卷入了這個爭辯的漩渦，互相辯難，喋喋不休。而眾多的具體問題，反是在為理論爭辯了幾個鐘頭之后。出席的人們也已聽得倦態畢露之時，才草草的作出決定。

鮑羅廷的意見，常常就是在這個時候起了作用的。以下略舉數例。

1.關于帝國主義干涉的嚴重性問題

陳獨秀在大會上的報告中說，帝國主義的干涉，現在比以前有所減輕，但今后還可能遭到各帝國主義者的進攻。羅易則認為發出帝國主義要立即干涉的警報，只不過是小資產階級害怕革命而制造的恐慌，其目的是要使工人階級同意退卻的政策。鮑羅廷反復宣講了帝國主義干涉中國革命，但未必實施大規模聯合干涉的可能性。結果，五大決議承認帝國主義干涉之危險的存在，并且是小資產階級發生恐慌的外部原因之一，此與鮑羅廷的見解相近。與羅易的論述有所不同。

2.關于西北理論

這個問題在會上曾引起熱烈討論。陳獨秀在大會上的報告明確地將“西北理論”冠上了鮑羅廷的名字，他認為黨的代表大會應當討論這個問題，是不是應當決定向西北方向發展。羅易在大會上抨擊了“到西北去”的方針，指出：“只有那些不相信群眾的人才會提出這樣的計劃：認為必須遠離可能遭到帝國主義進攻的地方，搬到西北的某些地區，并在聯合各軍閥隊伍的基礎上開展運動。顯然，共產黨不能接受這樣的計劃。”鮑羅廷認為，由于帝國主義勢力的強大，上海不適宜作為革命的基地，革命力量到達那里不是同帝國主義沖突，就得向他們妥協。陳獨秀傾向于不完全否定鮑羅廷的觀點，主張大會進行認真的討論。羅易則明確表示反對，他認為上海是帝國主義的基地，也是革命力量的中心，固然不能把上海變為直接進攻帝國主義的基地，但也不能說誰去上海就是準備與帝國主義妥協。這又涉及到北伐問題。五大期間，“二次北伐”已經出師，北伐問題成為過去式。但是，羅易堅持認為，這個北伐與原定目標任務是不同的，現在只是把馮玉祥從陜西接到河南，原定以北京為目標的北伐已經不存在。之所以有人還討論這個問題，是借口北伐而逃避土地改革。“革命必須既在地域意義上也在社會意義上得到發展。革命既須擴大，又須深入。”對“西北理論”或“西北學說”的批評，在代表中留下深刻印象，五大決議以“應當竭力執行深入革命的職任，以鞏固革命的根據地”的文字，否定了西北理論。

3.關于土地問題的解決

中共要執行深入革命的職任，就意味著必須在革命的中心區及時開展土地革命。怎樣行動呢?陳獨秀在中共五大的報告中指出：過去在土地問題上的策略太右了，“但是，目前就沒收一切地主的土地，畢竟是太激進了。”他認為待到革命擴大以后再來加深，才能鞏固革命基礎。這個問題集中在大會設立的土地委員會中進行了討論，李立三后來說，湖南代表團主張沒收土地，瞿秋白支持，陳獨秀反對。羅易說，這種走得太遠的傾向，經過共產國際代表團的努力給制止了。維經斯基也指出，只沒收大地主的土地是一個政策界限，同農村所有其他階級進行階級斗爭，可能對革命聯盟有害。羅易在五屆中央委員會上評價五大制定了土地革命的正確方針：“否定了可能傷害與小資產階級的革命聯盟的過分激進的政策，明確宣布在革命的現階段必須實行部分沒收土地的方針(亦即除小地主和革命軍官的土地不沒收外，其他土地都沒收)。共產黨員將在這個基本原則指導下發展農民運動。”陳獨秀主張做有限度的沒收，先擴大革命再加深革命。羅易也主張做有限度的沒收，既擴大革命同時又深入革命。鮑羅廷的觀點與陳獨秀相通，反對沒收所有的土地，但在深入革命的意義上，主張有序進行。如何深入?鮑羅廷主張在國民政府體制下進行土地革命，羅易則看到了國民黨反對把土地和政權交給農民的政治現實，他反復強調支持農民的土地要求，卻沒有提到以什么樣的方式滿足農民的要求。結果，羅易的主張落空，鮑羅廷的主張被貫徹。

4.關于無產階級領導權

這個問題實際上與同國民黨的關系緊密聯系。陳獨秀在大會上說，國民黨現在是無產階級、農民和小資產階級公有的黨，武漢政府是無產階級同國民黨左派的聯盟，是走向工農和小資產階級民主專政的途徑。他所說的實際上是共產國際決議中的話。維經斯基回顧了與國民黨關系的錯誤，指出中共過去沒有保持政治上的獨立，現時不能退出國民黨，也不能在國民黨內沒有組織和政治的獨立。根據羅易的轉述，鮑羅廷認為，現時“談論中國無產階級領導權問題，這是幻想。”共產國際關于中國非資本主義前途的提綱，“指出了長遠前景。我們應當同現在的國民黨一起行動，并期待在幾年內出現真正的小資產階級領導”。羅易本人對與國民黨的關系充滿信心。他說：“有的同志擔心我們與國民黨的關系會由于土地革命和其他方面的革命政策而受到損害。這次大會解除了這個疑問，并說明革命的土地政策和保衛無產階級的利益不會削弱我們與國民黨的關系。相反，只有實行這樣的政策才能建立起無產階級、農民和小資產階級的革命聯盟。”可見，各人的角度雖有不同，但對國民黨和武漢政府的信賴是相通的。

以上事例顯示，鮑羅廷和羅易等人的主張，既有矛盾之處又有共同之點。這個結果，導源于聯共(布)、共產國際關于中國革命的戰略和策略。與共產國際執委會關于中國非資本主義前途的決議，與以黨內合作的形式發展起來的國共合作都有關系。聯共(布)和共產國際對國民黨做了公式化的分析和評價，鮑羅廷抓住國共合作，羅易抓住非資本主義前途，他們以各自的立場，對聯共(布)、共產國際所推崇的“革命聯盟”、“民主專政”各取所需。結果，論辯中固然不免矛盾對立，實踐下來。鮑羅廷不用說是偏于拉住國民黨，就是羅易也撇不開汪精衛，這就自然在事實上逐步趨同。

五、余論

中共五大是中共探索中國式革命道路過程中的重要環節，它在對中國革命的認識和黨的自身建設方面都有所前進。共產國際指示中共要努力使中國革命走上非資本主義前途，這從共產黨的歷史使命而言是必要的，但作為現實方案提出來，無疑大大超前，脫離了中國革命發展的實際。中國革命的當前任務是反對帝國主義和軍閥統治，維護國家的統一。搞社會主義，肯定還遠得很。聯共(布)和共產國際過高估計了國民黨的革命性，過高估計了共產黨和顧問們左右國民黨的能力，因此，在他們的指導下，中共五大挽救革命的具體方案或者脫離實際，或者因為國民黨的掣肘而未予實施。鮑羅廷倒是實際上擱置了爭取非資本主義前途的超前任務，直面現實，主張不與帝國主義直接沖突，先把馮玉祥接出來，減輕奉軍對湘鄂贛革命根據地的壓力，同時，在革命中心區建立鄉村自治，再行開展土地革命。這個方案，在聯共(布)和共產國際堅持國共合作的戰略之下，是務實的選擇。由于階級斗爭和社會沖突的加劇，國民黨和共產黨搶奪革命航船的舵把子。中共五大所提出的革命方略不為國民黨所容納。到了這個階段，國共合作既有共產黨以個人身份留在國民黨內的黨內合作，又有黨與黨之間的合作，而以前者為主體。鮑羅廷和中共都根據共產國際的指示，試圖維持國共合作，但事與愿違，國共之間的第一次合作走到了盡頭，鮑羅廷的務實選擇也同樣沒有條件付諸實施。國共合作的國民革命陷入失敗，乃是歷史的宿命，鮑羅廷抑或中共五大都無力回天。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