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仿前人詩句寫成的叫仿句,仿句不是抄襲,抄襲雷同,詩家之大忌。摹仿是可以的,不僅現(xiàn)在有,古代也很常見,即使是名家,大詩人也不例外。
如:漢武帝的“秋風起兮白云飛”便摹仿了漢高祖的“大風起兮云飛揚”;王勃的“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則摹仿了曹植的“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杜甫的“春水船如天上坐”則摹仿了沈儉期的“人如天上坐”;李商隱的“濯錦桃花水,湔裙杜若洲”則摹仿了徐堅的“影入桃花浪,香飄杜若洲”;王昌齡的“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則是摹仿了駱賓王的“離心何以贈,自有玉壺冰”;李白的“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則摹仿了枚叔的“美人在云端,無路隔無期”(古詩)等等,不勝枚舉。
從上述仿句來看,不是亦步亦趨,不是照葫蘆畫瓢,更不是機械摹擬,而是借鑒前人的詩句翻跌出新意,顯露出個性,大有點石成金,膏勝于藍,后來居上之妙。這叫點化,借用他人的片意只言,進行再創(chuàng)作,賦予新的內(nèi)涵,表現(xiàn)出新的境界。
在《滕王閣序》中,王勃寫出了“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千古傳誦的佳句,是由于他研讀了庾信的《馬射賦》。“落霞”、“秋水”就是從《馬射賦》的“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中點化而來;不過王勃不是簡單摹仿,而是熔鑄新意,點石成金,使人耳目一新。王詩雖源干庚詩,但勝過庾詩。杜牧詩《贈別》:“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不過說蠟燭似同情人的離別,象替人垂淚到天明(實際說蠟燭燃了一夜)。晏幾道詞《蝶戀花》:“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詩人不說自己寒夜無眠,不說自己“無好計”,不說自己“垂淚”,而將這一切都歸于紅燭。無知的紅燭成了有知的人的化身,則人的凄涼可知了。晏詩可說是青出于藍的。
宋代葉紹翁的《游園不值》中的“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這一千古名句。也是在屢見不鮮的好多詩家的詩句申點化出斯的。唐代吳融的《途中見杏花》寫有“一枝紅杏出墻頭,墻外-行人還獨愁”,唐代溫庭筠的《杏花》中寫有“杳杳艷歌春日舞,出墻何處隔朱門”,宋代張良臣的《雪窗小集·偶題》寫有“一段為春藏不住,粉墻斜露杏花梢”,宋代陸游的《馬上行》中寫有“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墻頭”等等,大多仍見套用吳融詞句的鑿印斧痕,只有葉紹翁出神點化,將“春色滿園”與“一枝紅杏”構(gòu)成整體與局部的對比,“關(guān)不住”與“出墻來”則又正反相映,春意盎然,境界全出,令人目迷神奪。
趙德麟《錦堂春》是一首寫“春思”的詞。最后兩句“重門不鎖相思夢,隨意繞天涯”,是從沈約“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別苑安成》)中點化而來。唐詩有“重城不鎖夢,每夜自歸山”。宋詞有“金門不鎖夢。隨意繞天涯”。但都不如這句感情沉摯。情思纏綿。正如前人所云,它雖有“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shù)千里”(岑參《春夢》)同一機杼,然趙詞勝岑詩。
北宋著名詞人柳永,在他的名篇《雨霖鈴》中寫有:“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楊柳岸,曉風殘月”,膾炙人口,被譽為“古今俊語”(賀裳《鄒水軒詞筌》)。它出自魏承班的《漁歌子》:“窗外曉鶯殘月。”柳永雖然沿用了魏承班的詞句,詞出機杼,但高出一籌。魏承班寫的是在“落花飛絮清明節(jié)”時,一個女子因情人“一去音書斷絕”,便相思難眠:“夢魂驚,鐘鼓歇,窗外曉鶯殘月。”這后一句遠不如柳永有全詩感情脈絡(luò)的層次,更不如柳永在詞的整體上有細針密鏤的構(gòu)思,它只是交代了環(huán)境,缺少纏綿繾綣的情趣。柳永擷取魏的個別語句,改動一字,所以如同己出,不露間隙,乃源于他寄跡江河,萍蹤不定的生活體驗,錦嵌繡織,旖旎入情。
把前人的詩句、詞語稍加點化或改造,用到自己的詩中,卻賦予了句子新的內(nèi)涵與意境,故得到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美譽。韋應(yīng)物《廣陵遇孟九云卿》詩:“西施且一笑,眾女安得妍?”光說“一笑”,沒有作具體描繪。白居易的《長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既寫“回眸”,又寫“百媚”,描繪神態(tài)也更生動更細致了,“六宮粉黛”也比“眾女”更具體,后者更顯形象,更有詩的意境。比起李白的《清平詞》“一笑皆生百媚”,各有特點。寫“一笑”著眼于表情;寫“回身轉(zhuǎn)佩”著眼在姿態(tài)的美好。但“一笑”更顯得傳神動人。
宋朝林和靖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梅花》),但這兩句詩并非林和靖的獨創(chuàng),它出自江為的《秀水李竹》詩:“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為什么改二字為“疏影”、“暗香”以詠梅,遂成千古絕調(diào),所謂點鐵成金也(顧嗣立《寒廳詩話》引李日華語)。從林和靖改作中我們看到:梅花清朗的影子,斜映在清淺水中,幽香在朦朧月色中飄散開來。再看江為的原作:竹子往往成林的,“竹影橫斜”,顯示不出它的美態(tài);“桂香浮動”,在月下也顯示不出它的特色來:并且“竹影”與“桂香”兩樣事物,缺乏內(nèi)在聯(lián)系。林和靖雖只改動二字,將“竹、桂”名詞改為“疏、暗”形容詞,將梅花的神韻、風情卻真切地傳達出來,所以成為千古絕唱。林詩雖本自江詩,因為它賦予了新的內(nèi)涵,新的境界,賦予了新的主題,自然也就成為自己的創(chuàng)造。由此可見,仿句也能出新。且只有出新才更會被人接受與歡迎。
摹仿既是學(xué)習(xí),也是寫詩入門的鑰匙。童子學(xué)書可以描紅,可以臨帖。初學(xué)寫詩者同樣可以摹仿。由于當今初學(xué)寫詩者多為老年離退休人員,時間與精力有限,而創(chuàng)新又是很難的事,倘先從摹仿入手,多讀多寫,反復(fù)練習(xí),隨著經(jīng)驗的積累與認識的提高,潛移默化。自然也能開始出新與創(chuàng)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