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一成家,就搬到了城里。鄉下的老屋,便只有娘一個人住了。
偶爾,兒子會打個電話過來。娘,我明天回來吃中飯。
“恩”一聲,娘的心里早樂開了花。
娘忽然覺得還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道挑哪一句好。
電話線那端的兒子,像是看穿了娘的難處一樣,一句話馬上跑了過來:“娘,我要忙了。”便掛了電話。
娘握著電話愣住了。然后,暗暗責怪起自己的不中用來:還沒上年紀啊,記性和反應就老成這模樣了?
第二天。一桌子菜早早地臥在那里了。它們嘰嘰喳喳的喧鬧聲匯聚成一股股熱氣,裊裊上升,把娘的腳步熏得凌亂不堪。
娘倚在門框上,望著山梁。她的視線里除了那棵倔強挺立的老樹以外,連一只麻雀的影子都沒有。后來,終于出現了人影。老遠,娘就知道那不是兒子的,是村里的壯漢們的,他們扛著鋤頭上山了。
一會兒,四下里就一片寂靜了。熱鬧了一個中午的飯菜們,也開始沉默起來。
只聽見風在山梁上、樹叢間游蕩的聲音。
娘單薄的身子,也被山風吹得一點點矮了下去,最后一屁股坐在了石門檻上。
再接到兒子的電話,已經是半個月以后的事情了。
兒子說,娘,我要去度假村給人寫東西去了,會路過村子。
聽到這里的時候,娘本想說,來吃餐飯吧。但兒子又一句跟上了,忙,我就不過來看你了。
于是,娘說出去的話就成了這樣:你去忙吧。來了,我也做不成你喜歡的菜啊!
兒子問,娘,你怎么了?
娘說,也沒什么事,只是有點頭疼。大概是山風吹的。
兒子說,娘,你沒事老上山梁干嘛呀。注意身子,我要忙了。
兒子說完就掛了電話,忙著鉆進車子。
車子跳進了坑坑洼洼的山路時,兒子朝那道熟悉的山梁望了望。那棵老樹下,娘的身影顯得清晰而陌生。
這不是添亂嘛,都頭疼了,還要吹山風,真越老越糊涂啊!兒子忿忿地想。腳尖狠狠地踩到了油門上。
車子就像兒子筆下的文字一樣,歡快地跳起舞來,跳進歲月的塵土里……
半年,在兒子的文字里,一晃而過了。半年里,兒子也打過幾個電話給娘,說要回去吃頓飯,但最后一次都沒去成。也難怪,兒子太忙了。兒子要忙他的創作,要忙作品出版的事情,要忙作品研討,要忙出國訪問的簽證。
快要上飛機的時候,兒子意外地接到了娘打來的電話。
娘說,娃,你回來一趟啊!
兒子說,娘,我現在真忙。等我忙過這陣,一定回來看您。您注意身子,我要上機了。
娘說,娃,你忙吧,注意身子。
娘知道兒子聽不見這句話了,她是說給她的眼淚聽的。
……
兒子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天:坐在大洋彼岸一所名牌大學的講臺上,講小時候聽娘講《狼來了》的故事對自己的影響,講娘怎樣撫養自己,講自己獲獎作品中的人物原型就是娘。
最后,兒子用一句話結束了他的演講:娘是一部永遠寫不完的書。
起身。鞠躬。
經久不息的掌聲響起。
遙遠的村子里,被頭疼折磨了大半個晚上的娘,開始昏沉沉進入了夢鄉。
夢,又如約而至——
娘給兒子講《狼來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