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輩子,已記不清填過多少次履歷表,有時一年一次,有時一年兩三次,不填的年份很少。表格中一定有“學歷”一欄,每次填表,我都不假思索地寫上“初中畢業(yè)”四字,直到現(xiàn)在。
三十年前,在家鄉(xiāng);在剛參加工作的單位,我這個初中生都是周圍人群中學歷最高的,凡是鄰居要寫副對聯(lián)、起草一封信,單位要寫幾條標語、刻寫蠟紙什么的,都理所當然地找我,哪怕一時不在也會等著,我也早已把這些作為本職的一部分,從不遲疑。
那一年高校恢復招生,鄰居欣喜地告訴我這個消息。我感謝他們的關(guān)心,卻一耳剛進一耳就出,初中生怎么能讀大學呢,那是多么神圣的殿堂。雖說我有初中文憑,后來填“學歷”都寫“初中畢業(yè)”,其實畢業(yè)那一年遇文革,根本沒有舉行畢業(yè)考試。以后又逐漸荒廢,十年下來數(shù)學忘記了,俄語丟光了,就算大家一樣,可老三屆高中生還招不完,因此大學的校門連夢里也沒有進去過。到后來打聽了一下,這些年同學中報考的只有一位,但他不是考大學,而是直接報考研究生。研究生?行嗎?雖然他當年在學校里確實是尖子,但畢竟只有初中學歷。這位同學第一年因為俄語不及格,沒有被錄取,第二年他廢寢忘食刻苦背單詞記語法,終于考上。畢業(yè)后分配在本省一家出版社,編出了不少高質(zhì)量圖書,他幾乎是神話創(chuàng)造者,成為我們同學心目中的偶象。
1999年11月,我去金華浙師大參加一個會議,當大家知道我是初中學歷時,都說為什么不去爭取一張大專文憑,努力一下肯定能成。是啊,我也見到過八十年代的自考熱潮,有幾個像我一樣的人已遠遠地離開了“初中”。2006年3月,我又去寧波大學參加會議,當談到學歷時,都說現(xiàn)在持初中文憑的人已不多了,怎么說也應該有一張大專學歷證書。是的,我以前的同事、同學,越來越多地拿到了高等教育文憑。而更經(jīng)常聽到的,則是誰的子女上了什么大學,誰的子女出國留學了。每年六、七月份,我所在的小區(qū)和單位里,高考、分數(shù)、志愿、準備行李,總是最熱門的話題,很少聽到?jīng)]有考上高校的。初中文憑,三十年前在有些地方可說是鶴立雞群,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雞立鶴群了。
教育的普及,文化水平的整體提高,對我們這一代初中生來說,已經(jīng)有了新的安慰。1995年我女兒也讀初中了,正在向我追趕。1998年她初中畢業(yè),趕上了我,而且超過了我,因為她考上了高中。2001年,女兒得了高中畢業(yè)文憑后,又跨進了我眼中神圣的大學校門,我家終于也有了大學生。2005年她大學畢業(yè),拿回了高等學校的本科畢業(yè)文憑,還帶來一張頭戴學士帽的照片,我是多么的高興。當然她的許多同學也都有和她一樣的文憑,有和她一樣的學位。就在這一年,女兒又考上了研究生。三十年,我與我的那位尖子同學、神話創(chuàng)造者整整相差了一代,而同學的考取是鳳毛麟角,女兒的就讀有點順乎潮流了。2008年,女兒帶著研究生學歷文憑和碩士學位證書,走進了另一所大學的校門,被聘為那所學校的教師。哦,我的女兒也參加培養(yǎng)大學生的工作行列了。時代的飛速發(fā)展,讓我看得眼花繚亂,已漸漸有跟不上形勢的感覺。
當我欣賞著女兒那硬封面的,厚重、精美、大氣的文憑和證書,不覺又找出了我的那張三十二開的又薄又輕連照片也不用貼的初中畢業(yè)證書,兩者放在一起時不覺感嘆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