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那時的獨特風光是自行車滿街奔跑???,紅燈一亮,剎時便會停下數百輛單車靜候綠燈。每當綠燈一亮,就像打開了水閘,自行車潮水般奔瀉。這道風景線,與矮樓舊街共存互榮。
我至今“心酸”,沒有成為單車族中一員。
我曾三次夢想,有一輛上海的永久牌或飛鴿牌自行車,誰料均成泡影。
那是1975年春節前夕,我工作的區委宣傳部,忽地熱鬧了,是因區機關行政科送來了一張飛鴿牌單車購買票,大家都高興。我講的“大家”,其實只有五個人:一個部長,兩個副部長,一個文藝兼新聞工作專干,一個辦公室兼廣播工作專干。我是抓文藝和新聞工作的,無論組織文藝匯演,還是下廠或下街道辦事處采訪新聞,當是最需要單車出行的。我想,他們四人都有單車騎,唯獨我沒有,此票歸我莫屬。部長以示公道,開了個小會,于是大家熱烈發言,首先兩個副部長認為這張票應“評”給部長,理由是他的單車舊了,應該換輛新的,保障他去市委宣傳部開會和下基層指導工作的順利。部長卻要發揚風格,表示這張票“讓”給最需要的同志。他提議把此票給新聞專干。這就是說把票“讓”給我。喜事真的降臨到我頭上了么?樂得我差點從坐椅上跳起來。誰知沉默了一會兒,有個女副部長發言了:“下去采訪的同志,遠的單位有十多里,踩單車很累,不如仍然讓他乘公共汽車,每個月報銷一次車票。這張自行車票證,還是歸部長。部長有新車上班,舊車給他女兒上學?!必M料,她的發言,就一錘定音了。大家都表示贊成。我雖然沒被“評”到票,畢竟部長提到了我,給我精神輸了“氧”,沒得到票沒關系,心里依然樂意,臉上不帶情緒,任大家目光掃來掃去,一切正常。此事很快就淡忘了。
不能淡忘的是1976年紅五月里,區機關行政科再次送來了一張上海的永久牌自行車票和一張上海牌縫紉機票。這次似乎不應開會“評”票了,順理成章,縫紉機票給了女副部長。至于單車票給誰呢?在他們的印象里,應該給廣播專干。其理由是:讓他騎新車檢查線路,把舊車給妻子去街道工廠上班。這回為什么不把票給我這位新聞專干呢?大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還是條光棍,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再說嘛,你習慣了坐公共汽車去采訪。有什么票,以后不要開會提名了?!币粭l“潛規則”浮出了水面:先官后民,先老后少,先“有家”,后“光棍”。你不理解也得理解,不執行也得執行,且還不能把心里的想法“露”在臉塊上,不然大家來抓“活思想”,那是很丟面子的事兒。
誰料,一件欲丟面子的事,說來就來了。那時節部長調走,女副部長升官為一把手。我采訪一個月,把一張張小小的車票貼在報銷單據的背面,送給女部長簽字批報。她看了正面的數據,又看反面的車票。你說她是一張張地看,不如說她是在一張張地查。她忽然抬起頭來,盯著我,問道:“這里有兩張號碼相同,你招待了誰?”我先是覺得問得奇怪,但我立馬回憶了一下:對,有一次是同教育科的文老師去一所小學采訪。去時,是她買的車票;回來時,是我買的車票。女部長沒說什么了,拿起話筒就打電話,那邊文老師告訴她,那天情況是屬實。女部長又問我:“你寫了多少稿件,有登記嗎?”我答:“登記了。稿件也發表了。”于是,我把采訪登記本和登報稿件剪貼本都拿出來。她又很耐煩地查對一番,然后把本子還給我,燦然一笑,說:“辛苦了?!蔽衣牭媚涿?,她是在說她查賬查車票查得辛苦了,還是說我工作辛苦了。她的笑很漂亮,但她的話和笑不融洽,像兩個人的,一個人在說,一個人在笑。我不善于揣摸太多,照常乘公交車下去采訪,然心里一門心思仍想弄張自行車票證,以后騎單車采訪,就沒有這個部長的麻煩和報銷的尷尬了。
此后,我被調到了區文化館。我抓文學輔導工作,仍然想擁有一部自己的單車,方便工作。說也怪,1978年新春到來,行政科又給館里送來了一張自行車票,館長在說說笑笑間歸了自己。此時有人告訴我,行政科還有幾張機動票,誰打報告最需要就給誰。我打了報告,行政科長送票來,我不在辦公室里,他交給了館長,并交待得清清楚楚:這張自行車票,是你們的文學專干打了報告,我們特別批給他的,請轉交??墒丘^長不按照行政科長的話傳達,也不把票交給我,他微笑著說:“行政科分給我們館里一張自行車票,是上海永久名牌車,大家肯定都想要,盡管都有單車騎?!蔽乙宦?,忙聲明:“我沒有單車,一直沒有?!别^長接道:“其它三個人的車也舊了?!彼岢觥澳碹缱??!蔽覡庌q說:“是我向行政科打的報告批來的票,何解還要大家捻坨子呢?”館長不由分說,向一位剛從劇團調來擔任戲劇專干的眨了眨眼睛。戲劇專干心領神會,馬上說:“大家都攏來,捻坨子定乾坤?!彼⒓床昧宋鍙埿〖垪l,只在一條寫“有”字,在其它四條寫“無”字,搓成紙坨,捧手一搖,再攤開手板,叫大家去捻。四個干事都捻了個“無”字,唯獨館長捻了個“有”字,為什么那樣“巧”呢?幾個人心存疑惑。
不久,有人“破密”了。說那是預先寫了“無”字夾在指縫間,搖時,把“有”字挾進去,“無”字松下來。攤開手,別人捻的全是“無”了。最后留下給館長的“有”到了手板里。
很無奈哦,搞窮過渡,遇上發票證,權術吃通,百姓喝風。幸喜這三十年,冬里播春,雖則單車族退出了歷史舞臺,然則老百姓們,開著自己的小汽車,歡奔在街市的車流里,吐浪,行進,歌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