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運動以來,科學一度被當作克服政治、經濟乃至文化問題的手段,其合法性來源于知識的權威性。如今,科學業已成為危機的根源,隨著公眾越來越強的危機與風險意識,近代的樂觀主義氛圍煙消云散。在構建理想國時,柏拉圖試圖用知識來取代政治,從而使政治問題祛政治化。如今的情況發生了顛倒,曾經作為祛政治化手段的知識與科學越來越被政治化。科學的政治化不僅意味著科學與政府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更意味著它本身就是徹頭徹尾的政治領域。知識的生產、辯護與傳播途徑都是政治的,權力、利益、文化價值觀深深地滲透其中。在此情形下,科學與公眾的關系理應重新加以思考。公眾理解科學把科學與公眾的關系局限在傳播學領域,這恰恰掩蓋了二者互動的政治本性。作為政治領域的科學,不應基于任何知識根據而把公眾排除在外,公眾是科學的參與者而非旁觀者。只有在公眾參與科學的背景下,“公眾理解科學”本身才是可理解的。公眾參與科學意味著,我們必須拆解科學自主性,開放科學,賦予科學以民主色彩。
公眾理解科學及其問題
科學建制化以來,隨著學術分工的日益精細以及研究領域的日益專門化,科學共同體與外部公眾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公眾越來越難以接近深奧的科學。這原本不是什么問題,只有在設定公眾應該理解科學的前提下,知識鴻溝才作為問題而出現。那么,公眾何以應該理解科學?1985年,英國皇家學會發表的《公眾理解科學》報告給出了答案:“提高公眾理解科學的水平是促進國家繁榮、提高公共決策和私人決策的質量、豐富個人生活的重要因素”。科學既是經濟發展的動力,政治決策的基石,也是個人素養與文明化的重要標志。不理解科學,便無法充分領略科研價值,甚至會倒向偽科學。不理解科學,會對國家的經濟發展與創新構成阻礙。不理解科學,也讓政治生活和個人生活失去合理性。可見,公眾理解科學的概念背后或多或少地隱藏著啟蒙理念。在啟蒙思想家們看來,作為普遍有效的知識,科學是消除愚昧的手段,會促使人類最終邁向經濟繁榮、政治自由的理想生活。知識的進步與廣泛傳播最終會把人類從黑暗狀態下解脫出來。
作為專業研究領域,公眾理解科學始于20世紀80年代。從整體上說,公眾理解科學有兩條主要研究進路:缺失模型與解釋模型。以米勒(Jon Don Miller)為代表的實證研究者提出的定量調查方法被稱作缺失模型。該模型假設,公眾理解科學很大程度上對應于科學素養,科學素養是通過公眾是否有能力回答一組與科學技術有關的標準問題來測定的。缺失模型認定,公眾與科學之間存在深刻的知識鴻溝,克服鴻溝的方式是借助于單向灌輸,盡可能提高公眾的科學素養,這有賴于教育機構、媒體與科學共同體共同努力。缺失模型在20世紀90年代遭到了廣泛批評。在齊曼(John Ziman)和溫(Brian Wynne)等人看來,第一,科學自身不是鐵板一塊的,“不是一個邊界明確的、連貫的、可多少被理解的東西”,即便是科學家本人,對科學的理解也千差萬別;第二,公眾不是科學知識的被動接受者,知識的意義與科學的形象是公眾積極建構的產物;第三,這種建構基于特定的地方性情境,其中包括公眾的地方性知識、價值判斷、文化背景等等;因此,第四,公眾理解科學是外行群體與技術專家之間的互動過程,而不是單向的灌輸過程。缺失模型的最大缺陷是只把公眾問題化,而沒有把科學問題化。有鑒于此,溫基于社會建構論的研究成果,提出了所謂的批判的/解釋的研究進路。解釋進路采取定性的、民族志方法,力圖深入具體的情境,考察公眾與科學之間的多元互動關系。比如,對科學的無知并不完全是消極的,它有可能是公眾積極態度的反應。女性抵制科學,有其深刻的文化理由,因為科學知識本身包含著對女性的歧視等等。解釋模型的最大特色是,一方面把公眾與科學同時問題化,而不像缺失模型那樣僅僅把問題歸于公眾,另一方面把“理解”情境化,定量研究方法恰恰忽略了情境這一核心要素。
盡管解釋進路很大程度上彌補了缺失模型的不足,但無論是解釋模型,還是缺失模型,都未能把“理解”本身問題化。“理解”或者被認為知識的單向傳遞過程,或者是情境化的雙向互動過程。可是,公眾與科學之間僅僅是理解與被理解的關系嗎?為何去理解?理解了之后怎樣?關于科學技術,公眾如何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與文化訴求?一旦進行這樣的反思,我們會發現,公眾理解科學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不經批判地接受了啟蒙運動的前提。把公眾與科學的關系限制在傳播學領域,掩蓋了公眾與科技政策乃至于知識生產之間更為復雜的互動關系。對此,溫本人已經有所察覺:“許多評論者把公眾理解科學的缺乏當作民主活力的障礙,但也許情況正相反;圍繞科學的虛弱民主與強勢霸權才是提高公眾理解科學的主要障礙”。因此,我們認為,不能把公眾與科學的關系簡單局限于傳播學范疇,只有置于更加廣闊的政治學背景下,“公眾理解科學”本身才是可理解的。正是處于上述考慮,2000年,英國上院科學技術特別委員會在《科學與社會》中認為,公眾理解科學可能是不甚恰當的名詞,并鼓勵公眾積極參與科學技術事務,提倡一種民主化的科學:“在現代的民主環境中,科學也像公共競技舞臺上的其他角色一樣,如果對公眾的態度與價值標準不加重視,那就會自食其果”。可見,一旦從傳播學轉向政治學,公眾的民主參與問題便會浮出水面。因此,我們有必要追問一下:科學為何是非民主的?公眾的民主參與根據何在?
參與科學的可能性
民主與科學曾經是“五四”啟蒙運動的口號,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知識分子。然而,許多人已經意識到,科學與民主之間存在巨大的張力。正如賈薩諾夫(Sheila Jasanoff)所說,“在自由民主國家,公眾在科學知識的生產與應用方面如此完全缺乏行動能力實屬罕見”。那么,為什么科學與民主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呢?在啟蒙思想家看來,科學是啟發民智、推動社會發展、促進經濟繁榮的有效手段。在19世紀,法國實證主義哲學家孔德甚至認為,所有的社會、經濟與政治問題最終都還原為知識問題,進而獲得理性的解決。如果實證方法是追求知識的有效方法,那么公眾的自由討論與民主參與顯然是無意義的。
頗有諷刺意味的是,盡管科學與公眾是非民主的關系,但按照社會學家默頓等人的構想,科學研究本身恰恰是自由民主精神的典型體現。在默頓看來,科學的“精神氣質”,其中包括普遍主義、公有主義、無私利性與有條理的懷疑,掃除了科學中的種族性別歧視,任何科學家都享有充分的言論自由,對權威可以持嚴肅的批判態度。在哲學家波蘭尼看來,科學共和國是一個享有高度自主性的自由國度,作為科學研究前提之一的自由論辨恰恰也體現在民主機構當中。盡管波蘭尼不主張對科學進行政治干預,包括科學家貝爾納提倡的民主控制,但科學并不是民主的對立面,科學精神很大程度上是自由民主精神。如果說啟蒙思想家的反民主姿態是擴張型的話,那么20世紀上半葉默頓與波蘭尼對科學自主性與自由性的辯護便是自衛型的。但無論如何,公眾都沒有任何根據參與科學事業。科學盡可以是民主的,但卻以排斥公眾為前提。
如今,啟蒙理念以及科學的自主性均成了問題。啟蒙理念本身越來越成為問題的一部分,而不是解決問題的手段。女權主義、文化多元主義、后現代主義、后殖民主義,無一例外地對啟蒙持批判態度。啟蒙運動的目標是拆除社會政治等級制,但拆除本身卻基于另一種等級制:理性/非理性,知識/無知。普遍主義的科學技術盡管成為現代化的動力,但同時也導致了文化霸權與壓迫。知識非但未能取消政治,反過來卻成為另一種政治力量,原本作為祛政治化手段的科學自身越來越被政治化。另一方面,當代的科學形態也發生了急劇變化,科學自主性越來越成為神話。科學研究不僅需要政府投入大量資金,而且與產業、媒體、軍事等部門的關系日益密切。知識生產不再僅僅局限于科學共同體內部,外部群體越來越多參與其中。對此,科學共同體必須反思性地加以面對,相關的社會政治團體亦力爭批判性地表達自己的利益與文化訴求,這正是貝克所說的“反思性科學化”。
如果啟蒙理念不再具有說服力,如果科學自主性已經搖搖欲墜,如果“知識就是力量”,那么把公眾及相關群體排除在科學技術事務之外的做法便喪失了根據。公眾不是科學游戲的旁觀者,他們理應成為參與者,并在參與中表達自己的訴求,修改既定的“游戲規則”。如今,人們經常談論科學的霸權。“霸權”意味著一種未經合法化或者業已喪失合法性的不正當權力。啟蒙思想家試圖用知識為權力辯護,但如果知識本身就是權力,那么這種合法化的方式本身就喪失了說服力。在自由民主社會,任何權力的合法性基礎都應當是民主參與和民主協商,作為權力與政治的科學也不例外。科學不應是反民主的,只有借助于民主,它的合法性才是可辯護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公眾參與科學非但不是科學事業的障礙,反而是科學重新合法化的手段。下面,我們將分別討論公眾參與科學的兩種方式,亦即兩種民主化策略。
公眾參與科學(一):保守民主化策略
科學是“政治中的科學”,即作為一種政治力量的科學與政府、產業部門之間有著緊密的互動,顯然它應當遵守政治游戲規則,在科技政策層面走向民主化,讓相關的社會群體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作為一項政治實踐,公眾參與科學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1987年,丹麥舉行了第一次共識會議,英國也在1994年首次舉行了有關轉基因食品的共識會議。在研究者看來,公眾參與科學有利于提高科學技術決策的透明度,重建公眾對科學技術創新的信心,兌現自由民主社會的價值。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公眾越來越感知到科學技術內在的不確定性與風險。隨著專家地位的下降,公眾對專家知識中立性疑慮重重。特別是,封閉的科學決策過程與公眾的民主價值取向是沖突的,這很大程度上導致公眾對政府及專家共同體的不信任,使科技政策失去合法性。因此,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相關部門有意識地引導公眾參與各種科技決策過程,鼓勵公眾與專家、政府官員展開對話。
那么,什么是公眾參與科學?簡單來說,公眾的參與是對決策過程提供輸入,以影響決策結果。根據實際情況的不同,公眾參與科學可以有不同的程度,從最一般的咨詢,到對科技決策過程發揮實質性影響。根據不同的政治文化以及對象,參與可以有不同的形式。英國上院科學技術特別委員會的報告提出了十種形式:國家級協商、地方級協商、協商式民意測驗、常設協商評議組、焦點小組、公民陪審團、共識會議、利益相關者對話、互聯網對話、政府的前瞻計劃。Rowe和Flewer則分別考察了八種參與方式:公民投票、公眾聽證會、公眾意見調查、協商式規則制定、共識會議以及公民陪審團。這些參與方式在人員數量、構成、地理分布以及持續時間上均有顯著的差別,效果也有顯著的不同。
盡管公眾參與科學突破了公眾理解科學的狹隘形式,提倡以多種形式推動公眾與科學之間展開對話與交流,但我們不應盲目樂觀。第一,這些形式很大程度上是由官方發起的。盡管相關機構認識到,必須重視公眾的態度、立場與觀點,但公眾被定義為被動的參與者,各種自發的民間運動并沒有被包含進來。第二,許多研究者對公眾參與科學的意圖產生了懷疑。《科學與社會》報告盡管提倡一種開放的對話模式,但這種對話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恢復公眾對科學以及相關決策部門的信心。因此,有人懷疑,對話氛圍是否一種說服公眾的方式。它旨在讓公眾相信,進一步的科學技術創新是必要的,甚至是唯一合理的路線。第三,這導致現有的公眾參與科學概念無法包容公眾的質疑與批判。科學一方希望參與活動能夠讓公眾更深刻地理解科學技術實踐,從而提高公眾對相關政策的支持度。公眾一方則希望表達不同于官方的訴求,甚至有可能持強烈的批判態度,甚至否定可行的研究項目。如此看來,現有的公眾參與科學概念是不充分的,因為參與的形式與結果均已被限定。作為民主化的形式,如果公眾參與不具有批判性討論的自由,如果公眾沒有能力表達自己的利益,那么這種民主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偽民主。
公眾參與科學(二):激進民主化策略
所謂激進民主化策略,意味著公眾不應停留在科學的“外部”,而應該進一步參與到科學知識的生產過程本身。這聽起來很荒唐,公眾有什么權利與資格參與知識生產呢?這種參與的正當性何在?但是,只有在我們預設知識與社會政治無關的時候,激進民主化才顯得荒唐。近代以來的思想家們認為,知識是一樁理性事業,與利益、權力無涉。這并不是說知識事實上是純潔無暇的,而是說知識之為知識,應當無關乎非理性因素。利益與權力只會阻礙科學事業的發展,導致知識的扭曲。“李森科事件”一再被當作政治壓制科學的反面教材。20世紀70年代興起的科學論,通過大量的案例研究論證了科學與社會政治之間具有內在的關聯性。所謂內在關聯性,是說社會政治要素已經滲透于知識生產當中,其中包括利益、性別偏見、權力、資源、價值觀等等。啟蒙以來的普遍主義理想,很大程度上已經被證明為幻想。退一步說,即便我們可以保留這種理想,也無法回避知識的社會建構這一現實。
這樣一來,激進民主化策略便不再顯得如此荒唐。如果承認科學與社會的內在相關性,如果知識是社會建構的,那么我們便有理由追問:一種特定的科學是誰的科學?它滲透著何種利益?左右知識生產的是哪些權力?它體現的是誰的價值?誰遭到了排斥?換句話說,一旦我們承認科學與社會的內在互動,那么現有的知識權威就會被證明是一種霸權。保守民主化策略之所以是保守的,正因為它未能認識到科學的政治本性,未能認識到知識本身就是權力,從而默認了科學的霸權。如果事實確實如此,那么必須對知識本身進行政治批判。那么,應該如何進行政治批判呢?對權力的批判本身只能基于另一種權力,只有當我們能夠實質性地參與到權力游戲當中去,才有可能修改既定的游戲規則,改變科學知識生產的進程及其意義。以往,把公眾排除在專家共同體之外的做法基于認識論根據,認為公眾不具有理解和生產知識的資格與能力。但是,如果這種根據本身被證明為是一種權力,如果科學喪失了文化價值的中立性,那么排斥公眾的做法本身就意味著一種政治壓迫與驅逐。因此,我們提倡激進民主化的參與策略,這不僅是對科學進行政治批判的途徑,而且是使科學重新合法化的方式。
盡管我們從學理上論證了激進民主化策略的可能性,但它事實上有可能兌現嗎?在這方面,我們可以以愛普斯坦(Steven Epstein)對艾滋病行動主義者的著名研究為例,看看外行公眾是如何成功地參與科學的。美國艾滋病治療行動主義運動隸屬于范圍廣泛的艾滋病運動,后者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艾滋病發病早期。艾滋病運動成員構成廣泛,其行動計劃有多重指向,比如大眾傳媒、政府、教會、衛生部門。艾滋病運動深深受惠于別的社會運動,特別是與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同性戀運動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同性戀運動有成熟的組織,而且成員中的中產階級男性有相當程度的政治影響力和財政能力。另外,許多同性戀運動成員本人就是醫生、科學家、教師、護士成員等等。因此,借助于這一優勢,艾滋病運動一方面具備與主流專家抗爭的非凡能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在公眾與專家之間發揮溝通作用。艾滋病運動的早期目標是對所謂的“受害人”地位進行批判,并堅持自我表達。
到了80年代后期,艾滋病行動主義進入了新的、更為激進的階段。聯邦政府對艾滋病反應遲鈍,艾滋病人受到了歧視,以及缺乏有效的艾滋病治療方法,所有這一切越來越受到運動成員的嚴重關切。1987年,新的組織首先在紐約誕生,即艾滋病解放力量聯盟。這個聯盟的簡稱更加有名,也更有煽動性:ACT UP(行動起來)。ACT UP的政治活動和文化活動的風格來源龐雜,其中包括無政府主義、和平運動、朋克文化等等。在80年代中后期,包括ACT UP在內的群體開始關注艾滋病的醫學治療和研究問題,這些群體被稱作艾滋病治療行動主義運動組織。盡管這一運動開始的時候采取過激行動,但并不認為科學機構和權威是自己的“天敵”。那么,艾滋病行動主義者是如何試圖影響并參與科學的呢?通過轉換身份:從街頭抗議者變成新型專家。盡管這些群體是科學的外行,但最終卻能夠令人信服地談論科學,特別是在與科學共同體對話的過程中。這種轉變采取了很多策略,其中包括:第一,行動主義者積極學習醫學的語言與文化;第二,行動主義者設法讓自己成為艾滋病人的合法代言人,這樣研究人員就必須與他們打交道;第三,行動主義者設法把知識問題與道德問題整合起來,從而讓自己置身于科學知識的內部;第四,他們充分利用了科研機構的分工,比如在與傳染病研究人員的爭論中與生物統計學家結盟,以提高自身的權威性。
經過艾滋病治療行動主義者的各種努力,勝利終于來臨了。國家衛生研究院艾滋病研究辦公室主任福希博士表示支持行動主義運動,愿意與行動主義者展開對話。優秀的學院派研究人員也開始承認某些行動主義者的科學資質。經過一番努力之后,艾滋病臨床試驗小組的大多數會議也開始向公眾開放,并且病人代表享有充分的投票權。到了90年代早期,行動主義者開始成為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咨詢委員會的非正式代表,負責評估新藥品。因此,在如何從事研究,如何評估研究結果,應該資助哪些研究方案等方面,行動主義者開始享有重要發言權。行動主義者與科學家一道確定哪些研究方向最有利可圖,與科學家一道就研究方法展開討論,并對研究資金進行分配。他們的出版物,比如《艾滋病治療報》,成為全世界醫生的常規參考資料。主流專家也普遍認可艾滋病治療行動主義者在如下領域的知識能力,比如病毒復制、HIV的免疫病理學起源以及隨機臨床試驗方法。因此,愛普斯坦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在某些情況下,通過積累不同形式的信用,行動主義運動可以為科學的認識論實踐——我們認識自然界的方式——帶來變化。”
作為政治批判的民主參與
在當代,科學技術不僅是塑造社會經濟結構的決定性力量,而且很大程度上規定著每個人的生存方式與思維方式。但是,為科學制造危機的恰恰是這種強力,因為一種制約一切而自身不受制約的力量,必然體現為“神話”,這正是“啟蒙辯證法”的邏輯。一旦神話被認作是神話,批判便會接踵而至。如今,時代精神已經發生了轉變,啟蒙時代的樂觀主義越來越讓位于危機意識。科學不再是使所有事物合法化的手段,因為它自身正經歷合法性危機。談論科學的危機,并不意味著我們可以簡單地放棄科學,而意味著必須批判性地重構科學的合法性。然而,這種批判本身不能停留在純粹理論的層面上,對作為權力的科學的批判,只有借助于另一種現實化的權力才是可能的。正如馬克思所說,批判的武器不能取代武器的批判。如果不現實地參與科學游戲,我們永遠無法修改既定的游戲規則。因此,這種批判理應是實踐性的、參與性的介入活動。另一方面,參與性批判同時是建構合法性的方式,科學對公眾的排斥只會加劇自身的危機,因為需要重構的不再是知識權威,而是政治權威,而這種權威的建構方式理應是民主參與。從這個意義上說,科學的民主化非但不是科學發展的障礙,反而是科學發展的內在要求。然而,知識合理性與政治參與相容嗎?有可能構造出一種兼具政治合法性與知識合法性的參與形式嗎?怎樣的民主參與才是建構科學合法性的正當方式?這些問題有待進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