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豆娘和爹商量著承包柳溝水庫。在里邊養魚,搞旅游開發。爹找了村支書滿堂,滿堂說:“嗯……”
爹知道這事能成,但得意思意思。眼下都這樣,找村干部們辦事都得意思意思,大事大意思,小事小意思。可承包那沒人要的柳溝水庫算大事還是算小事?爹吃不準?;ǘ鼓镎f:“爹,你甭費那神,叫我去說,他保險答應。”
花豆娘說過就后悔了,她真不想去見支書滿堂。滿堂是啥人?全村人都知道,老色鬼!按說他再老色鬼,也不應打花豆娘的主意。因為雖不同姓同宗,可在一個村子居住,老幾輩子傳下來他比花豆娘高一輩,花豆娘叫她滿堂伯。哪有當伯的對侄女懷邪念?但花豆娘心里清楚,這老色鬼就是有邪念。
花豆娘二十出頭了。
她其實不叫花豆娘,叫柳葉?;ǘ鼓锸且环N瓢蟲,在洛都一帶的村子里到處都有。它有一雙漂亮的花翅膀和美麗的身段,人見人愛。柳葉因為臉蛋俊俏,身段苗條,村里人叫她花豆娘。柳葉不光有花豆娘的雅號,她還覺得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盯著。但柳葉有“特異功能”,她能從那些眼光中分辨出好歹。對于這個滿堂伯的眼光,柳葉便有條件反射,常常想起“意淫”這個詞,覺得很惡心,所以她總躲著他。
可這時爹聽了她的話。很不自在地囁嚅著說:“那……你去……說說?”
事到如今,柳葉只好答應了。弟弟柳條不答應,他說:“一個荒水泊子,放了幾十年都沒人管,咱去承包,村里應該支持,意思啥?”柳條說的也對。柳溝是村外一條蒼翠的溝壑,一汪清泉從溝里涌出,匯入濃河。大躍進時在這里修了一條土壩,一下子截住清泉,形成一座水庫??墒且驗榕涮自O施不健全,這座水庫基本沒有效益。后來搞集體生產責任制,土地承包,水庫就更沒人管了,成了荒水泊子。
爹說:“你懂啥?那是荒水泊子不錯。你要承包,滿堂就不把它當成荒水泊子。誰不知道滿堂那人?再說,那承包費還不是他一句話,叫你拿多少你拿多少?”
花豆娘也覺得自己應該去見滿堂支書,因為承包柳溝水庫也是她的主意。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在村頭的垃圾堆里打轉轉了,在那里打轉轉擺脫不了一個窮字。
原來,柳村緊鄰洛都市,洛都在村外設了個垃圾場,村里的婦女們每天都到垃圾場里撿破爛,一天也能掙個二三十塊錢。洛都有多大?每天運出多少垃圾?所以也不能小瞧這行當。說不定哪一天交了好運,從人家扔的破爛里揀出個紅包或者是金戒指之類。那就發了。
但花豆娘當初并沒有去撿垃圾,她在柳鄉念高中。后來考上了大學,通知書發下來。爹傻眼了,學費要交8000多元,就是把家業都賣了也湊不夠啊!爹說:“葉啊,爹沒能耐,這學咱不上了吧?”
花豆娘含著淚點了點頭,回到家鄉就加入到撿垃圾的婦女行列,每天和村里的婦女們到村頭拾廢品。因為她年輕機靈、靠得住,婦女們都把拾得的廢品集中托付她送到洛都收購站,她還能額外多得一筆運輸費??蓳炝藥啄暌矝]有發財,更沒有撿到金戒指。后來,弟弟也考上了大學,學費還是湊不夠,爹還是那一句話?;ǘ鼓飬s說:“我都耽誤了,我是女孩子,啥也不說了,柳條一定得上大學。我撿垃圾也要供他!”
柳條是個倔脾氣,說:“姐,讓你撿垃圾供我讀書,我能讀下去?”說著,他竟然把通知書撕了個粉碎。爹和花豆娘都猝不及防,爺仨抱著哭了一場。爹說:“都怨爹笨,你媽也走得早,我領窮了這個家!”
柳條說:“爹,不怨你?!?/p>
爹說:“不怨我怨誰?”
柳條說:“怨滿堂!”
爹說:“怨支書?”
柳條說:“是怨他!你看哪個村不是搞得紅紅火火,就咱村冷清。滿堂只顧自己撈巴!”
爹說:“那有啥法兒?”
花豆娘說:“爹。我有個想法。咱把柳溝水庫承包下來,搞養殖,咱家一定能富起來!”
柳條一聽跳了起來,摟著姐姐說:“姐,你和我想到一塊兒了。我早就對滿堂建議。咱離洛都這么近,現在旅游這么熱,咱柳溝就是現成的旅游資源,搞旅游開發一定能帶動全村致富??蓾M堂說,錢呢?誰投資?不搞!他不搞咱先搞,養殖積累資金,再投入旅游開發。中不中。姐?”
花豆娘聽了抱起弟弟轉了一圈兒。說:“弟。你眼光真遠大,就這樣!”
爹聽了也很高興。覺得自己一輩子也沒有這樣的決策,他很支持孩子們的計劃,于是一家人決定承包柳溝水庫。
這樣,花豆娘只好硬著頭皮去見支書滿堂。
二
支書滿堂,在柳村人稱“大拿”。雖說有村委主任,但那是個擺設,大小事還都得他說了算。他說了算可不是白說,大到送硬通貨,中到洛都請頓酒。小到家里塞兩條煙,反正得“意思意思”,不“意思”的話,他光“嗯……”不辦事。
支書滿堂還有一特色,就是見了年輕女人走不動,年輕女人到他那里辦事相對好辦些。好辦是好辦些,但去辦事的年輕女人總得受點損失,能上手他立馬就上手,上不了手他也要摸上一把心里才舒坦。有一次他遠房小嬸苗苗去找他批宅基地,他故意把茶水濺到她身上,然后搶著幫人家擦,順勢摸到人家胸上。苗苗也不是省油的燈,說:“喲,你從小吃過,忘了?來,嬸解開你重吃吧!”說著,苗苗就要動手解衣服,弄得滿堂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嬸……你……你說這……叫啥?”苗苗說:“叫啥?叫你蓋章哩!”他順順當當給他小嬸的宅基地表上加了章。
這些,全村人都知道,花豆娘也知道。
花豆娘不想去滿堂的家,覺得那是老虎洞?;ǘ鼓镉X得去村委會最合適,她瞅了幾天,才看見滿堂進了村委會,緊跟著就跟了進去。這個當伯的支書,回頭看見漂亮的花豆娘,兩只眼睛就像兩把刀子,把她渾身上下剜了個遍,猛然拉住她的胳膊,說:“葉……啊,侄女來了,坐,坐!”
花豆娘只覺得胳膊生疼渾身發麻,急忙抽出胳膊。說明來意。支書滿堂聽了,果然沒有再“嗯……”明明白白地說:“這事你爹來說了,就算一回事兒,我這就交代他們辦手續?!?/p>
花豆娘說:“那就謝謝滿堂伯了,承包費……”花豆娘還沒說完。支書滿堂就說:“承包費嘛,多少拿幾個有那意思就中了!”
花豆娘怕滿堂節外生枝。忙說:“滿堂伯,您忙,現在就把手續辦了吧?”
滿堂一把摁住花豆娘的肩膀,用力捏了捏,把她摁在椅子上,說:“葉啊,你急啥哩,我還有事和你商量哩!”
壞了,這老東西打啥主意哩!滿堂說:“是這樣,你知道我那公司規模越辦越大了?!被ǘ鼓镄睦镎f,什么公司,不就是一個養豬場?不是規模越辦越大了,是白占襯里的土地越占越多了。支書滿堂繼續說:“很多事忙不過來,我想聘請一個秘書。想來想去,侄女最合適。這待遇嘛,你放心——”
花豆娘一下子明白了她這個當伯的支書的意思,他要放長線釣魚哩!不過她覺得不能當面拒絕,想了想就說:“中啊,在支書伯身邊工作,一定能鍛煉成長。”
滿堂高興得眉飛色舞,說:“有侄女這句話,我的心就落地了。”說著順手抓住花豆娘的手捧在自己手心里,說:“葉啊,跟著我,你吃不了虧!”
花豆娘心里說,我跟著你要吃大虧。嘴里卻說:“那……柳溝水庫的承包合同……”
滿堂麻利地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承包合同,遞給花豆娘說:“你填,你填?!?/p>
花豆娘填好合同,支書滿堂“啪”的一聲蓋上村委會大印,自留一份,給了花豆娘一份,說:“叫你爹他們拾掇吧,你明天就到我公司上班?!被ǘ鼓锇炎煲痪?,說:“滿堂伯,水庫這樣大的事,我不幫我爹和弟張羅幾天能中?”說著飛速寫了一張條子放在滿堂面前,說:“這是請假條,我先請上兩個月假!”
支書滿堂看了看請假條,面有不悅,說:“你這閨女,咋糊弄你伯哩?”
花豆娘拿了合同邊往外走邊說:“誰糊弄你了?咱公司不準請假?要是不準請假,我就不去了?!?/p>
說著花豆娘一溜煙跑了。滿堂看著她的背影說:“嘿。叫這小妮子給耍了!”
花豆娘和爹就這樣承包了柳溝水庫。
三
在水庫里養魚,連著兩年不見效益,撈出的魚沒有投下去的魚苗多。魚養不出來,水庫里的老鱉卻亂撲騰,到了三伏天,爬到岸上曬蓋的老鱉成群結隊。爹請教了行家,行家說你投下去的魚苗都叫鱉吃了,還能養成魚?要養魚,得清池,把水庫里別的物種打掃干凈,魚才能生存。
于是爹就清池?;ǘ鼓飬s說:“爹,你這就老憨了。水庫里鱉多,說明柳溝水庫天生適合養鱉。咱不用費力清池,干脆養鱉。現在鱉比魚還主貴。洛都有一家大飯店叫甲府,專營甲魚,甲魚就是老鱉。我天天往城里送廢品路過那里,見人家經營老鱉生意好著哩!”
爹半信半疑。因為柳溝水庫里有鱉,村里人都知道,可不稀罕它。一是老鱉那模樣實在不怎么討人喜歡;二是它那肉色不敢恭維,俗稱五花鱉肉,難看。所以村里許多人只是捉了來玩兒,有個別人用鐵鍋把老鱉煮了,也是吃一半扔一半,不怎么金貴,更沒有人想到養鱉賣錢。但花豆娘這幾年常往洛都跑,知道現在老鱉在城里大紅大紫,特別是那些坐了轎車的人們,更把老鱉當寶貝。據說在他們家的廚房里,都養著幾只老鱉?;ǘ鼓镎f:“要不咱先捉幾只鱉送到洛都甲府,看人家要不要?”
甲府在洛都是大飯店,每天來吃飯的人絡繹不絕,門口車水馬龍?;ǘ鼓锾焯焱宥妓蛷U品,天天路過甲府,有時候回來晚了,遇上吃飯高峰,停在甲府門前的車輛還經常造成交通阻塞,他們的拖拉機都過不去,對面的交通崗樓不得不派出一名交警來疏導車輛。但花豆娘從不正眼看甲府,因為村里人都說,甲府里面燈紅酒綠,小姐成群結隊,盡做不好的事。村里的男人們開玩笑時都會說,啥事弄成了請你去甲府美美。所以她覺得那地方不好。如今爹要清池,她想用柳溝水庫的老鱉賣給甲府。爹聽了她的話說:“要是鱉恁主貴,咱還養魚干啥?趁勢兒干脆養鱉。”
就這樣,花豆娘趁著往洛都送廢品時進了甲府?;ǘ鼓镞M到甲府,甲府的楊經理眼睛一亮,他不知道從哪里掉下來這么個天仙女??吹醚劬Χ及l直了,卻不曾注意花豆娘和弟弟抬的一麻袋鱉?;ǘ鼓飭柕溃骸罢l管事呀?”
楊經理這才回過神來,忙說:“姑娘,你啥事啊?”
花豆娘說:“這是柳溝水庫的野生鱉,你們要不要呀?”
這年頭野生的東西特別吃香。楊經理聽說有野生鱉,來了興趣,說:“野生鱉?看看!看看!”
花豆娘打開麻袋,幾只鱉爬出來。只見只只個大肉肥。楊經理看了眉開眼笑,連連說:“要啊!要啊!按我們在養殖場的進價,怎么樣?”
花豆娘說:“價錢隨你說,你要是要,俺們柳溝水庫有的是這種鱉,天天給你送中不中?”
楊經理說:“你先別忙,我先把這些鱉投放上桌,聽聽客人的反映再說,行不?”
花豆娘說中。楊經理又說:“姑娘,你是什么地方的?我招聘你到我們甲府行不?”
花豆娘一聽卻紅了臉,說:“俺賣鱉的。來這里干啥?”
楊經理弄了個大紅臉,十分尷尬,竟有些語無倫次,說:“你——你這閨女咋這樣說話?我們甲府是正當企業……”
花豆娘吃吃笑了,說:“誰不知道……”
楊經理怕她說出更不好聽的,忙截住她的話頭說:“我讓你來是當迎賓生。知道嗎?”
“迎賓生?”花豆娘沒聽說過。
楊經理解釋說:“迎賓生就是在大廳里迎接客人,客人來了鞠個躬。說歡迎光臨!”
花豆娘說:“那呀,我可干不了!”楊經理說:“你能勝任,能勝任!一個月一千元,不,一千五!行不?”
花豆娘聽了那數字卻吃了一驚,支支吾吾地說:“那——我回去想想!”
楊經理說:“行,行,你要快點想啊!”
正在這時,來了幾位客人,領頭的一位氣宇軒昂,一副官員模樣。楊經理忙迎上去:“董鄉長!貴客!貴客!”
那位被叫做董鄉長的人,一雙眼睛卻定格在花豆娘身上,楊經理又連請兩次他才醒悟過來,隨著兩位迎賓小姐一步一回頭地進了雅間……
四
在洛都,許多干部一聽說要到柳鄉任職,就跟發配邊關一般。而董鄉長到柳鄉上任,卻是費了一把子力氣的。他原先在洛都,不過是個股長。股長不在品級。好在他主管的那個股有經濟實力,他花了幾萬塊錢,跑報廢丫股里的一輛昌河面包,才在股長后面加了個括號:副科級。他也命好,加上括號的第三年趕上換屆,他又賠上股里的幾萬塊錢,謀上了柳鄉鄉長的位置。
這次換屆,董鄉長雖然沒有當過副職,卻一步到位成了正科級,發配到柳鄉也是高興的。況且他認為“薄地增產快”,柳鄉雖說是窮鄉僻壤,在洛都啥都排老末,但容易搞出成績。人家啥都先進,你能搞出名堂?
董鄉長到洛都甲府來,設的是慰勞宴,他要衷心感謝幾位鞍前馬后為他跑官的左膀右臂。誰知進門就看見了花豆娘,竟使他魂不守舍。要說董鄉長不是好色之徒,他工作這么多年,遇上的風流女子也不少,都只不過是逢場作戲。可一眼看見花豆娘他卻渾身發電,不能自持。所以酒不過三巡,他就迫不及待傳話給甲府楊經理:讓剛才那個小姐來陪陪酒!
楊經理馬上就到了,先罰自己一杯酒,然后說:“董鄉長,真對不起,剛才那個小妞不是小姐,是來咱店賣鱉的,早走了?!?/p>
董鄉長很掃興。他的一位左膀右臂說:“大經理,不是我說你,看你整那一班小姐,不如一個賣鱉的!”
一幫人都笑了,楊經理也笑了。董鄉長用筷子指著全鱉宴問:“今天這鱉不一樣,鮮、滑、嫩,別有風味!”
楊經理說:“這就是那個姑娘送來的,說是柳溝水庫生長的野生鱉?!倍l長一聽更來了興致,忙品了一口鱉湯,咂咂嘴說:“我說哩,還是這鱉好。我們再來就只吃這一種鱉?!?/p>
楊經理說好好好,心里又想起了那姑娘。他不知道,這時候董鄉長也想的是那姑娘。
五
董鄉長到柳鄉上任了。
上任不久,他就發現了他的前任不到年齡就告老還鄉的原因所在。如今提拔干部,除了要把錢花到要害處,還要有“硬件”,那就是:年齡是個寶,政績很重要,領導看得到。年齡就不說了,他又不超,關鍵是后兩條。論政績,你得搞得風調雨順,不給領導添麻煩,還要有“閃光點”,沒有“閃光點”,領導就看不見你。你這個正科級就是干八年。活生生一個抗日戰爭,也沒有人提拔你,不讓你退讓誰退?
于是董鄉長決定先搞政績。這政績也很有說道,得叫得響,跟形勢,有特點。董鄉長立馬到各村調查研究,他發現前任把柳鄉的基礎搞得還可以。不論農業林業牧業還是村辦鎮辦企業,同各鄉鎮相比都是中上等水平。關鍵是沒有搞出“名堂”!
董鄉長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在全鎮搞小康工程。具體內容是:以農林牧業為基礎,村村戶戶上項目。董鄉長解釋說,上項目就是每村每戶都要有一個賺錢的門路,大的不嫌大,小的不嫌小,養幾只雞喂幾頭豬幾只羊都算項目。接著召開動員會,全鎮干部都下鄉。大張旗鼓開展小康工程。其實,干部們下鄉不過是去統計統計數字,小康工程的項目村村戶戶原來都有。即便如此。董鄉長的行動也驚動方方面面,報紙、電視都進行了報道,據說有關部門還要來柳鄉開現場會。董鄉長私下對人說,事兒還是那些事兒,就看你會抓不會抓。
所以,上任幾個月來,董鄉長的心情還是舒暢的,但就是對這里的生活不太滿意。譬如說一日三餐,他的前任在鄉政府里設了食堂,干部吃飯、來往接待、召開會議就餐一律在那里,不得上飯館吃喝。但他對機關食堂那些飯菜老大不滿,自己剛來也不好改變,只好天天在食堂將就。這天早上開飯時他又皺起了眉頭,司機忙湊到跟前說:“要不,咱去周村喝羊肉湯?”
董鄉長想起了周村羊肉湯。周村羊肉湯在當地是出了名的,人家是祖傳調料,一只羊燉一鍋湯,很有味道,喝的人云集,就是洛都的好多人也大老遠來喝,他也去喝過幾次,的確名不虛傳。
周村距柳鄉三十多公里,董鄉長他們不一會兒就到了。剛下車。便有幾位市里局委的頭頭腦腦和他打招呼:“董鄉長也來喝湯了!”
周村的劉鄉長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說:“董鄉長可是稀客!各位請請請!”把他們讓進一家最豪華的羊肉湯館,然后劉鄉長一抱拳說:“實在抱歉,恕不能奉陪,洛都還來了幾位領導,都得安排哩!”
大家都說:“你忙!你忙!”
回去的路上,董鄉長一邊回味著羊肉湯的余味,一邊思索著一個問題:一個羊肉湯就招來這么多人?怪不得許多會議在周村開,怪不得劉鄉長春風得意……咱就不能在這方面做點文章?
回到鄉政府,董鄉長便到會議室里。今天會議的日程是駐村干部和各村支書匯報小康工程開展情況。輪到柳村的滿堂支書匯報,他說他們村的柳溝水庫有人承包飼養甲魚,效益不錯。村里準備直接經營,成立柳溝甲魚養殖場。
滿堂支書話沒說完。柳溝水庫四個字撞擊到了董鄉長的耳膜,忙問:“柳溝水庫就在你們柳村?”
滿堂支書說:“是啊!”
董鄉長問:“水庫里養鱉,有一個姑娘承包?”
滿堂支書說:“承包養鱉的是她爹,叫柳根。你說的那姑娘是柳根的閨女,叫柳葉,村里人都叫她花豆娘?!?/p>
董鄉長又問:“柳葉?花豆娘?她天天往洛都甲府送鱉?”
滿堂支書說:“是啊!現在不送了,洛都甲府每天派車來拉?!?/p>
董鄉長聽罷像升了副縣級。說:“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滿堂支書摸不著頭腦地說:“本來就不錯啊!”
董鄉長像注射了一支興奮劑,原來在洛都甲府賣鱉的姑娘是自己的屬下。甲府經營的柳溝鱉也出產在咱的地盤內!一個優秀干部的素質就在于反應快,立馬,一個方案在董鄉長的腦海里形成:支持柳溝水庫養鱉,動員花豆娘來鄉上辦甲魚飯店,專營甲魚宴。有了甲魚宴,不信比不過周村羊肉湯,不信引不來各路神仙!當然,最重要的是要把花豆娘弄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想到這里,董鄉長渾身發熱,對滿堂支書說:“散會就到你們柳村去!”
六
柳村這些日子不平靜。
花豆娘到洛都甲府賣鱉回來不久,有一輛小轎車開到柳溝,從車里鉆出來幾個人直奔柳溝水庫,圍著水面轉圈。花豆娘和爹聽說了,慌忙趕來,一看卻是洛都甲府的楊經理?;ǘ鼓镟凉值卣f:“原來是楊經理呀,您大駕光臨也不說一聲?”
楊經理說:“這叫微服考察!好了,今天我來有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你這柳溝水庫的鱉我全包了,按市場最高進價付款,我每天派人來收,你只管養殖,產量越大越好。你要同意?,F在就簽合同。”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還有不同意的?
楊經理說:“好,這第一件事就說定了?!彼D身對柳葉爹說,“這第二件事。得和您老商量。我今天順便把您女兒接走,我們甲府急需她這樣的人才。”
關于這件事,花豆娘從洛都回來和爹說了。
爹聽說一個月一千五百塊,早動心了,說:“你趕緊應承下來,一個大姑娘整天撿垃圾也不是個事兒,到甲府總是個體面的活兒?!?/p>
柳條又斜插一杠子,說:“體面體面!爹。你知道那甲府是干啥的?你把姐往火坑里推哩!”
花豆娘也說:“我也不想去,叫人家笑話哩!”
現在楊經理來接女兒了,爹吞吞吐吐地說:“閨女……不想去啊!”
楊經理說:“要不,先試兩個月,不合適就回來,總可以吧?”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花豆娘只好點了點頭。
楊經理高興地說:“OK,成交!”
于是,花豆娘平生第一次坐上小轎車,風馳電掣般地向洛都駛去。
花豆娘去了洛都,村里卻刮起一陣旋風。有人說柳根運氣好,那柳溝水庫的鱉在那里爬了幾十年,咱咋沒看見呢?該人家發財!又有人說。你就是看見了也不一定發財,主要是人家楊經理看中了花豆娘,要不人家能全部收購,價錢還那么高?
柳葉爹跟沒聽見一樣,每天照樣去柳溝水庫照看他的鱉。柳條卻受不了,非讓姐姐回來不可。同樣受不了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就是支書滿堂。自打他聽說花豆娘去了洛都甲府,心中像打翻一只醋瓶子,說多不是滋味就多不是滋味。讓他不是滋味的還有一件事,就是柳葉爹這老東西。如今發財了成了富翁,看見自己跟沒那事一樣。全村哪一個像他這樣?一點規矩都不懂。所以他遇上了這老東西,就說:“柳溝水庫經營得不錯吧?”
柳根滿臉堆笑,忙說:“不錯!不錯!還不是托你的福!”
滿堂慢條斯理地說:“是這樣,我本想到家去和你扯扯,碰上了就對你說說吧!……是這樣,鄉里呢,現在號召搞小康工程,要求村村上項目。咱村里上啥呢?經過村委會研究決定,把柳溝水庫擴大成甲魚養殖中心,由村里經營。你呢,就算是養殖中心的員工,每月發工資,你有啥想法?”
柳葉爹聽了,就跟發蒙一樣。他心里明白,自己承包柳溝水庫有了起色,這東西又打主意哩!可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語無倫次地說:“你說這……是……不叫我承……承包了?”
支書滿堂說:“你不承包,還是那里的員工,有啥區別?”
“有啥區別?區別就是柳溝水庫換家了,變成村里的了!啥村里的?村里的就是他滿堂的,誰不知道?”柳條聽爹說了這事,氣得火冒三丈。又說,“上頭眼瞎了,叫滿堂當支書,整天想著法兒禍害老百姓!”
爹說:“要不我去求求他,給他送兩千塊錢?”柳條說:“不去,咱有承包合同哩,不叫承包咱去法院告他!”
爹還是去了,把兩千塊錢恭恭敬敬放在支書滿堂面前。誰知道支書滿堂看都沒看那兩千塊錢,嘴里說:“嗯……”
聽見支書滿堂說“嗯……”柳葉爹知道兩千塊錢送少了。可也不能把賣鱉的錢都送給他呀?他想去洛都找閨女,和她商量商量這事。柳條說:“不用去找我姐,我找他理論!”
于是柳條和支書滿堂干上了。支書滿堂說:“你孩子家知道啥?有承包合同?形勢變了,合同就得變!告我?告我你也告錯了主體,你得告村黨支部,告村委會!你小子知道不?”
柳條氣得沒法,竟吆喝起來:“上頭咋選了你當書記,滿村閉著眼隨便摸個人都比你強!”
支書滿堂“嘿嘿”笑著,說:“隨便摸一個?摸住你還不中哩,你不是黨員!”
花豆娘聽說了這事,要請假回家去找支書滿堂。楊經理知道了事情原由,卻說:“這事有什么難解決的?你們柳鄉的鄉長常來咱這里用餐,跟他一說還不是小事一樁?”
花豆娘說:“真的?”
楊經理說:“當然是真的!不過這一段不見他光顧,可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忙哩!”
楊經理說的也不錯,這時董鄉長正是到柳村去了。
七
董鄉長到了柳村就直奔柳溝水庫。到了柳溝水庫,就問跟在身后的滿堂支書:“咋不見花豆娘哩?”
滿堂支書解釋說:“嗨,那閨女被洛都甲府的楊經理招到甲府去了!”
董鄉長聽了很意外,心里說,甲府這家伙下手還怪快哩!忙問:“招去干啥哩?”
滿堂支書說:“聽說是當迎賓生。”
董鄉長心里說不行,在柳鄉辦甲魚飯店的計劃得趕快實行,得趕快把花豆娘弄回來。甲府是啥地方?;ǘ鼓锎粼谀堑胤剑迷诤舆呣D。沒有不濕鞋。
說話間,滿堂支書招呼柳葉爹和柳條過來,介紹說:“這是董鄉長,今天來咱村視察?!?/p>
董鄉長忙攥住柳葉爹那剛摸過鱉的濕淋淋的手,搖了搖說:“老人家辛苦了!”
柳葉爹還沒接腔。柳條卻插上來說:“辛苦倒說不上,卻命苦。董鄉長既然來視察,我就說說。這不,這柳溝水庫幾十年沒人管,現在我家承包了,剛有些起色村里就要收回,你說這是啥政策?”
滿堂支書想不到柳條見了董鄉長就說這件事,正要解釋,董鄉長問:“怎么回事?”滿堂支書說:“鄉里要搞小康工程……”
董鄉長說:“鄉里要搞小康工程,也沒有說讓你收入家承包的水庫呀!我的同志,對于群眾搞的致富項目要扶持呀!”
滿堂支書說:“這不是正和他們商量嘛!”
柳條說:“你和誰商量?我爹給你送了兩千塊錢你都不答應!”
董鄉長聽了慍怒地說:“啊,你還受賄?”
當時滿堂支書臉都白了,結結巴巴地說:“董……鄉長,你聽我說,那兩千塊錢……”
董鄉長打斷他的話,對柳葉爹說:“老人家,你放心經營,誰也收不了柳溝水庫!不但收不了,鄉里還支持你擴大規模,還準備讓你到柳鄉辦甲魚飯店哩!”
說完,董鄉長一擺手,鉆進小車,順著溝里土道一顛一顛地去了。
這邊,柳葉爹像沒聽清似的愣愣怔怔,滿堂支書倒聽清了董鄉長的話,滿臉的汗水只往脖頸里淌……
八
董鄉長離開柳村卻沒有回柳鄉,徑直去了洛都甲府。沒進門就看見花豆娘穿著禮服,和另一位姑娘站在大廳門口。董鄉長剛踏進門,花豆娘和那姑娘一同鞠躬,說:“歡迎光臨!”
董鄉長幾乎要一把抓住花豆娘,卻又縮回了手,極不自然地說:“你是……花……豆娘……同志……吧?”
花豆娘立時羞紅了臉,說:“我不叫花豆娘,那是他們胡叫的。我叫柳葉?!?/p>
董鄉長這才醒悟,說:“對對,柳葉同志,柳葉同志!我是說……你們家承包柳溝水庫的事解決了!”
花豆娘聽了半疑半信地說:“真的?你是……”
董鄉長正要自我介紹,楊經理來了,叫道:“嘿,董鄉長呀!你這一高升,也不到我這小店來了!”接著他對花豆娘說,“這就是我和你說的董鄉長,你家的事……”
董鄉長忙說:“她家承包柳溝水庫的事已經解決了,已經解決了。她家繼續承包,我剛從他們村來。”
楊經理對花豆娘嚷道:“看看,我說在董鄉長領導下,哪能容許這樣不合理的事情?”
董鄉長一眼不眨地盯著花豆娘,見花豆娘高興得天使一般模樣,心里暖暖的,也有些癢癢的。他轉身對楊經理說:“我今天可是要拆你的臺挖你墻腳了。”
楊經理不解:“拆臺挖墻腳?”
董鄉長說:“是這樣。你可能在報紙、電視上也看到了,我在柳鄉搞了個小康工程,村村上項目,鄉里自然也要上項目。我們準備扶持柳溝水庫擴大養鱉規模。扶持他們在柳鄉辦甲魚飯店。所以呢,我們要請柳葉同志回去經營這個甲魚飯店,所以說要拆你的臺挖你的墻腳啦?!?/p>
楊經理聽了很意外,想了想說:“你在柳鄉辦甲魚飯店對我影響不大,可是要走柳葉,我舍不得啊!”
董鄉長說:“我剛到柳鄉。你可要支持啊!”
楊經理說:“那咱聽聽柳葉的意見?!?/p>
說實在話,花豆娘聽到這個消息也很意外。
她到甲府這些天,看到柳溝鱉這么吃香,也想到自己辦甲魚飯店。可自己辦甲魚飯店是容易的?如今,要干個小生意也得有關系,要不光那些吃拿卡要,整頓檢查罰款收費,工商管理稅務登記衛生防疫你都受不了。再有些地痞街霸尋釁鬧事欺行霸市,你能干得成?這些花豆娘聽到過,她來到甲府當迎賓生也見了一些,所以一直猶豫著沒有和爹說。如今董鄉長親自讓自己到鄉上去開店。還不是天大的好事?有他支持啥事兒不都好辦?
花豆娘當場就說:“董鄉長,要辦甲魚飯店我很樂意,也和這里沒有矛盾,由我弟弟去辦一定比我強。”
董鄉長不高興地說:“你弟弟去辦當然可以,可你也要去呀!楊經理都知道你是個人才,我不請你回去鄉里人就要說我不重用人才。”
花豆娘:“我是啥人才,就那么要緊?”
董鄉長說:“經營人才呀,當然要緊!”
花豆娘說:“我在這里當迎賓生,啥也不懂呀!”
楊經理好像明白了什么。打斷他們的話說:“既然董鄉長這么看重你,柳葉,你就回去吧!”
花豆娘說:“那……好吧!”
董鄉長高興地笑了,楊經理卻又有些不樂意,說:“要是這樣咱說定,柳葉跟你回柳鄉,但柳溝鱉在洛都只能賣給我一家。”
董鄉長看了看花豆娘,說:“好,一言為定!”
九
有了董鄉長的支持,花豆娘的甲魚飯莊辦得十分順利。
首先是鄉里決定把門前的房子騰出來,賃給花豆娘辦飯莊用。其次是鄉里那一班人各個猴精猴精的,見董鄉長親自領著花豆娘跑前跑后,心里都明白了幾分,都為籌辦飯莊拿出十二分的力氣。花豆娘好像成了副鄉長。只要她說辦什么事,立刻有人奮不顧身。
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下面就要到洛都去辦營業執照。董鄉長說辦營業執照要法人代表親自去,花豆娘自然得去??苫ǘ鼓锩嬗须y色,說:“我還不知道咋辦哩?!?/p>
董鄉長說:“我到洛都有些事,順便帶你去辦一辦吧!”司機忙把車鑰匙遞給了董鄉長。
花豆娘忙說:“不,不,還是我自己去辦吧!”
董鄉長見狀,又把車鑰匙遞給司機,說:“要不這樣,我到洛都辦事,讓司機幫你辦手續?!?/p>
花豆娘聽說有司機也去,這才說:“那……好吧!”
到了洛都,董鄉長果然去忙他的。司機常在各機關跑,人也熟悉,各種手續也辦得順利。證照全部辦完了。還不見董鄉長,司機說:“領導事情沒辦完,咱不能催,只能等。這是規矩。”
于是,花豆娘便坐在車里等,司機去串機關。天快黑了,董鄉長才和司機出來。董鄉長說:“咱們去吃點便飯吧!”
他們到一家飯店點了一桌菜,董鄉長還要了一瓶酒。吃完,天已黑透了,趕忙往回趕。還沒有走到一半路程,車突然停了。司機說:“壞了,出來時忘了加油,沒油了。”
董鄉長十分惱火,斥責司機說:“你是干什么吃的?這前不靠村后不靠店,怎么辦?”
司機賠著笑臉說:“前面有個加油站,我攔個車去加油,只好委屈領導在這里等一會兒了?!?/p>
董鄉長滿臉不高興,說:“快去快去,真是的!”
司機拎個油桶走了,花豆娘忽然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勁,便推開車門下了車,在微風中來回走動。一時間,世界好像很靜,只有過往的車輛“刷刷”從身邊駛過。過了一會兒,聽到車門一響,董鄉長也走了過來,徑直來到她的身旁,用雙手輕輕摟住她的雙肩,她立刻覺得渾身不自在。董鄉長用略帶酒氣的嘴親吻了她的臉,她本能地推開了他。董鄉長喃喃地說:“柳葉啊,我天天都在想你呀!”
花豆娘感到很矛盾,她覺得在劫難逃了。她拒絕不了他,也無法拒絕他。她想哭,這可是她一生的情操啊!母親是在她讀高中的頭一年去世的,母親不止一次和她說過,這是一個女人的命啊!自從懂事以來,多少人想要她的這個“命”,她都躲過去了。唯獨現在,她覺得躲不過了。
他是頂頭上司。一鄉之主。她家要躲過一個窮字,過上好日子,就躲不過他。他不幫扶了,不要說飯莊辦不成,恐怕柳溝水庫也承包不了??梢S了他,自己算什么?不成了“二奶”了?
她恨自己這張臉蛋兒,要是沒有這張臉蛋兒,也許會生活得輕松一些。她忽然想起了洛都甲府的楊經理,雖說甲府花天酒地,楊經理這人名聲也不太好。可在甲府這么長時間,楊經理對她沒有花心。反而這些當干部的,道貌岸然,卻都是花花腸子……
然而,容不得她想下去了,董鄉長已經把她抱了起來,走進車廂,放在后座位上。情急之中。她摸到了口袋里的衛生紙……
董鄉長急不可待地解花豆娘的衣扣,花豆娘抓住他的手懇求地說:“董鄉長,別、別,我正來例假呢?不信你摸摸。”
董鄉長果然摸到了衛生紙。花豆娘說:“今天實在不是時候。”
董鄉長掃興地說:“怎么偏偏這時候來?”
花豆娘說:“這由不得人呀!”
董鄉長放開了花豆娘?;ǘ鼓锎笊庖话阆碌杰囃猓砗米约旱囊卵?,心里說:多虧了這衛生紙呀,沒讓他奪走自己的命。
這時候司機恰到好處地趕回來了,董鄉長也恢復了常態,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司機說:“都是我的錯,讓你們久等了!”
車開動了,誰也沒有說話。
甲魚飯莊一切準備就緒,擇吉開業。開業那天,董鄉長帶著鄉政府的干部前來祝賀,還送來一副對聯,上聯是“發展特色產業”,下聯是“振興柳鄉經濟”,橫批“小康工程”。董鄉長親自將對聯貼上,左看右看非常滿意。
董鄉長也有不滿意的地方,那就是忽然覺得花豆娘這小妮子跟泥鰍一樣,滑得叫你摸不住。那天以后他找了幾次機會,都被花豆娘推三阻四,到底成不了好事。他還帶她到洛都了一次,房間都訂好了,剛好遇上了她弟弟,他當時就懷疑是她打電話把弟弟叫來的。他后悔不該給她買手機,沒有手機她能這么方便?
開店儀式結束,來祝賀的人都到甲魚飯莊就餐,一個個喝得醉醺醺的。大家都給董鄉長敬酒,董鄉長也喝得醉醺醺的。酒宴還沒結束,他踉踉蹌蹌跑進花豆娘的閨房,一頭躺倒在花豆娘的床上,說要躺一會兒?;ǘ鼓飫穸l長回家去,誰知董鄉長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一把抓住花豆娘的雙手,喘著粗氣說:“柳葉啊,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呀!”
花豆娘猝不及防,被董鄉長摁倒在床上。花豆娘從心底里叫道。娘啊,閨女的命沒了!
董鄉長終于折騰完了,無力地躺在她的身邊。她看著自己身下一片鮮紅的血,嚶嚶地哭了。董鄉長又抱緊了她,說:“別哭!別哭!我會好好待你的!”
花豆娘終于不哭了,隨后又笑起來,笑得很凄慘。董鄉長見狀忙說:“你別這樣笑啊,我心里發毛?!?/p>
花豆娘說:“以前聽說你們鄉干部是一天吃只雞,三天吃只羊,村村都有丈母娘,我原來還不相信哩!”
董鄉長苦笑著說:“別聽他們瞎編。我是真心愛你,你跟了我,我馬上把你轉成干部,你以鄉干部的身份管理甲魚飯莊?!?/p>
花豆娘又笑了。董鄉長說:“真的呀!”
花豆娘說:“我知道是真的,你也能辦得到。可你看我是當干部的料嗎?”
董鄉長說:“我這不是為你好嗎?”
花豆娘想了想,說:“你要為我,就把我弟弟轉成干部吧,他像干部?!?/p>
董鄉長當即表態,說:“好,你們村滿堂有重大受賄行為。我馬上把你弟弟發展成黨員,然后把滿堂撤職,由你弟弟擔任支書。”
花豆娘驚駭地睜大了眼睛,說:“這不好吧?”
董鄉長堅決地說:“有啥不好?”
說著,又把花豆娘摟人懷中……
十
花豆娘經營的這個甲魚飯莊,主營的自然是正宗柳溝野生鱉,生意非?;鸨?,不光是鄉上干部來吃,外鄉鎮的干部也來吃,就是洛都的干部也往這兒跑。
董鄉長忙碌起來,每天從早晨的老鱉泡饃開始。一直到晚間的甲魚全宴結束。他陪完這一撥陪那一撥,有時還要陪好幾撥,董鄉長并不覺得累,氣色卻比過去好多了。
這時。中央電視臺播出一個小品,把鱉蛋用線串在一起吃叫“扯蛋”,飯莊立馬上了這道菜。于是,每天來“扯蛋”的人更多了。董鄉長的家門口常常停放許多小轎車,董鄉長也常常派人到甲魚飯莊捉活老鱉往那些小轎車的后備廂里放。
不久,許多會議也在柳鄉召開了,柳鄉的知名度也大大提高,據說由此柳鄉的經濟實力也大大增強,在洛都的排名由原來的末三位上升到了前四位。董鄉長高興地說,這真是一招鮮帶來霞滿天啊!他對花豆娘說:“我的寶貝,你有大貢獻啊!”
花豆娘說:“不是我有貢獻,是鱉有貢獻?!?/p>
董鄉長說:“一樣的一樣的,鱉是你養的嘛!”
但是,樂極生悲,有人寫告狀信,告董鄉長兩條罪狀,一條是包二奶,另一條是在柳溝搞色情服務。包二奶就不用說了,人家指明就是他和花豆娘的事。搞色情服務是咋回事呢?
原來,洛都甲府的楊經理包銷了柳溝水庫的野生鱉。就常往柳溝水庫跑。有一天他對柳條說:“這么大一座水庫只養鱉太可惜了,這叫浪費資源。”
柳條說:“我也正琢磨這事哩,你見多識廣,看再搞點啥合適呢?”
楊經理說:“在這里搞旅游開發很有優勢?!?/p>
柳條一拍巴掌,說:“我也有這打算呀!”
楊經理繼續說:“你看啊。洛都發展越來越快,人也越來越多,但可供休閑娛樂的地方并不多,特別是雙休日,城里人都想到城外轉轉。咱這里離洛都很近,如果開發成游覽景點,我想一定火爆?!?/p>
柳條來了精神,說:“當初我家承包柳溝水庫的時候我就想到了這一點,但資金有困難?!?/p>
楊經理說:“其實在這里搞旅游開發,花錢不多。在水面上發展垂釣項目,不用花錢;買上幾艘游船開展水上娛樂,也花不了幾個錢;在水庫兩邊的山坡上打上幾十孔窯洞,上農家樂系列項目,住農家院,吃農家飯,能用幾個錢?再把村子里廢棄的石磨、石碾都收集來,讓游客干農家活,花啥錢?所以在這里發展旅游,花錢少,可上的項目多!”
柳條立時有了精神,說:“楊經理,咱說干就干!”
楊經理說:“咱說好,你提供場地,我投資。收入各百分之五十?!?/p>
柳條說:“就按你說的辦?!?/p>
于是他們分頭行動。柳條向滿堂支書作了匯報。滿堂支書有了上次的教訓。沒有再“嗯……”而是滿口答應,說:“中啊,中啊。你盡管干!”
滿堂支書嘴上是這么說??尚睦锸植粯芬猓睦锇l虛,無可奈何。他是何樣的人啊,早明白花豆娘和董鄉長那一層關系,所以對花豆娘家的事表面上分外熱情。前不久,他把柳葉爹送給他的兩千塊錢偷偷送了回去,還寫了份檢查,在裝檢查的信封里又裝了一張一萬塊錢的存款條,一并送給了董鄉長。董鄉長接了檢查。見了存款條卻十分惱怒,當場說:“你要繼續當支書就把錢拿回去,你要不當就把錢留下?!?/p>
一萬塊錢董鄉長沒有收,滿堂支書越發感到心里發虛,覺得自己的“大拿;’位置朝不保夕。他想起了花豆娘,想走走她的路子。
花豆娘見了他,先是一愣,馬上覺得諒他現在也不敢動自己一指頭,就說:“滿堂伯呀,快坐,快坐。”
花豆娘吩咐上一份甲魚泡饃,滿堂支書忙說:“不吃,不吃,你伯這會兒心里不空?!?/p>
泡饃還是上來了,花豆娘說:“到這里了咋能不嘗嘗?雖說還是咱柳溝的鱉,可做法和咱家里不一樣呀!”
滿堂支書推辭不過。邊吃邊說:“葉啊,你伯現在犯了錯誤了呀!”
花豆娘說:“你犯啥錯誤了?”
滿堂支書說:“你不知道,你爹送給我兩千塊錢,我一時糊涂,受賄了!”
花豆娘說:“你不是又還給我爹了?”
滿堂支書說:“就那也是污點呀!鄉里還沒有下處理意見,你能不能和董鄉長說說……”
滿堂支書話還沒說完,花豆娘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打斷他的話說:“滿堂伯,你說胡話哩,我咋能和董鄉長說上話?”
這些日子,花豆娘和董鄉長的風流事傳得全鄉人都知道。昨天苗苗還專門來飯莊找到花豆娘,問她是不是和董鄉長做那事了,問得花豆娘咋說都不是。未了,苗苗還說:“葉啊,你媽不在的早,你可不敢做那事啊,做那事咱咋嫁人哩?”
苗苗走后,花豆娘蒙著被子哭了一場。這時滿堂支書又來說這話,花豆娘能不惱怒?
滿堂支書聽了花豆娘的話,頓時醒悟。自己一輩子惹草拈花,還不明白這事說不得?聰明一世,糊涂一時,自己怎么走了這樣一步臭棋?只好訕訕地說:“啊,啊,我是隨便問問,想著董鄉長常來你這里用餐……”
“人家來用餐,咱就是開店的,能跟人家說別的?”花豆娘越說越生氣。
“也是,也是?!睗M堂支書訕訕地走了。
現在柳條要進一步開發柳溝水庫,滿堂支書敢說個不字?
不久,柳溝水庫的開發項目有了模樣,十幾條樣式別致的游船買了回來,十幾孔農家窯洞開挖完成。董鄉長聽說了這個項目,來視察了幾回。柳溝旅游景區正式掛牌開業那天,董鄉長親自邀請洛都許多部門領導來參加。開業儀式搞得隆重熱烈,洛都電視臺前來錄像報道,新聞播出后影響很大,柳溝旅游景區很快成了熱門景點,前來休閑度假的游客絡繹不絕。不但效益可觀,還帶動了全村人致富,好多村民在柳溝景區設立攤點,經營各種農家小吃,銷售各種旅游商品,就連苗苗也在柳溝開了一家農家賓館。
董鄉長在鄉里的大會小會上表揚。說:“像柳條這樣的青年就是群眾的帶頭人,咱們鄉有些村十幾年不發展一個黨員,是為什么呀?莫名其妙,這樣的好青年為什么不發展入黨?”
滿堂支書聽了心驚肉跳,回去連忙讓柳條寫入黨申請書。自己親自做人黨介紹人。他隱約感到柳條一旦人了黨意味著什么,覺得自己是在培養掘墓人。他恨董鄉長,恨花豆娘,恨柳條,也恨洛都甲府那個楊經理。他最恨的是董鄉長,他對他威脅最大,說不定哪一天就擼了他。他實在不甘心,他想寫匿名信告他,扳倒他??筛嫠裁茨?他和花豆娘的風流事?可捉賊捉贓,捉奸捉雙,人家和花豆娘都不承認,自己別弄得逮不住狐貍惹一身騷哩!
機會終于來了,事情出在柳溝風景旅游區新上的一個項目上。
柳條不知道從哪里引經據典,考證出柳下惠坐懷不亂的故事就發生在柳溝。這故事好多人都知道,說春秋時期的一個大雪紛飛之夜,魯國一名喚作柳下惠的男子夜宿郭門。睡意正酣時,恰逢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來投宿。時值嚴冬臘月,該女子已經凍得半死。柳下惠二話沒說,當即叫她坐在自己懷里,并解開外衣把她裹緊。二人就這樣同坐一夜,沒有發生任何越軌之事。楊經理聽了這個故事頓時來了精神,說這事既然發生在咱這里,咱就在景區上這個項目。
柳條有點摸不著頭腦,說:“咋上啊?”
楊經理笑笑說:“這不簡單?請幾位小姐,哪位游客覺得自己和柳下惠一樣能坐懷不亂,就讓小姐坐到他懷里當場試驗。六十元一次,保險火爆。”柳條有點擔心。說:“這樣合適不?”
楊經理說:“有啥不合適?咱是當眾試驗。光明正大?!?/p>
于是,楊經理請來幾位美女,立即上了這個項目。這項目果然火爆,許多人慕名前來做柳下惠。董鄉長聽說了,十分感興趣,說:“你們腦筋活絡,生財有道呀!”
滿堂支書見了,心里說:啥生財有道?這是變相色情服務,向上級反映,叫他們都吃不了兜著!
不久,洛都嚴厲打擊“黃毒賭”活動。滿堂支書見那么多人到柳溝和妖冶女子摟摟抱抱,心里說,你們搞這一套不是“黃毒賭”?你董鄉長還大力支持哩!反映上去叫上邊來把你們這個景點查封了。叫你們紅火?順便反映你董鄉長包二奶,還親自到柳溝做“柳下惠”,叫你董鄉長窩囊窩囊。于是。他便把一封匿名信寄往洛都紀檢部門。馬上,洛都的調查組來了。查來查去,結論是董鄉長包二奶查無實據,但柳溝柳下惠的旅游項目不妥,要求立即整改。
滿堂支書沒有想到,告狀風波就這么過去了。告狀風波過去了,董鄉長心中的風波卻起來了。一是這件事對他畢竟影響不好,等于把他和花豆娘的事公開了。二是花豆娘受不住這打擊,非要離開柳鄉不可。董鄉長千安慰萬哄勸百般愛撫,花豆娘這才穩定下來。董鄉長決心要查一查是誰在他后院放的這么一把火,叫他這么被動。
誰知還沒等他去查,這事就有了線索。原來,苗苗聽說有人告狀,心里憤憤不平,說:“柳條開發柳溝風景區,咱柳村群眾剛有點收入,就有人搞破壞了?想叫咱柳溝風景區垮臺?我知道是誰寫信告狀的!”
她跑到柳鄉甲魚飯莊,對花豆娘說:“告狀信是滿堂寫的!”
苗苗說:“俺孩子去他家和他孩子一塊寫作業,沒有演草紙。他孩子給找了一張,叫在背面演草。俺孩子演完草怕忘記,把演草紙帶回來了。給,你看看正面寫的是啥?”說著,她遞給花豆娘一張稿紙。
花豆娘一看,果然寫的是反映她和董鄉長的事,當時都要氣暈過去。
董鄉長知道了這件事的真相,氣不打一處來,立即派出鄉工作組進駐柳村,以滿堂收受柳葉爹兩千元賄賂為由,停止他的支書職務,支書一職暫由村委主任代理,柳條補進支部為委員,并號召廣大村民揭發滿堂的錯誤。
這么一來,柳村村民們燃放鞭炮,敲鑼打鼓慶祝。村委主任由于長期受滿堂的窩囊氣,積極搜集滿堂的罪狀。村民們對滿堂的不滿爆發出來,紛紛揭發他的違規違紀行為。不多天,工作組整理出滿堂貪污受賄、調戲婦女、侵占集體財產等七條罪狀。鄉里做出決定,撤銷滿堂支書職務,移交司法機關處理。村委主任擔任柳村支書,柳條擔任副支書。
十一
柳村的事總算告一段落,花豆娘的弟弟柳條當上副支書,董鄉長稍稍出了一口氣。但是又一道難題擺在了他的面前,因為花豆娘的甲魚飯莊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了。
這甲魚飯莊不像街頭賣小吃的,都是現錢交易。來這里吃的都是干部,大小都是個領導,哪能吃完就給錢?那就得記賬。記在誰的賬上?各部門有各部門的賬,大頭是鄉政府。記得時間長了,欠賬越壘越多,各部門又沒錢給,特別是鄉政府,欠得最多,給得最少。難道鄉政府還沒錢打發飯錢?其實你甭管全鄉經濟實力上升多少位,鄉政府的干部幾個月發不了工資卻是實實在在的。所以,甲魚飯莊連進原料的錢也沒有了,還有柳溝水庫的養殖,都需要錢來維持?;ǘ鼓飳嵲谑侵С植蛔×?。
不得已,花豆娘要董鄉長給一些現錢。董鄉長把花豆娘攬進懷里親了又親,說:“寶貝,有錢能不給你?我現在難受著哩!”
花豆娘不明白,問:“你在我這里開會有會議費,招待有招待費,鄉政府的錢都花到哪里了?”董鄉長說:“寶貝,我花錢的地方多著哩!你當來的人光在你那里吃吃老鱉就完事了?那分三等九級哩,有的走的時候提幾只老鱉,有的還得送個紅包哩!”
花豆娘很是驚訝:“吃了還要送!”
董鄉長說:“還要送?你送了人家收住就是給你面子了,人家能來,就是機會,比往人家家里跑著送好受多了?!?/p>
花豆娘還是不解,說:“你費這心思花這錢干啥?他們能給咱柳鄉辦多少事?”
董鄉長說:“要他們給柳鄉辦事,也要他們給咱辦事?!?/p>
“給咱辦事?”花豆娘越發糊涂了。
“是呀,人家不是給辦了?要不滿堂的告狀信能那樣拉倒?”
花豆娘好像明白了,董鄉長說:“我也不能老呆在這里當個鄉長呀!”
花豆娘問:“你還要上哪里?”
“憨子!洛都不叫咱去?我要是上去了,你跟著只管享清福了!”
花豆娘覺得自己享不了那清福,而眼前許多人來要賬,趕快要回現錢要緊。就說:“可眼下天天有人來要賬,我咋打發人家?”
董鄉長說:“是這樣,我先讓財政所少給你一部分,大頭等我去財政局要回來錢就給你。”
見董鄉長這么說,花豆娘不好再說什么了。可她覺得,如果在甲魚飯莊就餐不記賬。隨吃隨清,也能緩和一些。就對董鄉長說,那以后吃甲魚……誰知她話還沒說完,董鄉長就說甲魚還得吃,你再堅持堅持吧!花豆娘還想再解釋一下,又有一群干部模樣的人來吃甲魚,董鄉長要去接待,花豆娘也就忙開了。
就這樣,甲魚飯莊門前照樣車水馬龍,董鄉長照樣陪完這一撥陪那一撥,各種會議照樣在柳鄉開,甲魚飯莊照樣是泡饃、甲魚宴,最后是“扯蛋”:賬也照樣記,不同的是記賬吃喝的人越來越多了,欠賬的數字越來越大了。柳葉爹見飯莊老不往家里拿錢,就來找花豆娘。說柳溝水庫不但購原料沒錢,就是工人的工資也和鎮政府的干部一樣,幾個月沒發了?;ǘ鼓镏缓迷傧蚨l長討要。董鄉長問:“一共欠多少錢?”
花豆娘說:“總共八十多萬吧。”
董鄉長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這么多?”
花豆娘說:“都有條子呢!”
董鄉長泄了氣似的嘟囔著說:“我可還不起你了?!?/p>
董鄉長說還不起,花豆娘并不害怕。董鄉長抽出一支煙抽起來,董鄉長可是不多抽煙的,花豆娘知道他真的難住了。許久,董鄉長把一支煙抽完了,慢慢地說:“實話跟你說吧,上頭跟我透露了,我馬上要上調回洛都。這樣吧,趁我還在,你去法院告我吧。”
花豆娘十分吃驚,說:“告你?告你啥事兒?強奸我的事兒?”
董鄉長說:“咱倆算強奸?”
花豆娘嗚嗚哭起來,說:“怎么不算強奸?我還是大閨女你就……”
董鄉長說:“現在不是說錢的事嗎?怎么又說這了?”
花豆娘說:“錢的事怎么辦?”
董鄉長說:“叫你去法院告我呀!”
花豆娘還是不解,說:“再怎么著,我也不能去告你呀!”
董鄉長說:“你咋這么糊涂?我就是鄉政府,鄉政府就是我,告我就是告鄉政府,你不能在觀念上糊涂?!?/p>
花豆娘倒是不糊涂了,卻吃驚地張大了嘴巴,許久回不過神來。董鄉長繼續說:“鄉里沒錢給你,還有啥值錢的?汽車說啥不能賣。賣了我咋跑哩!你開飯莊的那座樓,好歹它也值七八十萬,夠給你抵債了。可我不能說把這樓給你抵債,所以你得去法院告狀。這官司肯定你贏,法院必然判決鄉政府還債,鄉里沒錢給你但得執行,要執行就執行這座樓,這樣你要這座樓就合法了,我也沒有責任了!”
花豆娘聽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董鄉長竟有這等理論,還有這等辦法。她不想和董鄉長再說什么了,默默地回到甲魚飯莊。
不知道為什么,花豆娘這時候特別想家。她回去了,爹對她特別熱情,弟弟對她不冷不熱,鄉親們好像對她都有些異樣,她明白這是為什么。她圍著村子轉了一圈,到柳溝水庫轉了一圈。苗苗在她的農家賓館門前看見了她,把她拉進了農家賓館,說:“你回來了?”
“回來了?!被ǘ鼓锖翢o表情地回答。
苗苗把她摟在懷里說:“葉啊,奶跟你直說了吧,那董鄉長是好人,可他畢竟有家有室。你不能跟他一輩子呀!”
不知咋的,花豆娘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竟然摟住苗苗哭起來,哭得很傷心。苗苗也落下淚來,說:“葉啊,奶知道你有難處,”
花豆娘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說:“奶,不說這些了,你的生意好嗎?”
一說到生意,苗苗興奮起來,說:“好,好,咱這柳溝景區成了熱鬧地方了。平時來的人就不少。一到雙休日,人山人海,更不用說旅游黃金周了!”
花豆娘說:“那就好?!?/p>
離開苗苗,花豆娘返回柳鄉,她把甲魚飯莊關門一段時間,自己躲到清靜的地方睡了幾天。后來她找到董鄉長說:“我想好了,鄉政府欠的賬我不要了。但有一件事,你馬上就要高升了,你要幫幫我弟弟。”
董鄉長著急地說:“這是你掙的錢,你咋能不要啊?”
花豆娘說:“你說是我掙的錢,也是我掙的錢。你說不是我掙的錢,也不是我掙的錢。反正我不要了,我就要你幫幫我弟弟?!?/p>
十二
后來,董鄉長果然調到了洛都,沒多長時間,便成了洛都響當當的人物。董鄉長對花豆娘說:“跟我到洛都吧。我離不開你?!?/p>
花豆娘說:“我離不開柳村,再說,我跟你去了甲魚飯莊咋辦?”
一年以后,柳條被調到鄰鄉當了副鄉長。弟弟走馬上任的時候,花豆娘對弟弟說:“弟,你這個官是不干凈的東西換來的?!?/p>
柳條說:“姐,你不用說了。我從前難受過你,甚至恨過你,后來才明白,咱小百姓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就拿我說吧,從小就想為大家辦點事,可人家不把你放到辦事的位置上,你啥事也別想辦。想讓人家把你放到辦事的位置上,就得付出代價?!?/p>
花豆娘更傷心,說:“弟啊,你只要知道姐姐這些年是怎樣過來的,姐姐就知足了?!?/p>
柳條說:“姐,你為咱家為我付出的太多了?!?/p>
花豆娘說:“不說這些了,姐姐要對你說的是,你這個官來得不干凈,但要當一個干凈的官,不要像滿堂,也不要像姓董的!”
柳條說:“姐,我明白!”
花豆娘說:“姐放心了?!?/p>
后來,花豆娘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家鄉,不知上了什么地方。有人說她在南方打工,有人說在鄰縣一座寺廟里見過一個尼姑很像花豆娘。
責任編輯 趙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