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柄

一

教育局綜合辦公室重新組合這半年來，綜合辦公室主任鞏志簡直就是度日如年，整日坐臥不安，焦頭爛額。鞏志如此這般是因為重新組合進來的三個科員根本就沒有把柄握在他手里，沒有把柄在手，就無法控制他們，他們就無法無天，就動不動敢跟鞏志炸剌，他鞏志在綜合辦公室一統(tǒng)天下的地位就搖搖欲墜。這些年來，鞏志自從當上綜合辦公室主任以來，從來都是說一不二，連點雜音都沒有，冷丁過來這幾個不聽喝的家伙說三道四、橫踢馬槽，他鞏志的好日子算是過到頭了。于是鞏志當務(wù)之急，就是抓住他們致命的把柄，只有這樣，才能重新恢復(fù)到原來高度統(tǒng)一絕對權(quán)威的地位。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盡管他處處留心，時時注意，但仍沒有抓住人家任何把柄。年輕氣盛的秘書馮濤雖說是個典型的愣頭青，敢放炮，沒心沒肺，但卻清純得如同能看到底的一汪清水。鞏志就有了主意，曾有意識地引誘馮濤談?wù)撈鹁掷镱^頭腦腦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如今這年月，做為頭頭腦腦哪能沒有點事兒呀？鞏志本想借此機會偷偷錄下，以便做為把柄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遇見不平就放炮的主兒乖乖就范，誰想，剛一露話頭，這個愣頭青就給了鞏志一悶炮：“我說主任呀，這點掛不足齒的小事算個啥呀？人要是沒有點毛病那就不是人了。毛主席他老人家那么偉大還三七開呢，更何況咱們頭頭了，有點毛病有啥大驚小怪的？”一陣狂轟爛炸，把鞏志立時弄沒了電。風(fēng)流多姿的文檔員白玉潔，人長得漂亮，與男人交往的手法更漂亮，天生就是交際的料。鞏志特意打聽了白玉潔的底細，過去是招待所端盤子的服務(wù)員，他就想，這小娘們兒肯定有好多鮮為人知的故事，要不是這樣哪能搖身一變從一個服務(wù)員變成了綜合辦的文檔員呢？鞏志就有意識地對白玉潔觀察起來，觀察得仔細，甚至還偷偷地看過人家手機上的信息，在收發(fā)室里將白玉潔的私人信件提前拿走，背地里打開，查看個認真，鞏志就像間諜一樣，不露聲色地收集著白玉法所有的資料，但仍毫無所獲。雖說人家跟頭頭腦腦打個火熱但做得卻滴水不漏，鞏志使出了渾身的解數(shù)，也絲毫沒有抓住人家半點把柄。那個年過五十，從普教科科長落配到綜合辦當主任科員的老那，可是個老奸巨滑的老狐貍，向來辦事老到成熟，令他鞏志無可奈何。本來鞏志想借著挺同情老那的由子讓老那好好發(fā)泄一番，從中做為一個殺手锏關(guān)鍵時刻該出手時就出手。可鞏志剛把話頭提起，老那就擺擺手說：“主任，你不知道，人各有志，我這個人天生就不想當什么官，掌什么權(quán)，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當個打下手的就心滿意足了。不瞞你說，這次咱們局機關(guān)重新組合，我是第一個主動要求不當科長當科員的。人呀，最難得的是自知之明，我老那天生就是當兵的料，讓我當那個科長實在是讓我活遭罪。”鞏志曾對其他那些下屬旁敲側(cè)擊地問過老那這一階段有什么不軌行為，但個個都令他失望地搖搖頭。更令鞏志感到危急的是，在這三個人的鼓動下，綜合辦公室過去對他百依百順的下屬們，也漸漸地長脾氣了，大有不

服天朝管的態(tài)勢，照此下去，他鞏志往后的日子沒個過。一想到這些，鞏志就驚慌失措起來，就感到壓力重重。

二

機關(guān)簡直就是一個大染缸，待日子久了，連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全都被染得渾僵僵的。鞏志太有感觸了。

二十年前，鞏志從師范學(xué)院畢業(yè)后分配到教育局綜合辦公室當秘書時，是個單純得有些發(fā)傻又有些可愛的小伙子。你比如說，不管領(lǐng)導(dǎo)高興不高興，鞏志該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也照樣說。你比如說坐機關(guān)的人大都能消停穩(wěn)住架，鞏志卻不這樣，火暴脾氣，恨不得一天把一輩子的活都干完了。人家接電話時都穩(wěn)穩(wěn)當當，電話響了半天才接。可鞏志卻等不及，電話剛響就急三火四地去接。對于坐機關(guān)的人來說，最金貴的就是辦事老成，即使能夠答應(yīng)對方的事兒，也得說考慮考慮，研究研究。鞏志卻一點不含糊，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根本不留半點余地。那股直率勁兒實在難找，他還依稀地記得剛剛當秘書一年多之時，局里召開個征求意見會，在家的局領(lǐng)導(dǎo)全部參加，要求每個科室派一人參加，當時的綜合辦主任老郝就指派鞏志參加，那個老郝可是個整死人讓你說不出半個字的老狐貍，本來就對鞏志那股敢說敢干天不怕地不怕的做法恨之入骨，有鞏志在，好多擺不上桌面的事情就沒法做，好多賺錢的機會就會白白地浪費掉錯過去。這小子不是愛放炮嗎？就讓他當著頭頭腦腦的面痛快地放吧，讓他在局頭面前先臭起來，就不愁著收拾不了他。老郝好老道，在即將召開征求意見會的那天中午，特意把鞏志拉了出去，好個款待好個點撥，老郝飄揚人真有一套，沒用幾句就把鞏志夸得飄飄然的，人模狗樣的對鞏志說：“小鞏啊，說句真心話，我最喜歡你那種天真，那種直率，咱們辦里頂數(shù)你最真最純，若是有一半的人像你這樣，我這個主任就好當多了。”鞏志就有些不知東南西北，一失控就多喝了幾杯，幾杯酒下肚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下午召開征求意見會，鞏志就不知深淺地好一陣子放炮，句句扎在局頭頭的心上，人們背后議論的事兒全都被他一針見血地在大會上抖落出來。把局頭頭弄得個個大汗淋淋，坐臥不安。諸如局長下基層檢查別總帶那幾個女的去，吃飽喝足了不是唱歌就是跳舞影響太壞。書記找人談話也得注意些影響，深更半夜找女同志談話是不是別有用心？常務(wù)副局長是不是應(yīng)該多學(xué)些財務(wù)管理知識，自己簽字自己報銷，好說不好聽，也無法自己說得清。這炮放得可不輕，把鞏志害得也不輕，本來準備報他副主任科員了，叫他這么一炮轟得無影無蹤。鞏志開始還有一百個不服，說是機關(guān)里沒有一個好餅，都是他媽的偽君子，把機關(guān)里的頭頭腦腦罵個遍。老郝真是老道，沒有說什么只是淡淡地說：“小鞏啊，你還是好自為之吧，那個火暴子脾氣也得收斂收斂。”

鞏志太有些小瞧老郝了，老郝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是寬宏大量沒什么脾氣，其實是暗藏殺機。鞏志的確是太年輕了，太沒有什么斗爭經(jīng)驗了，一看自己這般撒野老郝也無可奈何，就有恃無恐起來，就覺得這個老郝沒什么了不起的，還暗暗竊喜，這一炮轟得值，連權(quán)大氣粗的老郝都懼怕他三分，便更加狂妄起來，把誰也沒放在眼里。就無所顧忌地忘乎所以了。機關(guān)綜合辦公室里新調(diào)來了一個有幾分姿色的打字員小寧，那時的小寧很年輕也很瘋，鞏志就有事沒事的往打字室里鉆，動不動就跟那個穿戴得露皮露肉的小寧一塊侃大山。令鞏志感到萬分驚喜的是，小寧特樂意聽鞏志吹大牛侃大山，那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可愛，好天真，好浪漫，小寧時不時地就用那毛茸茸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望得鞏志心里直起火苗子。天長日久，鞏志就有了那種一日不見如三秋的感覺，鞏志的心里就不安分起來，就開始跟小寧小打小鬧，動手動腳，這個小寧真有鬧，一點不急不惱，反倒咯咯樂個不停，鞏志就有些控制不住，就忘乎所以的錯把小寧當媳婦一般地揉搓開了。兩個人就如漆似膠地一步步發(fā)展下去。鞏志萬沒料到，就在他與小寧相處得水深火熱之時，被老郝抓個正著。那個場面鞏志怕是一輩子也忘不掉，那個晚上心急火燎的鞏志剛從省城開會回來，就急切地來到了小寧那個打字室，一陣狂吻之后，鞏志就迫不及待地將小寧摁倒在床上。就在這時，老郝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打字室的門打開了，猛地拉開燈，一切都展現(xiàn)在老郝的面前。

鞏志傻眼了，這事兒若是被老郝捅出去，他鞏志還有個好啊？他哪能不知道呢，大凡坐機關(guān)的有兩大忌：一忌貪財；二忌貪色，若是沾上這兩條一準沒有好。鞏志老實了，也沒了狂妄勁了，像只落水狗一般地在老郝面前痛哭流涕，鞏志的樣子好可憐，說是只要老郝放過他這一回，讓他干啥都行，任他隨便整治。老郝這才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一字一字地吐出：“鞏志，量你是一個識時務(wù)者，這些話可是你親口對我說的，只要你聽我的，我保證讓你平步青云，若是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鞏志聽后心里咯登一下，直打冷戰(zhàn)。

他哪里知道，那個小寧是老郝安插的一顆炸彈，是有備而來，故意勾引鞏志上圈套的。其實這一切都是老郝一手策劃導(dǎo)演的。

沒過幾天，老郝趁無別人之時，得意地拿出一本錄音帶遞給鞏志說：“小鞏，你不是挺喜歡音樂嗎？送給你吧，沒事常聽聽。這本帶真不錯，實在是美的享受。”鞏志忐忑不安的把錄音帶收下了，呆呆地望著老郝發(fā)愣，想說什么卻又什么也沒說出來。

鞏志是趁妻子上班之際，偷偷地將那盤錄音帶放了一遍，不禁腦袋大了起來，那盤帶是那天鞏志乞求老郝放他一碼的錄音。鞏志聽著聽著就心驚肉跳起來，他頓覺渾身無力，疲憊不堪。

從那以后，鞏志就成了老郝的一條狗，一條任老郝擺布、宰割的狗，鞏志知道，若是有絲毫的得罪，老郝就會把他無情地宰掉，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全身心的為老郝賣命，按老郝的旨意辦事兒，認認真真的做事，老老實實的做人。

人啊，真沒有地方看去，昔日狂妄至極的鞏志自從被老郝抓了致命的把柄之后，立刻變了一個人似的，每時每刻都小心翼翼，那種天不怕地不怕不計后果的愣頭勁兒蕩然無存了。這種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僅同事們個個吃驚不小，就連鞏志逆來順受的媳婦也感到十分的驚喜。這種巨變的內(nèi)情唯有鞏志和老郝心里最清楚。鞏志那些年里天天都是這樣提心吊膽度過的。那種難以忍受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人呀，沒有遭不起的罪，吃不了的苦，若是放在以前，鞏志哪能受得了這個，哪怕是受半點委屈他也得跳起來，可是而今卻變成了能吃能咽，縱使有天大的委屈也從未有半點分庭抗禮的跡象。鞏志變得令機關(guān)里所有的人都對他有了好感，大伙都說：“這小伙子還行，磨煉得差不多了。”鞏志就由過去的一提其名無人不搖頭嘆息到后來直豎大拇指，這是令鞏志意想不到的收獲。

鞏志實在嘆服那個殺人不見血的老郝，這老家伙并不是那種抓住致命的把柄就往死里整的人物，而是把鞏志牢牢地拴住之后，即時不時的給他點甜頭，又時不時的敲打敲打，讓他既有奔頭又有苦頭，始終不敢輕舉妄動，規(guī)規(guī)矩矩地聽他擺布。

這樣如同狗一般的生活，使鞏志徹底改變了人生，也徹底地改掉了一身臭毛病。老郝就像主子一樣，哪怕是放個屁，他鞏志也得說香的，鞏志就成了老郝的心腹和鐵桿漢奸。老郝說：“辦公室副主任吉明這小子挺他媽的操蛋。有他在咱們就沒有好日子過。”鞏志就點頭說：“那是，那是，這小子又黑又狠，背地里盡整事，恨不得立馬把你拱下臺，他好一手遮天。”老郝說：“鞏志，把這個剌頭剃出去，空出位就讓你來填。”鞏志說：“主任，我可從來沒有這個想法。”兩個人就密謀起來，十一放長假之前，老郝專門把吉明請來，安排一頓，讓鞏志作陪，老郝和鞏志就將吉明灌個爛醉，吉明就迷迷糊糊的被兩個人拉到了一家歌廳里，花了一大筆錢讓一位嫩得出水的小姐好好侍候著。他們前腳走，后腳就給派出所報了案，被當場抓了現(xiàn)形。一夜之間，吉明就一鳴驚人，成了全局人人皆知的人物。吉明徹底敗了，這號人物哪能放在重要位置的辦公室里呢？就被局里發(fā)配到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史志辦當掛名的副主任去了。

在此之后，鞏志積極配合老郝，把綜合辦公室里那些不聽喝不聽話的主們兒，個個都擺平了，人人都歸順了，鞏志就成了有功之臣，就成了老郝的一條看家狗，老郝讓他咬誰，他就咬誰，在所不辭，心甘情愿，義無反顧。

令鞏志感到驚喜的是，自從他成為老郝的鐵桿漢奸之后，老郝似乎對他并不那么苛刻了，反倒給了他好多不大不小的甜頭，諸如提職升級了，回回都少不了他，鞏志由衷地感激不盡。老郝真夠交情，臨退下來時，再三爭取力排眾議，真就讓鞏志接了他的班，當上綜合辦公室的主任了。

鞏志就感慨萬分，他在暗暗地想，多虧了被老郝抓住了把柄，否則哪能出息到今天這個地步呢？

三

鞏志這才悔悟到，其實，被人抓到把柄并不是一件壞事兒，只有這樣，領(lǐng)導(dǎo)才能大膽地使用你，把你當成心腹當成自己人。再也不用提防你，考驗?zāi)恪Ｗ鴻C關(guān)的人，若是讓領(lǐng)導(dǎo)時時提防，處處小心，那你一輩子也沒有出頭之日。鞏志很慶幸自己早早地被老郝套牢了，若是不趁著年輕時被老郝套住，怕是他一輩子也看不到后腦勺。

鞏志自從當上了綜合辦主任以后，便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地把老郝控制局面的能力學(xué)得淋漓盡致。起初，綜合辦公室的人個個都對鞏志勁勁的，誰都表現(xiàn)出不服的態(tài)度。鞏志沒有急于發(fā)火，而是不露聲色的一一把他們治服，治得他們服服帖帖。當時公開敢跟他鞏志叫板的就是那個有幾分姿色，又有強硬后臺的會計江秀華，人家能不趾高氣揚嗎？感情人家跟常務(wù)副局長老程關(guān)系非同小可，根本就沒把他鞏志放在眼里。鞏志就咬牙切齒的想，就從這個剌頭入手了。擒賊先擒王，若是把這個娘門兒治服了，其他人還敢炸翅？當時的鞏志就極有心計地把小金庫讓江秀華保管著，記賬支出收入全都是她一手經(jīng)辦，鞏志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沒說什么。直到老程退位，正式退休之后，鞏志才極為嚴肅地查起賬來，江秀華萬沒料到，鞏志太有心計了，每筆支出都一一記載著，記得相當細致相當認真，一絲不落。這一查不要緊，一下子短了五萬多塊。鞏志就冷冷地說：“多余的話，我就不想說了，是私了，還是想公了？你自己選擇。”江秀華一下子傻了，只是喃喃地說：“主任，這些我不太明白，你能不能跟我說細致點兒？”鞏志就說：“公了，就是把你移交給檢察機關(guān)走法律程序，私了，就是咱們內(nèi)部化解。”江秀華聽著聽著就渾身哆索起來，還直通通地下了跪，淚流不止，那樣子好可憐，鞏志就大度地扶起江秀華說：“你這是干啥呀？你這是干啥呀？”打那以后，不可一世的江秀華就徹底歸順了，歸順得五體投地，死心塌地，哪怕是鞏志做出點出格的事兒，江秀華也認了也順從了。鞏志摟著秀色可餐的江秀華暗暗竊喜，抓人把柄的感覺真是美極了，你可以信馬由韁地干你所要干的事兒，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任何東西，真是其樂無窮啊。拿下江秀華這個天敵之后，綜合辦公室就平穩(wěn)了許多，那幾個興風(fēng)作浪的人物都被鞏志不聲不響地給平了。其實把這幾個人物整治住鞏志根本沒費什么力氣，也沒用什么心思，只是按照老郝的做法照搬照套就是了，這年月抓人點把柄太輕松了，只要你留心留意，無人不有，無處不在，鞏志抓得得心應(yīng)手。僅僅不到一年的工夫，綜合辦公室的五個人全都有致命的把柄握在他鞏志的手里，鞏志就在綜合辦公室里說一不二，比老郝還權(quán)威還威嚴，縱使手下的人再有本事再有能耐也無濟于事，誰都對他點頭哈腰，誰都對他畢恭畢敬。鞏志的確嘗到了甜頭，就來個好吃不撂筷，無論走到哪都背著錄相機、錄音機，還有那個巴掌大的筆記本，這是他抓人把柄的“三大法寶”。鞏志就覺得抓人把柄實在是人生的一大快樂，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干你所想干的一切事情，你可以胡作非為，不用考慮手下的人背地里給你拆臺鼓包，你可以拿手下的人當猴耍，不用尋思他們是否能不能承受得了。如今這年月坐機關(guān)的越來越難，動不動就搞什么“兵點將”、“將點兵”、“重新組合”之類的節(jié)目，鞏志根本用不著考慮能否當選或落選，只要他不死，他不退，誰也奪不去。這種一箭雙雕的美事兒實在給鞏志帶來無窮的快樂。

四

然而，自從局里重新組合后，吉萌萌、馮濤、老那這三個人組合進來后，這個被鞏志一手操縱的綜合辦突然間就變得不太平了，動不動這三個沒什么把柄握在他手里的人物就跟他抗爭起來。甚至還提出種種令他難以接受的條件，諸如局里開個什么大會需要準備一些大材料時，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馮濤就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地說：“主任，咱把丑話說在前，別累的累死閑的閑死，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搗亂的，好人不香壞人不臭，這些材料誰能寫誰寫，反正我不寫。”吉萌萌更是如此，天天從早到晚盡是些爛事，比國務(wù)院總理還忙，忙個腳打后腦勺。只要她在家，綜合辦公室的電話就成了她的專用電話，幾乎全叫她占了。剛調(diào)進綜合辦時還算行，還象征性的跟鞏志打個招呼說是出去辦事。現(xiàn)在可好，連個招呼也不打，根本就抓不著她的影。那個老那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春節(jié)搞福利時，鞏志有意避開這三個人，與過去綜合辦的幾個人一塊操辦，諸如分魚分肉分水果時，還像過去那樣多報了一萬多元的損耗，鞏志從中給這幾個心腹多分了點海鮮。這事兒不知怎的被老那知道了，特意找鞏志深談一回。一本正經(jīng)地說：“鞏主任，我是以一個老同志的名義找你談話的，既然咱們都在一起工作，就別分幫拉伙的，若是照這樣下去還有個好啊？”鞏志心里恨恨的，恨不得立馬就把這三個人物從綜合辦里剃出去。

據(jù)鞏志觀察，這三個人個個野心不小，老那是因普教科合并，才不得不在綜合辦委屈著，大有東山再起之勢，且這個老那跟辦里的人個個都關(guān)系弄得不錯，一旦有了機會肯定不會錯過。馮濤在職教科時就跟科長要比試個高低，上次“兵點將”差一點把職教科長拱下去，一山容不得二虎，重新組合后，局里才把不知吃幾碗干飯的馮濤給調(diào)整到綜合辦當秘書。據(jù)說局領(lǐng)導(dǎo)對這小子印象不錯，早就許過愿，只要有合適的位置就讓他一步到位。更何況如今的局頭頭用人的方略實在讓人難以琢磨，今天用你明天用他，一朝君子一朝臣。吉萌萌更不是消停的料，跟現(xiàn)任的局頭頭哪個都相處得那么和諧那么密切，若是有半點不軌行為，一準會被這個交際花傳播到局領(lǐng)導(dǎo)那里去，沒點損招拿住她，他鞏志還有什么好日子過？

想到這些，鞏志更加心急火燎，當務(wù)之急就是把這三個人物的把柄抓住，只有抓住他們一些不可告人的把柄，他鞏志才能穩(wěn)坐釣魚船，才能悠閑自得的在這個主任位置上快活自在。

五

鞏志不愧是抓人把柄的專家，那手段高明得令人佩服，他曾有意識地把辦里一筆額外的錢交給大大咧咧的馮濤管理，故意過了好長日子不提這個事兒，半年過去了，等馮濤跟局長到省里開會時，才做糖不甜做醋挺酸地捅咕那幾個人，說是馮濤這小子太不地道了，那筆款大概是這小子私自挪用了。然而，這把火不但沒燒著馮濤差點把鞏志自己燒著了。老那說：“主任，你這就多慮了，馮濤雖說嘴臭，但絕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主兒，上次他獲得全省論文一等獎，得了好幾千塊錢的獎金，本來與別人沒什么牽掛，他卻把那筆錢全都分給科里的人了，人人有份，明著的錢人家都沒要，暗地里貪占那幾個錢可能嗎？”吉萌萌也說：“主任，這話本不該說，你那管理方式滴水不漏，就是借他一百個膽，量他也不敢呀。”鞏志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沒過多久，馮濤回來了，不知哪個吃里扒外的家伙把這事捅給他了，這個點火就著的愣頭青，當著全綜合辦的人面，劈頭蓋腦把鞏志好個扒斥：“鞏志呀，鞏志，你算什么人呀？別狗眼看人低，別說是三千塊錢了，就是三萬，我馮濤也未必動心，拉倒吧，別拿我不識數(shù)，這點臭錢還是你保管著吧，省得惹事生非。”說完就把那三千塊錢重重的扔在了鞏志的辦公桌上。自從鞏志當上綜合辦主任以后，還從沒有過這樣下不來臺的時候，鞏志就漲紅了臉，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鞏志曾私下里找江秀華深談了一次，暗示會計江秀華不動聲色的抓住吉萌萌的把柄，萬沒料到，江秀華卻露出一臉的愁容：“主任，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這件事兒我實在做不到。”鞏志就有些惱火瞪個牛眼珠子好個發(fā)脾氣，江秀華這才委屈地答應(yīng)著說：“那我就試試看吧。”然而，令鞏志沒有想到的是，雖說江秀華盡職盡責(zé)給他提供了好多有關(guān)吉萌萌的內(nèi)參資料，但真正有用的一個沒有，全是那些沒憑沒據(jù)小鼻子小眼的爛事兒。鞏志就恨鐵不成鋼地對著江秀華大發(fā)雷霆：“你呀你，真是一個廢物。”

鞏志趁著招待省教委一個檢查組的機會，特意讓老那到一家挺夠檔次的夜總會里安排那些上面的客人，他有意識地交待那家夜總會的老板，一定得給老那安排一個開事開化的小姐，非讓這小子動真格的不可。那小姐是鞏志親自單獨找她談的，這年月的小姐實在是開化開事，只要錢到位，讓她們干什么都行，就痛快地答應(yīng)了。這個老那真是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兒，舞不會跳，情場嗑不會嘮，進了夜總會把客人安排好后，就獨自坐在一旁喝茶水，任憑那小姐千勸萬喚也無濟于事。那小姐可不是討價還價的主兒，雖說事沒干，但那是因為老那立場太堅定，與她無關(guān)，少一分也不行，非要他鞏志好看的不可。鞏志可是個深明大義的主兒，白白地扔了一千塊錢，如今的小姐哪能輕易得罪呢？

鞏志天天如此，費盡了心機，也沒抓到這三位致命的把柄，越抓不著越心急，簡直比蹲大獄還難受。僅僅半年的工夫，鞏志就蒼老了許多，白凈的臉上爬上了皺紋，滿嘴起了一下巴大火泡。

六

鞏志突然替那三個沒有被他抓到把柄的人悲哀起來，不讓領(lǐng)導(dǎo)抓到你們的把柄，就說明你高明了？恰恰相反，只有領(lǐng)導(dǎo)抓到你的把柄，領(lǐng)導(dǎo)才會相信你，才會考慮到你，才能什么好處都有你的份。比如說吧，這半年來，什么好事有這三個人的份兒？干什么事兒他這個當主任的還不是處處小心他們，提防他們。如果有了把柄被領(lǐng)導(dǎo)抓住了，那么什么事情不都迎刃而解了嗎？照此這樣下去，他們或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不過這種杞人憂天的心理只是一閃即過，大部分時間還是為抓不著人家的把柄而苦惱。鞏志變得悶悶不樂，心中猶如一塊重重的巨石永遠也搬不掉，讓他活得好累好乏。

隨著時間的推移，鞏志愈發(fā)地感覺到時間的緊迫，已到了年底了，局頭頭又更換了一批，這任新班子看來下手挺狠，非要來個大力度精簡不可，要搞什么實實在在的“兵點將”，不像上次那樣，在位的科長主任重點考慮，這次絕對不搞特殊照顧，誰票數(shù)多誰當選，落選的就地拿下。鞏志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自從這三個沒抓住什么把柄的人物進了綜合辦以后，把昔日太太平平的綜合辦搞得烏煙瘴氣，就連過去那些被他抓住過把柄的人也表露出不服天朝管的表情。這么些年來，鞏志把過去綜合辦里的人那些把柄握得死死的，沒少折騰他們，也沒少要挾他們，這種苦楚誰都嘗得夠夠的，若是馮濤、老那、吉萌萌這三個人物聯(lián)起手來，他們一準上了這些人的賊船。

局里這次機關(guān)改革為了慎重起見，先在各科室搞了個民意測評，那結(jié)果實在令鞏志膽戰(zhàn)心驚，他僅僅得了不足三分之一的票，幾乎與老那、馮濤持平。如此看來，不把這幾個對手弄倒弄臭，他鞏志就別想安穩(wěn)了。鞏志就更加心急如焚。

然而，直到機關(guān)改革正式開始了，他也未抓住這三個人的半點把柄，就在機關(guān)進行“兵點將”的頭天晚上，鞏志突然間患了腦出血，險些喪命。鞏志徹底成了廢人，整個身子不會動彈，說出的話也含糊不清。

局里根據(jù)鞏志的病情決定提前病退。剛剛接替綜合辦主任的馮濤，在收拾鞏志的辦公桌子時，發(fā)現(xiàn)柜里面存放著二十多本筆記本和幾十盤錄相帶，順手翻了翻，里面全是記載著別人做過的、說過的那些擺不上桌面的爛事兒，時間、地點、人物、事件一應(yīng)俱全。馮濤就把這些本子遞給辦里其他人看，但不知怎的后又轉(zhuǎn)到辦外，讓其他人也看了。凡看過的人無不脊梁發(fā)涼，眼直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