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１２之后，活著是奢侈的（外一首）

五月十二日之后，活著

是奢侈的。

五月十二日，中國(guó)

向著西南深陷，

群山瞬間如波浪翻騰，

城市和村落，如同小小的積木，

被死神粗暴的巨手

頃刻掀翻。

14時(shí)28分，時(shí)間的指針，

凝固在那一刻。

四川盆地——天府之國(guó)，

剎那化作人間地獄。

即便再大的盆地，究竟能容納

多少上天的雨水

和人們痛苦的淚水？

五月十二日之后，最平凡的事物，

最普通的人，

都是奢侈的。

這些背著書包的孩子，

坐在課堂上朗讀的孩子，

這些吃冰激凌喝可樂的孩子，

是奢侈的；

這些晨曦中舞劍打拳的老人，

暮色中扭秧歌敲大鼓的老人，

這些提著青菜走出菜市場(chǎng)的老人，

是奢侈的；

這些圍坐在街頭下棋的人搓麻將的人，

是奢侈的；

這些歌舞廳卡拉ＯＫ通宵達(dá)旦的人，

是奢侈的；

這些同床共枕享受人世歡愛的夫妻，

是奢侈的；

這些公園中牽手親昵的青年男女，

是奢侈的……

自從出生那天起，我們

就成為幸存者。一次次災(zāi)難后，

我們成為塵世的孤兒。

送別長(zhǎng)眠的親人，擦凈臉上的淚水，

面對(duì)遼闊的塵世，

我們還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地活著？

5·12之后，寫詩(shī)是奢侈的

五月十二日之后，寫詩(shī)

是奢侈的。

我的心已然破碎，淚水就要

為你流干。我無法讓手中的筆，

讓瘦弱的文字，使任何

一個(gè)生靈復(fù)活。

我不敢寫，我害怕：

每寫一點(diǎn)，就是一滴血，一滴淚，

每寫一豎，就是一條呼救的手臂，

每寫一橫，就是一具僵冷的生命，

每寫一撇，就是一塊墜落的樓板，

每寫一捺，就是一根扭曲的鋼筋。

一個(gè)字剛剛寫罷，我便聽見

一個(gè)尖叫的靈魂。

而一首詩(shī)多么小，它不可能承受和接納

更多的疼痛，

甚至不能安慰一個(gè)孩子，讓他

停止哭泣。

這張紙?zhí)p，太薄，太白，

它無法挽救一個(gè)

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生命，無法掩蓋

一個(gè)長(zhǎng)眠者血污的面容。

而我，在遠(yuǎn)離災(zāi)區(qū)的北方，

顫抖著雙手，流淌著淚水，

獻(xiàn)出滾燙的400毫升血液，

掏出幾張單薄的紙幣，

點(diǎn)燃一枚微弱的蠟燭，

寫下這些無助的詩(shī)行，

我感到的是——

來自靈魂深處的羞恥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