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植物是一種能力
不單單是具體的植物
大約還指向其它的一些什么
我想,熱愛植物就是愛一種氣場
愛一種潮濕,愛一種滴不盡的河流
可是,嘈雜的人聲中
我不敢輕言熱愛
就像不敢對視不敢失神
不敢隨意走動,不敢順著風向
在曠野中升起火堆
植物是菜蔬,遠離肉香
遠離奢靡,遠離燈紅酒綠
可是,繁復的盛衰中
我不敢輕言熱愛
就像不敢靠攏不敢出聲
不敢輕易地停下來
熱愛植物是一種能力
是的,在有限的遷徙與搬運中
我要學會熱愛:那些巨大的,以及細小的
我要把他們的模樣一一記在心里
默念,摟緊,讓它們溫潤、肥碩、光亮
在曦輝晚照中搖頭晃腦、吵吵鬧鬧
再把心思秘密封殺。溺死在
簡單的幸福中,決不走漏
半點風聲
如何能
如何能把一切洗漱干凈
那些壞的,那些好的
那些不壞不好,又壞又好的
短瞬的情迷或失憶,如何能?
夜的黑房子訇然洞開,四野
壓下來。站在大地的中央
被動地旋轉,找不到確切的方位
逼人的靜……瑟縮中,我咬緊牙關
咬緊下唇直至顫抖。一些不發光的詞語
被細細粉碎,一段段,碎如泠泠的
莖——堅持著,堅持著,不哭泣!
我記恨那些旁逸斜出的
虬勁枝干——是的,記恨
與你蓬沛的遺棄
毫無關系
我私密的低語,溫軟如棉,尖細若針
等你驚詫地回望,于浮沸的人海中
你什么也不會找到,唯有隱痛
一浪高過一浪:后山陡坡上
蕪雜的草再次死去;亦或
復活。為一束致命的光
舊衣物被我送出去
來一次徹底的清倉
或者,赤貧得賣兒賣女
我把舊衣物送出去
就是把縮水的日子、緊巴巴的日子統統送出去
如此,才會心寬體胖
我的衣裙,親近著別人的肌膚
我的鞋子,走著別人的路
其實,它們是我不同的芳齡和容顏
不同的年景和心境
那條無垠而有限的河流啊
在不為人知的轉折處
留下一聲水滴的嘆息:在草尖上——
我想到的,與我看到的
竟然完全相同
窗外的油漆工
把返光的鐵欄桿涂暗
把嚴冬凄寒的箭紛紛折斷
整整一個上午,對面樓頂的
露臺上,油漆工在不停地粉刷粉刷粉刷
不聲不響,不慌不忙,神圣而安詳
窗外漸漸灰下去,有幾分暖。靠什么
讓內心保存得完好,最大限度地
松弛,而不至于禁錮和銹蝕?
整整一個上午,油漆工把欄桿
粉刷了一遍又一遍,我則把那篇
棘手的文章,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完
看看吧,我們以不同的方式
介入生活。真實而具體——
春天窒息著,抽出
不同的花朵
殘雪
遠沒有動詞的優雅與審美
“飄”從來就是一種生命狀態
街角,一堆堆半成品擱淺在
奔赴的路上。像腳印、淡薄的
清霜、夕暉、晚照,以及
還沒來得及化透的固執悲涼
時光逃出秒針,逃出親情的溫軟庇護
分崩離析。感知異鄉的草柯、水面、橋梁
在黎明之前,找到懸浮的歸宿。難免
哭黑了眼圈兒。隱忍。斷腸。
“七九”雁未來;“八九”河未開
我不敢側著耳朵打探春天的底細
不敢聽信風信子的甜言蜜語
能給的,我可以全部給出:
金銀細軟、廣廈、體溫、耐心……
只要有一根吸管還在不停地啜飲
地火運行!如排山倒海的咳嗽
在胸中,經久不息……
(選自《都市文學》200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