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時光（組詩）

村莊

一些秘密隱藏得黑夜一樣

一些東西又像風來風去

出沒于黑夜，再隱藏于黑暗中

像葉片，在黑夜舉向天空

而根，卻在黑暗中伸向泥土深處

我見的只是它流露的表象

多么奇怪，這使我想起了很多事

村莊里那些無形的東西

究竟帶來了什么，又帶走了什么

它在黑暗中點燃一盞燈

等我回來，向村莊的黑夜凹陷

一切都在黑夜中隱藏著

像我看不見的樹葉的呼吸和

樹根行走的路。它們在黑暗中展開

在風中翩然起舞

使我對熟悉的村莊茫然不知所措

安靜下來

我所傾心的語言和文字

讓我逐漸背離了情感

我一再暗示，自己與自己交流

安靜下來，再安靜下來……

要像一個悠閑的散步者

要像停止流動的風和水

離近的遠一些，離遠的再遠一些

和語言文字一道停留在紙上

和落葉一道停留在路上

讓安靜在陽光中碰出輕微聲響

半個月亮

一扇月亮門拉開一半

光從園子外透過來

夜的燈盞照亮了整個園子

和以往有什么區別呢

半個月亮，也把夜空照亮

柔光把園子照得更亮

多么安靜的夜啊

漫不經心，清麗的、隱約的

面容，像透明的琥珀

像一雙溫柔的手，撫摩著

孩子光滑柔嫩的皮膚

像微閉的雙眸，棲息著花影

半個月亮打開了時間的出口

又淡忘了時間，它的腳步

逼近了幸福的門檻

雪地上的廣場

廣場正陷入寒冬的雪中

雪地重新整理了廣場

把邊緣的地方也掩藏起來

大地一片蒼白，積滿了

安靜下來的雪，安靜下來的

鳥，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

那些躁動的，還在跳躍飛舞

我在窗內，它們在窗外

誰也分不清廣場的邊緣

或是，雪地的邊緣

太平靜了，竟不知道怎樣區分

重現的記憶

被我收藏的秋天

一片還未紅透的楓葉

干枯得更加清晰，葉的脈紋

像凝固的河流

把秘密藏在過去

簡單的往事使我錯亂

楓葉里走來的那個人

轉瞬間又沿著脈紋離開了

她把過去丟在一片葉子里

風干凝固，又讓我拾起

使我這樣專注，心無旁騖

與那個秋天一下子沒有了距離

是什么鳥兒

停留在電線上

灰蒙蒙的天，空氣潮濕

人群嘈雜的聲響

沒能阻止，一只鳥兒的駐足

電線在輕微顫動，挑動了

一個音符升起

我奇怪，一只鳥兒

停留在電線上等著什么

是一只什么鳥兒呢

和天空一樣灰灰的羽毛

它上下左右擺動著頭

短促的叫聲，很難聽清

它啄自己的羽毛

隔上一會兒，再用尖尖的喙

擺動灰黑的電線

我一直抬著頭。鳥兒注意到了我

歪起頭看我，翅膀微微揚起

不知為了什么事情

人群中一聲尖叫刺破天空

但是鳥兒并沒有飛走

仍然停留在電線上，歪著頭看我

老人與果園

和老人的世界不一樣

七月的果園，果實青澀

很難引起外人的注意

一片綠意延續著春日

老人坐在樹下柔軟的草地上

在濃綠間點綴著濃重的白

與老人的瘦小相反

謝花的蘋果正在逐漸長大

它們不言不語

卻與老人融洽和諧

一絲風，讓它們抬起頭來

或者低下頭，想各自的心事

已經接近日暮

太陽跳進對面的山里了

果實開始現出青綠的光澤

它們要在夜里盡情舒展

直到秋日的盛大，而老人

正在逐漸變得弱小

三月里

三月里我就盼杏花開

盼杏樹嫩綠的葉子長出來

結出比葉子還綠的澀澀的果兒

因為我的女兒整天

都趴在窗前看，樓下的杏樹

想著小小的青杏

三月里，最先開放的迎春花

到現在還沒開，往年的枝條裸露著

與不知名的灌木混雜在一處

我盼著它別等風來，就搖動手臂

把一束原色的花送給我

早上妻子一直在講，一個春花的夢

抽象

像河流一樣流淌

我能想像到，一個麗人

在露水中倚望于柵欄

她漫不經心撫弄垂落的絲巾

讓河流停在一個露珠中

不再像往日一樣流淌

形象的東西，逐漸飛向別處

而留下的，是自然之上的

——抽象

(選自《詩潮》２００８年4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