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達山雪夜
完達山這塊秋天丟下的老骨頭
被牛羊鹿馬糟蹋后
披上了銀色的睡袍
這是大地十二月的葬禮
一座座大雪壘起的新墳
任憑左山角上
那把冰冷的銅鑼肆意地敲打
也聽不見一聲哭泣
聽不見犬吠
唯有北風力拔林海
卷起落葉的靈幡一個勁地叩頭
像在祈求靈性的悼詞
偶爾傳來的狼嚎即刻消失
牙齒狀的山谷深陷鱗光之中
我們手提馬燈礦燈
身影隨踏雪聲顫晃拉長
逆光的腳印挖出又抹平
遠處跳動微暗的燈火
溫暖涌遍全身隱隱傳來
孩子一長一短的哭聲
多像當年我那剛滿周歲的兒子
來臨
雪還在下這些蓬松的
舞動的羽毛在完達山一帶集結
樓下停泊的小轎車
一只只胖胖墩墩的笨鴨子
在睡眠江邊柳樹旁的老城墻
一列列銀色的火車要回家
我剛從曠外歸來大衣上的雪花
滾成水珠像我曾經有過的淚水
打開電視熒屏上
一個雄渾的男低聲——
“在那遙遠的西伯利亞
它們要完成交配生產
將有一場更大的風暴來臨……”
擁有
山上,大雪在彌漫。小小的木屋
拖著巨大的黑尾巴,在飄遠。
飛鳥落葉鱗光這些遠離都市的緩慢,
這些無處不在的雪花多么平和舒展
——小院里,我掄起斧頭懷抱木材
生火煮飯煮茶煮酒?煮詩煮信
或煮我的生活……這一切足夠讓我幸福
讓我擁有這片樹林山地
擁有這些純正的風聲和狼嚎——
哪怕一個小小的憂傷仇恨或思念
也充滿詩意和浪漫
居所
黃昏在山頂上流下來
擦拭著我的頭發面龐和目光……
大雪就要來臨。你看,我準備的這些用具
多么齊全實用,包括清雪的鐵鏟木锨
也在顯示它們的新穎和活力
我太熟悉這里的一切了
動的是樹不動的是山
那些一萬年前就存在的石頭和風口
多像一個指路的仙人在交談
在冬天,它們從不會放棄智慧
我,一個遠離城市的回歸者
還奢求什么?除了這間簡陋的小木屋
這場必來的大雪足夠讓我活下去
直到衰老!
河流
黃昏從對岸流過來
流經我的身軀和灰雀的羽毛
河流已失去它往日的暴力
高出兩岸的河床,與大地一起
被積雪占有,行走著行人和汽車。
此刻聽不見水聲,
看不到千帆競過
就像看不見鳥的內臟血液和糞便。
飛翔,它始于內在的運動
這內在的一切,就像萬事萬物
棲落在天空,看見
看不見所有的命運都存在……
(選自《詩潮》2008年5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