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組詩）

雪

——寫給陳文姐姐

我該如何描繪這雪？

這窗臺上的，這葉子上的，這鋪滿了我眼睛的。

出門，做院子里第一個走在雪地的人。

在全新的世界上，留下第一行腳印：

清晰的，堅定的，獨一無二的。

心底最深處的柔軟，

讓它們隨著清涼的空氣，蕩漾開來。

碰見一棵樹，要說：早上好!

碰見你，要說：我喜歡你!

等待

秋天帶著它的野花，和樹上殘留的果子

從大地上消失

一場北方刮來的風

帶來了冬天

白霧，薄霜，清晨凍結(jié)了的水洼

寒冷以各種形式，占領(lǐng)著這個季節(jié)

但它占領(lǐng)不了我——

我有棉衣，有詩歌，有內(nèi)心的圓滿

站在它越來越少的日子里

不管睜著溫暖的眼睛

還是淚水漣漣

我都等待著，春天的到來

相遇

鳥雀銜著果實，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

它有飛行，和收獲的快樂

我從樹下走過，去學校接我的孩子

她在成長，在向著一個女人的方向成長

我放慢腳步，企圖

讓時間走得慢一點

我十歲的孩子，她的童年

像那只快樂的小鳥

曲陽路上鋪滿了陽光，我看見有另外的人

和我一樣，走走停停

我們身體里小小的憂郁，和溫暖

有一瞬間相遇了

結(jié)局

當這些字一個一個冒出來

我開始享受，它們帶來的美

像你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

令我憂郁，和安慰

我敲出死亡，死亡呈現(xiàn)出安寧

我敲出愛，愛令我燃燒

我依賴于詞語說出真相

說出你曾給我的生活，帶來微妙的力量

這每一個詞語與符號

都是我試圖說出的過程，和結(jié)局

當一首詩完成

你，將連同你的影子，一起消失

他們

他們說高血壓，他們說羅布麻

在街頭巷尾，在清晨的路上

每天我都能碰到

這樣的老人

他們面容蒼老

這并不讓我憂傷

我也會有那一天

我也會在一些年輕的眼睛里

被同情，或厭惡

我正在他們曾經(jīng)的

美好年華里

我的每一步

都是向著他們而去

歌聲

他的歌聲劃破空氣——

午后，一個角落里突然冒出來

這些高分貝的旋律

它們令空氣，微微震蕩

我聽不清歌詞

但我聽見了，憂傷

它們波浪一樣擴散開來

覆蓋，我的午后

這酥軟，又讓人痛苦地淹沒

……

親愛的，這一刻

我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愛自己

溫暖

想到你曾經(jīng)

走在這樹陰下

想到你的青春

就是在這些葉子的枯榮里遠去

我仰著頭

我看見風干的枝丫，目光沉靜

我是一個異鄉(xiāng)人

我站在你的城市

我的影子被更多的影子覆蓋

想到你也曾這樣

這樣服從于時光

這樣不易察覺地憂傷

溫暖如同寒風

一陣一陣掠過我

九月十一日，錢德勒湖

——寫給陳文

總有一些事物，初秋的光芒照耀不到

總有一些人，悄悄改變著另一些人

錢德勒湖的深處，魚們和平地游來游去

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水藻，自由舒展著美麗的長發(fā)

一個人憂郁的眼神掠過湖面，在九月十一日

她重新看到了五年前

呼喊的人們。正在坍塌的大樓

生命和毀壞的殘垣一起，紛紛碎裂

死亡說來就來啊

相愛的人還沒有愛夠

不像此刻的水面

兩只白色的天鵝，幸福地梳理對方的羽毛

不像黃昏的余暉中

那蔥蘢的植物，安寧地等待深秋

(選自《人民文學》２００８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