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的詩

公交車上

此刻不可以愛話匣子里的小姐

此刻情人就在身邊

此刻不可以愛馬達

此刻你有心臟

此刻不可以愛陌生人

因為你不愛仙人球

此刻也不可以愛吊環

抓在手里的都不值得愛

此刻紅綠燈各有立場

你要接受兩只椅子并在一起的現實

聚飲

喝了許多酒

仍然餓

說了許多話

仍然冷

扁桃體在發炎

扁桃體是一盞燈

可它照不到嘴唇上的陰影

這是你的觀點

但不是你舌頭的觀點

你的身體不統一

是的

你有打過補丁的胃

是的

你的話里有新的漏洞

公園

仿佛由于傷心

樹枝比去年又多了一些

電線的弧度在加深，事物

有了彎曲的心，脾氣

卻在變壞，隨時準備迸射出火花

鳥兒飛來，空氣中

有了新的震顫

椅子上的油漆還沒有干透

而我已接受了

提前破裂的花，漸漸遠去的

腳步聲，以及一滴雨水里

蓄積的光

公車鎮

八歲時，我第一次隨同學來到這里

他的父母正演出，在幽暗的后臺

艷麗的戲服，因我的手指滑過而有輕微戰栗

我還曾經愛上過一個姑娘

她像遙遠的安徽那樣寧靜

電影院前排，變幻不停的光

給她的身體鑲上了金邊

十字路口，曾矗立過高大的領袖塑像

一只巨手，指著我從沒去過的遠方

哦遠方，在那里

是否真的有我從未經歷的生活？

鎮外空曠，粗暴的時光呼嘯

我在一座破舊的房子里讀完初中，并對學過的知識

深信不疑，雖然此生，我使用的

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偶爾想起，我對它的愛

也許不會比另一些人更多

也許不會比一只飛鳥更多

在它通向往昔的街道上，我靠近過歡樂

如今，我更珍惜痛苦的撫慰

假設

如果我是你

我可能會更加了解自己

瞎了的人

才會認真想一想鏡子的意義

其實，我一直想做一只貓

練習從高處落下，分辨善惡

或者做一棵樹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但我是一只白頭翁，腦袋上

頂著祖傳的病癥

——身在云霄

卻偏偏

對這世界有吹毛求疵的怪癖

(選自《人民文學》２００８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