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家的客廳擺放著一只銅香爐。這只香爐粗大笨重,足有三十多斤重,也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器物。
說起來,這只銅香爐來到李家純屬偶然。三十多年前,老李的娘為了求菩薩,保佑全家幸福安康,經常到十多里外的一個寺廟去燒香。老人家不會騎自行車,每次都是起大早步行去。老李心疼娘的身體,有一次出差到外地,在一個老農家里看到這個銅香爐,就買回來了。那時,老李每個月才掙三十塊錢,這個銅香爐花了整整五十塊。老李怕娘心疼,就說自己才花了十塊錢。
按照老娘的吩咐,老李又買來一張木桌,擺在客廳正中,把銅香爐放在木桌上。從此,老李的娘就不用大老遠去寺廟燒香了。老李不迷信,沒有在銅香爐燒過一次香,買這個東西只是為了盡孝。也許佛祖真是被老李娘的虔誠打動了,多少年過去,李家雖沒有大富大貴,卻也一直和和睦睦??上驳氖?,老李四十多歲時,還喜得一對雙胞胎兒子,老李娘高興極了,親自給孫子取名,一個叫家興,一個叫家和。
七年前,老李的娘以九十歲高齡辭世。辦完后事,老李看著那個香爐礙眼,就把木桌撤了,把銅香爐扔到了雜物間。不久,老李睡覺夢見老娘,老娘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讓他趕緊把銅香爐擺回去,說這個寶貝還要保佑孫子考大學呢。一向孝順的老李把銅香爐重新擺回客廳里。只是他從來不燒香。
一眨眼,兩個兒子長大了,都非常有出息,大學畢業后,家和到區政府當上了公務員,家興進了銀行。老李退休之后頤養天年,漸漸有了一些閑情逸致,那只銅香爐也被利用起來,讀書時點上一炷香,便有了另一番意境。
這天,老李的老伴看完電視,對正在看書的老李說:“當家的,現在社會上流行收藏熱,電視里都爭著鑒寶、賽寶呢,你說,咱家這個香爐能值多少錢?”
老李放下手里的書,想了想說:“這只香爐為老娘省去十多里的辛苦,還保佑我們老來得子,而且兩個兒子還算有出息,它可是無價之寶?!?/p>
老伴在他肩上拍他一巴掌:“瞧你扯到哪兒去了!我想知道的是,它現在到底能賣多少錢?”
老李扶了扶老花鏡:“三十多年前,我花五十塊錢買的,現在應該值一兩千了吧。”
老伴說:“要不——我們讓專家鑒定鑒定?”
老李哈哈大笑:“你呀,省省吧!這家伙三十多斤呢,抱來抱去還不把人累死?何況,以前咱家又不是沒進過小偷,雜七雜八的也丟過一些東西,有一次小偷還把電燈泡給偷跑了,咋沒惦記這家伙呢?你說它擺在客廳多顯眼,一進門就先看見它!小偷可不傻呀,什么值錢要什么。這說明什么?說明它不值錢!”
老李這一席話說得老伴頻頻點頭,嘆口氣轉身走了。老李扭頭看看桌上那只粗大笨重的銅香爐。說來也奇怪,老伴剛剛打消的念頭此刻竟在他腦子里晃悠起來:“這家伙到底能值多少錢呢?”
過了半個月,老李的老伴忽然發現那只銅香爐不見了,急忙問老李,誰知老李漫不經心地說:“沒什么,是我收起來了?!崩习閱枺骸昂煤玫哪闶掌饋砀陕铮俊崩侠钫f:“昨天我夢見娘了,她老人家說,自己許的愿都實現了,讓我把香爐收起來。”老伴一聽,沒再說什么。
周末,李家和回來了,進門之后也注意到那只銅香爐不見了。問明情況后,李家和說:“爸,您可千萬別弄丟了,那香爐也許很值錢呢。”老李的老伴笑著說:“要是值錢,不早讓賊偷走了?”李家和道:“小偷要是能看出文物的價值,還做小偷干嗎?再說了,咱家不是一直把它放在客廳正中嘛,這樣也許給了小偷一個假象,讓他們以為這東西不值錢?!崩侠盥犃?,沒說話。
李家和接著說:“爸,媽,跟你們商量個事兒,我看上了一處房子,托關系給了個優惠價,可還是不夠首付的錢,想從你們這兒借點——五萬就夠了?!?/p>
老李的老伴發愁道:“這幾年先后給你們哥倆操辦婚事,我們老兩口大半輩子的積蓄都花光了,現在從哪兒給你拿那么多錢?”
李家和面無表情地說:“你們要是真沒錢,我看,把那個香爐給我吧!”老李騰地站起來:“不行!給你五萬,那家興知道了怎么辦?”
李家和一撇嘴:“他在銀行工作,收入比我高,憑什么跟我爭!”
老李瞪著兒子不說話,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老李的老伴想了想說:“反正那個香爐也不值幾個錢,干脆把它賣了,他們哥倆一人一半算了?!崩侠顩]吱聲,也不說同意。
這時,又來人了,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在門口就大著嗓門叫起來:“李師傅在嗎?你家可讓我好找啊……”中年人見門虛掩,推門一下子闖進來,對老李說:“您就是李師傅吧,聽說你有個香爐,我今天來是志在必得啊,你出個價吧……”
中年人話音剛落,李家和勃然大怒?!昂?,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偷偷把銅香爐拿去做鑒定了!不然,你也不會突然把它藏起來!” 他越說越激動,“瞧這當老子的啊,眼睜睜看著兒子買不起房,他卻把寶貝疙瘩藏起來!”
李家一向和睦,今天卻突然鬧成這樣,老李只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正如李家和所言,幾天前,老李偷偷拿著香爐找到一個專家做了鑒定。專家說,這香爐是光緒年間的物件兒,雖然只有一百年的歷史,但比起同時期的爐來說,卻是最好的了。一是它的個頭大;二是用銅講究,質地好;還有就是,一般的爐都是座跟爐分開的,而這個是合在一起的,鑄造的難度大。老李請專家估價,專家說應該在十萬左右。老李想不到這個銅疙瘩竟然是個寶貝,自然舍不得再擺放在客廳顯眼處,就偷偷藏起來了。不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那個專家惦記上了這個寶貝,四處托人找關系,巧的是,他的一個遠房外甥也在區政府工作,和李家和是同事,便托外甥向李家和探口風。李家和得知香爐如此值錢,也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盤。后來,事情不知怎么讓李家興知道了,他怕父親偏向李家和,但又不便親自出面,便托了個搞收藏的朋友,徑自找到老李家來了。就這樣,大家碰到了一起。
老李被送到醫院,醒過來之后,看看陪伴在身邊的老伴和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一副面和心不和的樣子,讓他心如刀絞,他有氣無力地說:“這銅香爐,你們誰也不要惦記了,我決定把它捐給國家。”
老伴和兩個兒子頓時瞪大眼睛。
老李神情凝重地說:“這個香爐,我們原來不知道它是寶,三十多年來,它一直保佑我們一家平安;如今知道它是個寶貝,結果本來好端端的一個家,眼看就要鬧個雞犬不寧,我只能將它還給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