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木頭

楚仁義的造紙廠由于污染嚴重，終于關門大吉。他看著賬戶上屬于自己的三百多萬，不知道下一步該作何打算。

這一天，他在晚報上看見一則消息，說有人在綿陽市以兩萬塊一斤的價格收購木頭。他心中一動：什么木頭能值這么多錢？放下報紙，他連忙來到收購地點。

收購地點設在鑫鑫酒店的大堂里。他走進去看見幾個人正在看木頭。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密碼箱——里面顯然裝著用來購買木頭的錢。

綿陽這個城市不小，所以來賣木頭的人非常多。楚仁義看見有人扛著椅子，有人提著凳子，這些人擠在大堂里。酒店門外，還有人用車子拉來很大的木床。要是木頭合格了，一張床不得有百十來斤嗎？那是多少錢啊！

負責檢驗木頭的是兩個年輕人，他們身后坐著一個十分精神的白胡子老大爺。兩個年輕人將送來的家具、門板、窗格、木頭一一看了，最后說都不是他們想要的木頭。想發財的人只得紛紛搖頭，扛著笨重的木頭家伙失望而去。

楚仁義瞧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上前問白胡子大爺：“師傅，請問您貴姓？”白胡子老大爺道：“免貴姓歐。”楚仁義又問：“歐師傅，你們還要在這里收多久？”歐師傅說：“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我們就要走了。”楚仁義接著問：“你們收到要收的木頭了嗎？”歐師傅搖搖頭，一臉失望地說：“一斤也沒收到手。”楚仁義故作神秘地說：“說不定明天就會有。” 歐師傅小聲地問：“你有好木頭？”楚仁義笑了：“我沒有。”歐師傅無奈地攤開手說：“這里沒有了，明天我們還要到廣元市去。”

楚仁義聽說他們要走，心中一急，連忙說：“歐師傅，今天晚上我做東，請你們賞臉。”歐師傅看了看楚仁義，想了想，最后說好。

當天晚上，鑫鑫酒店的豪華包間里，桌子上兩瓶五糧液酒已經見底了，歐師傅才開始給楚仁義說起要收的到底是什么木頭。

原來，這種木頭主要產于南方海邊的小島上，現在基本上找不到了，即使現在找到好樹苗種，也要五百年后才能用得上。

楚仁義問：“什么木頭要這么長時間？”

歐師傅說：“這種木頭，長一百年才能有碗口這么粗。雖說長了一百年，但是木頭質地疏松、極易腐爛，根本不能用。一百年后，每十五年，它才長一格，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一輪。一百五十年，能長十格。稍微好一點的木頭至少要長二十到三十格之間。你說，沒個幾百年行嗎？”

楚仁義又問：“這東西這么難成材，用它來做什么？”

歐師傅說：“做書柜，或者床、椅等家具。你可以想象，這至少是出將入相或者富可敵國的人才能用得起；普通百姓，想也別想。知道大奸臣嚴嵩嗎？抄他家后，搜出的床有六百四十張，而這種木頭做的床僅有十來張。好木頭做的家具，比黃金值錢！”

楚仁義接著問：“歐師傅，這種木頭，到底是什么樣子？難道它比黃金還好看嗎？”

歐師傅說：“兄弟，看你也是個耿直的人，我不妨給你看看。”說著，從隨身的箱子中取出一個古代時用來懸掛毛筆的筆架，“這是前不久我在成都收到的。你看看這木頭是不是與眾不同？”

楚仁義一看，木頭紋理如畫，非常好看，禁不住用手摸了一下，質地十分細膩，簡直比玉還滑潤。

歐師傅說：“我再給你看一樣東西。”又從箱里拿出一本影集，翻到一個地方，指著照片上的一根木頭說，“這根木頭長三米，直徑三十一厘米，你猜賣了多少錢？”

楚仁義回答：“照你收購的價錢算，肯定值三五百萬吧。”

歐師傅哈哈大笑：“這根木頭在香港被拍賣時，有許多人都想拍下來。我的一個朋友對這根木頭勢在必得，最后終于中標了。你猜他出了多少錢？”

楚仁義搖搖頭：“不知道！”

歐師傅說：“他勢在必得，比報價第二高的人整整多了三百萬！”

楚仁義回到家后，什么都不想做，每天就是研究這種木頭。他跑了北方的五個城市和南方的十一個城市，請教了無數人，花去近二十萬元，才慢慢對這種木頭有了點了解。

一年后，楚仁義踏上了去南方尋找木頭的旅途。他對妻子和朋友謊稱自己想去南方搞攝影。他的第一站是海南島，因為海南島是這種木頭的主產地。但是他心里清楚，這種木頭早在明朝末年就因大量砍伐而絕跡了。加上清朝、民國及近代人的反復尋找，想在海南島找到木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事實上也真是如此。他在海南的半年時間什么也沒發現。

但是，他在雷州半島有一點小小的收獲，以七百元的價格買到一把這種木頭做的椅子。他知道，這把椅子的實際價值在十萬元以上。

在廣州，他意外地認識了潘總。潘總經營一家仿古家具廠，楚仁義看到他家的產品，與他攀談起來，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這種木頭。潘總抓著他的手說自己早就想與人結伴一起去尋找。這與楚仁義的想法不謀而合。

一個星期后，倆人朝福建、浙江奔去。

為什么朝這個方向尋來，楚仁義認真對潘總進行了分析。海南島盛產這種木頭，在過去的幾千年里，必定流往北方。漢、唐、宋、明、清這些朝代，說不清有多少高官巨商購買和使用過這種木頭。因此，在閩浙兩省，說不定哪一戶人家就藏有珍貴的木頭呢。

在福建轉了大半年，他們沒有任何收獲。

在浙江轉了四個月，轉到寧波附近的一個村子。在半山腰的一處房子里，兩個人眼睛一亮，木頭出現了！

原來，這戶人家的閣樓中竟然有三根這樣的木頭！而且，根根都有碗口那么粗！潘總四處打聽，知道這里過去曾是一個道觀。事不宜遲，兩個人與屋子主人攀談起來，主人是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家境貧困，人們叫他武大爺，一家大小六口人。潘總和楚仁義商量一番之后，決定由楚仁義出面買下這房子。

楚仁義對武大爺說：“大爺，你這房子值多少錢呀？”武大爺說：“破房子，值不了幾個錢。”楚仁義說：“大爺，你把這房子賣給我好嗎？”武大爺警惕地問：“這房子有啥稀奇，你要買它？”楚仁義笑笑：“我在廣州有家家具廠，你這房子里有許多木頭，顏色與我正在補修的舊家具一樣，我想用它們修我的那些舊家具。”武大爺接過楚仁義遞過去的名片，看了看問：“你給多少錢？”楚仁義說：“我給你二萬，如何？”武大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說：“晚上我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晚上，潘總與楚仁義在小鎮酒店好好地喝了一頓，慶祝即將到手的財富。第二天一大早，他們提著兩萬元現款來找武大爺。

武大爺突然不賣了，說：“我們是農戶人家，一輩子都住在這里，賣了房子，我們到哪里去住？”

楚仁義和潘總兩個人又商量一番，楚仁義對武大爺說：“大爺，這么著好不好？我們出錢給你建新房子，再給你五千元安家費，讓你們全家都住到鎮上去，所有的費用我們承擔。好不好？”

武大爺不可能拒絕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問：“你們真是非常需要我房子里的舊木頭？是不是它們很值錢？”

楚仁義接著說：“大爺，不瞞你說，我們要用幾根木頭修補一件舊木床，再去參加國際大展。這是省政府給我們的政治任務，必須完成。我們花錢，你也要奉獻愛國心，對不對？”

一聽愛國，武大爺就答應了。

見武大爺答應下來，楚仁義和潘總馬上到鎮上取錢叫車，再加上十個拆房的工人一起來到武大爺家。錢給了武大爺，潘總和楚仁義指揮工人在一個多小時內就把房子夷為平地。那三根他們真正想要的木頭放在貨車的最底部。之后，連夜趕回廣州。

三個月后，他們將木頭加工出來的產品順利賣了出去。兩個人三七開，楚仁義得三，足足有一百二十萬。這次之后，楚仁義和潘總還是時不時地結伴出去找木頭，卻一直都沒有新的發現。

半年之后，楚仁義正在潘總的門市上與顧客說話，突然看見武大爺站在自己的面前。楚仁義嚇了一跳，因為自己欺騙了人家，賺了那么大一筆錢，心中有愧。他小心翼翼地問：“大爺，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武大爺說：“你不是給了我一張名片嗎？”楚仁義一聽，后悔不迭。但是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問：“您這么遠跑來，是旅游嗎？”武大爺冷著臉說：“是專門來找你的。”楚仁義一聽，心中一驚。武大爺說：“我聽人家說，我賣給你的房子里有一種比金子還貴的木頭。”楚仁義說：“沒有這回事。什么木頭比金子貴？”武大爺說：“我不認得它們，無所謂。你們賺是你們的本事。我今天來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楚仁義問：“什么忙？”武大爺說自己兒子得了腎衰竭，要換腎，請楚仁義和潘總出一點錢。

楚仁義給潘總打電話，潘總來了之后對武大爺說：“大爺，你們花了我們近四萬元，可家具并沒有在國際上得獎，我們什么錢也沒賺到手，實際上是我們虧了四萬多。你來一趟不容易，這么著，我給你兩千元路費，楚總也給兩千，你回去吧。”

武大爺抖著花白的胡子，什么也說不出來，只好拿著他們兩人給的錢回去了。

一個月后，武大爺又來了，還帶來了臉色蒼白的兒子，武大爺對楚仁義說：“我了解清楚了，你們真的賺了幾百萬。我兒子換腎，要花四十萬，請你們一定幫助幫助我。不然，我們爺倆只有死在你們這里了！我給你們跪下了！”

面對著跪在地上的武大爺父子，楚仁義束手無策。潘總眉頭一皺，對他們說：“我們真沒賺什么錢。看你們實在可憐，給我們三天時間去籌錢，算是我們對你的幫助。但是，你們今后再不能再來找我們了。”武大爺哭了，說：“那是當然，謝謝！謝謝了！”

三天后，武大爺領著得病的兒子滿懷希望地來到潘總的工廠，卻突然得到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兩天前，潘總就把這個工廠賣給別人了！

武大爺一聽，差點在墻上撞死！他沒想到，城里人會這么沒良心。他也更加相信潘總與楚仁義一定是靠他的房子發了大財！

父子倆連回家的路費也沒有，走投無路，雙雙爬上一座高樓想自殺了事！三個多小時，父子倆也沒敢往下跳，武大爺真不想讓自己和兒子就這么死去。有人報了警，武大爺面對警察說出自己的絕望與憤怒，警察說可以號召社會各界可以為他們獻愛心。

楚仁義與潘總其實并沒有離開廣州，而是躲在一家酒店里。當楚仁義在報紙上看見武大爺自殺的消息時，真的非常后悔。他想，可以說服潘總拿錢出來，自己再拿些錢出來。畢竟是他們對不起武大爺。

他與潘總商量說：“我們各捐二十萬元，如何？”

一直揮金如土的潘總說：“我不欠他的。要捐你捐去，我可沒有錢。”

楚仁義說：“潘總，我們做人要有良心。”

潘總說：“我的良心，早被狗吃了！”

楚仁義與他吵了起來，最后兩個人不歡而散。

楚仁義想：當初我三你七，你不捐，我不是太虧了？楚仁義也舍不得一下子捐四十萬出來。日子一天天拖下去，最后，也是一分沒捐。

一個月后，楚仁義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消息：武大爺的兒子因為錢不夠，不治身亡。

楚仁義不辭而別，回到了四川綿陽。他恨潘總，更恨自己！

一年后，攝影家楚仁義來到廣西壯族自治區的一個濱海城市，一邊攝影，一邊在鄉村的老宅邊轉悠，繼續尋找木頭。想找到更好的木頭，是他內心執著的夢！

從有船開始到明代，應該有一兩千年的歷史。唐、宋時期，也許就有商人在海南島砍伐這種木頭，沿著海道運到沿海一帶修建房子。

一天，他在一個村子的幾間破房子前有了新的發現。他的心狂跳起來，他對露在墻外一尺長的木頭一看再看，沒錯，正是這種木頭。他分析這根木頭應該伸到了墻的另一邊，過去一看，果然是。他一算，這根木頭至少有五米以上！而它的直徑大約在三十三厘米左右。

他內心狂跳，幾天之中，在遠處對這家人進行觀察，這家人姓黎，一對老夫婦，還有個三十多歲的兒子，叫黎明光。平時，一家人為農為生。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村里有一座石橋，黎明光做農活來去都要經過這座石橋。這天，黎明光剛走上橋，就看見一個人站在石橋中間的一個石礅上照相。他剛要張嘴喊危險，那個人已經大叫一聲，掉進了河里，在河里大叫：“救命！救命！我不會游泳！”

他丟掉農具，一頭跳進河里，把人救了上來！

這個落水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楚仁義。感激涕零的楚仁義，跟著黎明光進了黎家。楚仁義跪下給老人磕頭，嘴里說他們養了個好兒子；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看那根木頭。那根木頭直直地從屋子當中穿過，上面吊著一個籃子，中間被煙全熏黑了，楚仁義心中一痛。

于是，楚仁義就在黎家住了下來，與黎明光住在一起。他給老人拿了一千塊，說是自己的伙食費。

在他們都出去忙農活的時候，楚仁義反復查看這根木頭，的確就是要找的木頭。

十天后，他對黎家說出了自己的報恩計劃。他打算把黎明光接到綿陽市去生活，自己出錢買一輛出租車，讓別人跑出租，黎明光每個月等著收錢就可以了。兩個老人仍舊住在這里，只不過，楚仁義打算把舊房子拆了，給他們建一幢新樓房！

黎家的人一聽，連說要不得。楚仁義說黎明光救了自己的命，自己拿出錢來報恩，有什么不對？

接下來，楚仁義請人將黎家的舊房子拆掉，用一輛大貨車把舊木頭全拉走了。一個星期后，楚仁義幫他們建房子，花了十六萬，建起了村中最好的一幢洋樓。這之后，楚仁義在綿陽給黎明光買了輛出租車，還給他介紹了一個長相清秀的農村女人。這下子，黎家對楚仁義感恩戴德。

半年后，黎明光所在村的小學校收到一個好心人的捐款，整整八十萬元。好心人希望為學生建一幢教學樓，讓孩子們從危房中搬出來。接下來，又有好心人為村里捐了二百萬，用來修建一條路。

金秋的一天，楚仁義與歐師傅坐在一起喝茶。歐師傅對他說：“你知道你那根木頭現在值多少？”

楚仁義搖頭：“不知道，多少？”

歐師傅說：“你出手的時候是一千七百萬。現在，香港有個商人出兩千兩百萬，貨主也不愿出手，要知道，這根木頭加工出之后的價值過億。未來五年，它的價值也許還會增加。黃花梨木，真的是比黃金還貴！”

楚仁義一拍大腿，笑著說：“真后悔當時出手。”

歐師傅說：“你愿意一千七百萬出手，這無可厚非。但是你做的一些事，我不明白。”

楚仁義問：“什么事？”

歐師傅說：“你本可以花幾萬為那家人重建房子，就可以得到那根木頭。以極小的代價得到巨大的財富，這叫撿漏。可是，你為什么還為他們買出租車、為村小學捐款、為村里修路？”

楚仁義說：“我曾經做過一件使自己良心蒙灰的事情，終生都有洗不掉的負罪感！我想，盜亦有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