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游在“閩南周莊”塔下村

這個時節，正是去塔下閑坐悠游的好時候。

塔下村在南靖縣書洋鎮，從漳州市區走，一個半小時車程就到了。村子是一個被人們稱為“閩南周莊”的張姓著名僑村，位于一個清流如帶，綠樹如煙，山環水繞的谷地里。它還有一些身份：首批中國景觀村落、福建省歷史文化名村……

爬上村頭的兩座自南而北的蜿蜒大山，放眼望去，塔下村就在那大山的環抱之中，錯落的烏瓦粉墻檐角起伏，恍如蜃樓。一道彎彎曲曲的山溪從峽谷中穿過，舞如白練，身后古木參天，碧綠如黛，翠接云天。

進了小村，迎接我們的是嘩嘩流淌著的溪水，快快活活一如輕盈健朗的少女。水色清明澄碧，漫步其中，輕吁清純如釀的空氣，恍如置身桃源，……有水就有靈性，空幽的山谷，不息的溪流，兩岸村民傍水而居，相隔不過30多米，雞犬相聞，家家戶戶享用著這源自大山里、密林中的甘泉所帶來的清涼和潔凈。有水就有橋，舊時是木橋，遇洪水則毀，而今溪上有11座石拱橋，據說全是海外的游子資助建設的，這使得兩岸人家衣帶相連，親密無間。小橋流水、土樓人家，陽光初升的清晨，村婦們提著木桶，挎著竹籃，到溪邊浣衣洗菜，把鮮艷的色彩和此起彼落的談笑聲一起揉進水里，水面一片銀光，閃閃爍爍，將幾只潔白的浮鵝迷糊得團團轉轉。

沿水而行，是一條潔凈的柏油路，也是華僑捐資修建的。“鋪橋筑路”歷來是中國人理念中的善舉。塔下村多僑裔，散落世界各地，想來，為故土筑一彎小橋，修一段平坦一些的路，該是這些漂泊的游子思念故土、回饋祖地最好的方式了。和其它地方恢弘粗曠的土樓相比，塔下的土樓則顯得柔媚許多。這里最早的土樓福興樓建于明代崇禎四年（1631年），以后又陸續建了四十來座，或方、或圓、或圍裙形，或曲尺狀，這些土樓沿山溪呈S形擺布，形成了一處蔚為壯觀的土樓群落。若把“Ｓ”連接起來，正好是一個神秘的太極，塔下村因此也叫太極塔下村。而在陰陽兩個極點上，正好各建有一座圓形土樓。

塔下村最特別的土樓是裕德樓。這座已有200多年歷史的中型圓土樓，背依青山，坐西北向東南，溪水自門前緩緩淌過，它的后半樓只有一堵半月形的圍墻，形成了“一半高一半矮”的奇觀。在遠處觀看，就像女孩子飄逸的圍裙，來自各地的驢友在網上貼游記時，妙稱此樓為“圍裙樓”， 裕德樓因此聲名遠播。樓主張旺偉是一介書生，開放的大山給這里注入了特色經濟的時潮，也悄然改變著人們的觀念。精明的小伙把土樓改成客棧，布置了近２０間客房，還建了個網站。一線連天下，客人或上網搜索聯系，或慕名而來，而迎接他們的滿是客家人的厚樸與熱情。

漫步塔下，看晴嵐四野，溪聲樹色，滿眼青山，樓前屋后鋪就的卵石小徑，被幾百年先人們的足跡磨得圓潤，細雨輕煙，閃出柔和的光澤。沿長滿青苔的石階而上，細細摸觸斑駁的大墻，穿行在錯落老屋中的幽幽小道，恍若回到舊日的時空，讓人久久發呆。

夜宿圍裙樓，主人招待我們的是自家養的土雞，山上新采的薇菜和春筍，滿桌是土土的飄著客家風味的農家菜，這些“綠色食品”在城里是很難享受到的，它的滋味絕不亞于星級酒店里的佳肴。而足以讓人一醉的是這里農家自釀的襦米酒。用錫壺溫熱后的米酒，倒在碗里，一股濃香早已鉆進鼻孔，再看，酒色澄黃如蜜，濃得發粘。“這酒全是用襦米釀的！”一旁忙乎的主人抬頭微笑，那笑里透著自信和真誠。我們端碗豪飲，只消片刻，就有不勝酒力的友人連呼“好喝！好喝！就是后勁太足了！”飯后品茶，一杯香茗在手，心曠神怡。杯中的茶也是塔下村自產的鐵觀音，村后層層山崗滿目茶園果樹，一年四季，茶果飄香。

夜色漸濃，坐忘時光，可聞遠處傳來的二胡、揚琴伊伊呀呀的聲音，若有若無，全是客家鄉音民歌，土得掉渣卻又如此親切動人，溫潤著我這個異鄉人，奔波于煙塵中的人兒不禁雙眸潮濕。等到月亮升上山坳，已可枕著涓涓的溪流聲入睡，而一覺醒來，窗外早已是悅耳的鳥鳴聲……

第二天，正是塔下“做春福”的熱鬧時節，村里到處是外出特地趕回來“做福”的人們，鄉里鄉親，遇見了，總要聊上幾句，然后相邀一起去祭拜城隍媽。晚上是互相竄門，請客喝酒，直至“家家扶得醉人歸”。到了11點，夜空中突然燃起綺麗的煙花，映紅彼此的臉龐，頓時，寧靜的村莊一片沸騰，把“做福”活動推向高潮。據村里的老人介紹，這里每年的正月十五日，凡是新婚的人要置果品到德遠堂鬧燈花，寓添丁進財。每年要舉行做春福、秋福、冬福的慶典，請“大班戲”到德遠堂前演三五天，直至曲終人散，韻味無邊。

張姓族群的家廟“德遠堂”當屬塔下一絕。家廟后面是一片眉月形斜坡的草地，宛若天然地毯。草地連著一片蔥郁的風水林，樹林隨著山峰向上延伸，直入云天，風吹林濤，氣勢磅礴。家廟前是一口半圓形池塘，塘中廟宇疏影，魚兒自在。德遠堂已有400多年歷史，2003年被列入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這座設計精致、古樸典雅的“二進建筑”，也留下許多民間藝人的杰作。其正面古式牌樓上是彩色瓷片鑲嵌的雙龍戲珠，形象栩栩如生。殿內雕龍畫鳳，木石裝飾富麗堂皇，構圖精巧，形神兼備，別具風格。大殿橫梁上鐫刻著宋代朱熹的警世名言：“子孫雖愚，詩書不可不讀；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池塘前邊兩側石坪上聳立23支高過10米的石龍旗桿，桿柱浮雕蟠龍，騰云駕霧，甚為精美。旗桿上陰鐫姓名、世次、功名、年代科次、官銜品位爵位及立石龍旗桿的年代等文字。文官的石龍旗桿頂端飾物多雕毛筆鋒，武官則鐫坐獅，給人以靜穆、榮耀的感覺，成為一道稀世的文化絕觀。

從《張氏德遠堂族譜》中考證，塔下從九世開始就創書租儒租，及后各房都有儒租田產。清朝道光年間，還組織“曲江文會”，經常舉行詩文評講活動，勉勵人們發奮讀書，并在族規中規定，凡取得秀才以上學歷者，可獲得數十擔儒租田，中舉、中進士或取得一定官職的鄉賢，可在祠堂前樹石龍旗桿，藉以激發人們努力向上。那一支支石龍旗桿，成為塔下張氏族人篤重文明教化和傳統文化思想的象征。今天，這個石龍旗桿已豎到23根，其中有文武官員，也有著名的企業家、慈善家。

“世間善事忠和孝，天下良謀讀與耕”。流連在德遠堂前，注目著這如“華表”般高聳的石龍旗，似乎依然可以聽到廟堂里朗朗的讀書聲，而石龍旗是榜樣，可以耀祖光宗，是楷模，可以砥勵志氣，是紀錄，更是呼喚。今天，一千余人小山村走出的大中專生多達200多人，成了遠近聞名的“博士村”、“教授村”，足見其文風昌熾，人文鼎盛。

“勤和”、“裕德”、“睿源”、“順昌”、“永興”，在塔下，隨意品讀這里的樓名楹聯，既是一大樂趣，又是一道獨特的文化風景。這里的每一座土樓，都在樓門上方鑲嵌有一個吉祥如意的樓名，以此表現樓主的向往與追求，這從那些對仗工整的楹聯里，就可以得到最好的詮釋。如勤和樓的大門聯：“勤與儉持家上策，和而忍處世良規。”裕德樓的大門聯：“裕及后昆克勤克儉成偉業，德承先世維忠維孝是良規。”睿源樓的大門聯：“睿水遙山靈秀發祥教子詩書昌后世，源深流遠澄清維美居身質樸迪前先。”這些言簡意賅、雋永深遠的藏頭嵌字聯，既體現了耕讀為本、忠孝仁義的傳統思想，又構成了張姓人家敬宗睦祖、團結互助的傳統族訓，它訓誡著后人，也敬策、激勵著后人，其深厚的文化內涵令人陶醉，溫暖人心。

塔下還是一個長壽村。近20年中，小村子共有6位百歲人瑞，1999年去世的李香英壽達108歲。村里的老人自豪地說，環境優美、子孫孝敬是塔下人長壽的秘訣。我想，村里人吃的是粗茶淡飯，喝的是高山流泉，勞動人家大山里風來雨去，也是他們養生的良方，沒有燈紅酒綠，沒有過多的功利紛爭，一切淡泊寧靜，故而安康益壽。

悠游塔下，這個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有水的溫婉、山的硬朗，有人與自然的和諧之韻，它其實也是盛世中的一片樂土，一方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