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看電影頻道轉播的第80屆奧斯卡頒獎大會,最突出的感覺是世道變了。電影行業已經重新洗牌。放眼望去,好萊塢金色大廳里一水兒生面孔,仿佛是雜牌軍的年會,偶爾鑲嵌幾張明星臉,也是頒獎嘉賓,過來撐門面的。國內的電影大亨們應該感到萬幸,我們還是傳統打法,莊家繼續叫牌,穩穩地,心態特篤定。電影業也一樣,合久必分,現在是分眾的天下,小嘍羅們獨領風騷,個體的創造力成了最大的一張王牌,八仙過海,各顯其靈。電影行業一下子成了萬花筒,失去了中心點,圖案全在四周擺著。
國內報紙報道了頒獎大會電視收視率下降20個百分點的消息,但沒分析到點兒上。電影王國不再由幾個望族把持,傳統的“大公司+明星制+大制作”模式在小魚小蝦面前不占優勢。新的打法更為樸素實用,不再一味燒錢。這就是技術普及帶來的春風和后果。我擔心的是,大銀幕成了實驗劇場,雖然有天賦的人很容易進入這一行,但也不排斥撞大運的淘金者,有一點可以肯定,未來一定會有大量濫竽充數的人進來。拍電影和看電影都成了真正的冒險。在此,我呼喚一個新的職業趕快出現:獨立電影導游。他們具有令人信賴的眼光,看片很多。有比較,能說到點兒上。否則,大量粗制濫造的獨立電影會讓人無所適從,打擊觀眾對電影的信心。獨立電影將靠口碑流傳。基于上述的原因,好萊塢今年做出了它應該做出的歷史性選擇,把獨立電影的一桿大旗。科恩兄弟,雙雙捧上了王位,掀開了獨立電影執政的新篇章。科恩兄弟,我始終分不清楚哪個是喬,哪個是伊桑,矮個那個比較寡言,高個的說話很斯文。兩人其實長得很不像。他們在接受最佳導演獎時說,我們還是那對6歲時在角落堆沙子玩的小孩,我們一點沒變。淡淡的幾句話,把人說得心服口服。童心、游戲感、與生俱來的天賦、不為外物所動,這些美好的品性存在于這對形影不離的兄弟身上。他們跟美國影史上最好的幾位導演——霍華德·霍克斯、奧遜·威爾斯、庫布里克一樣,都是富家子弟出身,小時玩得起器材,長大了繼續抱著玩耍心態,第一部電影就拍得純熟無比。科恩兄弟可以說是吃黑色小說、硬漢小說和B級電影的奶長大的,血管里流淌著黑色的血液。鐵桿粉絲們都知道,凡科恩兄弟的電影,血漿肯定少不了。昆汀·塔倫蒂諾也擅長拍血漿電影,但他太近妖,科恩兄弟的黑色電影系列可以歸入“無間道”,是關于現世苦難和救贖的一則則寓言。科恩兄弟堪稱為美國電影的靈知派,他們仿佛先驗地了解了世界與罪惡的關系,又用最少量的素材將之表現出來。他們從第一部電影《血迷宮》開始,就確立了自己的主題:“無辜者應受苦,罪者應受懲罰,人飲血而為人。”人類被普遍性的罪惡所包圍,沒有人能夠置身其外。新片《老無所依》充滿了末世的情緒。在一個沙漠化的世界里,人們為毒品和金錢搏殺,無辜者卷入罪行,殺手執法,年輕人飲血而成長。看得出來,在這部影片里,科恩兄弟發展了他們的“普遍罪惡觀”這個社會已經把下一代培養成了嗜血和無道德的人,老年人將被年輕人無情地埋葬。表面上看,《老無所依》講的是莫斯,一個參加過越戰的老練獵手,無意中卷入了一場販毒分子火拼的現場,他一時糊涂,拿了不該拿的贓款,結果惹來殺身之禍。但,影片真正的邏輯卻是循著殺手走的。科恩兄弟在這部影片里刻劃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哲人王殺手”,使本片表現的罪惡充滿了哲學的終極意味。殺手安東,這個走到哪里都提著一罐氣的家伙,無比孤獨,高度智慧,頂著一頭六十年代嬉皮士的發型,有一雙沉靜而專注的大眼睛,與人說話總是一番“LETMEsEE”的樣子,如同蘇格拉底再世。可是,凡“有幸”跟他能說上話的人,也就離死不遠了。只有兩個例外,一個愚昧的加油站老板,和一個物業公司的肥婆,他們躲過了安東的魔爪。在科恩兄弟的黑色影片里,蠢人和胖子,這些讓觀眾大腦缺氧的人物是常見的喜劇元素,一種信手拈來的拉伯雷式傳統。莫斯要躲避安東,安東追逐莫斯,生活中的獵手成了逃亡者,殺手反而明目張膽地執行著獵殺計劃,貓是老鼠,老鼠是貓——哈哈,科恩兄弟玩這種雙重性的游戲簡直太小萊一碟了!這時,還有一條與之平行的線索在不緊不慢地進行著,警長艾德,真正的貓,嗅覺很靈敏,但比罪惡的原始發起人安東還是要慢半拍。終于,代表正義的艾德警長搶到了安東的前面,他從莫斯的妻子那里搶先一步了解到他的行蹤,立刻驅車前往。誰知節外生枝,一幫年輕的墨西哥劫匪路過莫斯住的旅館,開槍打死了莫斯,艾德正好目睹了全過程。一場貓捉老鼠,大貓抓小貓的游戲,突然橫括一杠子,變成了發大水淹死了貓和老鼠。一個很個案化的報復和追殺主題得到了深化,突然間,一個帶壞下一代的“社會”赫然擋住了我們的視線。它才是本片真正的主角。值得稱道的是,在《老無所依》里,科恩兄弟的技法已經純熟老練到令人崩潰的程度。這是一部向偉大的默片時代致敬的影片。本片的聲音組成共分成三大塊一是為敘事服務的對白,寥寥無幾。其二,大段的意識流小說式的獨白,則散逸在畫面之外。第三,觀眾能從無聲的緊張鏡頭里時刻聽到自己的心跳。